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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离 第208节

    第491章 袍笏

    剑刃触及皮肤,霍云旸瞬间明白过来薛凌是要他的命,忍痛要抽刀出来,手指才握上去,手腕已被薛凌劈开大半,骨上切痕清晰可见。

    人脑子来不及接受肢体残缺的反馈,还下意识觉得已经拿到了刀柄,往上使力时,刀身却没跟着出来,反倒是扯得那伤处剩下皮肉又被撕开一些。

    终归也是重金淘来的物件,好东西可能不一定贵,但贵的必然差不到哪儿去。薛凌抱怨着不如平意,实则是腕骨处骨缝甚窄。她出剑又急,落剑免不了有些失准头。即使是平意在手,也未必就能真真将骨头也彻底切断。

    但这一下已经足够,看霍云旸没能将刀带出,薛凌便知霍云旸右手已废,手上剑未收,直接戳入霍云旸腰身,发力往右,在其下腹部处划了长长一道。虽有甲胄在身,灼热腥气仍是扑面而来,可见入剑之深。

    跟着霍云旸的人总算反应过来不对,其中一人来不及抽刀,看薛凌站在边缘处,护墙本只有半人高,翻身就能跌出去。直接上前抬脚,想将薛凌踹落到城墙下去。

    薛凌听见后头风声,恐自己回头挡被霍云旸临死咬一口,干脆就遂了那人愿,硬挨了一脚,看似整个人要仰跌到墙外。

    然她手就在霍云旸身前方寸,岂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被踢飞瞬间,手就稳稳抓住了霍云旸衣襟,借势转到了此人身后。真要倒下去了,大家一起下,翻个面,要死也是这蠢狗先死,就怕剩下那俩蠢狗舍不得。

    果然那两人齐喊“将军”,伸手将霍云旸抓牢扯了一把稳住身形。薛凌不松手,自也没掉下去。且她早知这两人要拉回霍云旸,不等站稳,就已然将剑横到霍云旸脖子上,自己站在霍云旸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那二人立马松手退了数步,迟疑道:“姑娘。”

    城楼上的卒子围过来大半,皆拿长枪刀剑围着薛凌却不敢攻过来。霍云旸回神,感受着脖子之间压迫,犹有挣扎道:“你杀我何用,你跑不掉的。”

    他突如其来的激动让自己喘息声急,带动着腹部起伏,血水涌的越发急。薛凌扯着霍云旸发根,迫使其将脖颈扬的笔直,逼着他退了几步,那些人也亦步亦趋的跟过来。

    薛凌又露出些身子,大声道:“我奉皇命而来,谁敢拦我。”

    果然天子的名头好用,那些卒子本是因霍云旸被挟持而不敢上前,但其显然是一心要来相救,救不到肯定是要杀了她薛凌无疑,现听得她喊,皆开始面面相觑,握着兵刃的手也不似先前坚定。

    霍云旸亲信却不如这般好骗,大声道:“天子御笔亲旨尚且是召我家将军自行回京,尔敢口出狂言,陷圣君不仁,忠臣不义。速速……”

    他话未说完,四散的血珠子迎面而来,落在尚未闭上的嘴里。舌尖上头是极轻微的咸味炸开,像是添了一口年久生锈的废铁。

    薛凌剑硬往霍云旸脖子里压了一半,只听得他一声呛咳,带着薛凌整个小臂都被染成红色。这个伤势,明眼人都知道。耗下去的话,不出一盏茶,神仙来了也难救。

    城墙上一堆人急且怕,谁也不敢上前。倒是那会下去取棍子的人搞不清状况,找着了何时的急急冲过来,当场呆住,试探道:“这是……”

    撇开卒子不提,那两人见薛凌已然下了杀手,再说什么狠话显然无用,赶紧换了策略道:“姑娘,便是皇命在身,也要给我家将军开口的权利。难道皇命便是不问青红皂白,草菅人命吗”。话像是在劝薛凌,手上刀却不知何时已经拔了出来。

    霍云旸已伤了气管,不知为何,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了,但是身子使不上半点力气。看似还站着,实则是半瘫倒在薛凌身上。

    他还想强撑,却只余几声听不明白的咕哝,问的是:“皇帝没死,拓跋铣没死,你杀我何用?”

    直到这一刻,他还坚信薛凌不是魏塱的人。或者说开始还没那么信,现在薛凌动了手,他反而深信不疑。皇帝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杀了他的。

    可是,倘若鲁落真是宁城的人,不应该啊,现在杀了他,除了一时之快,什么也得不到。

    不应该啊。

    薛凌拖着人又后退了几步,她以为霍云旸在说些什么狗屁时也利也的废话来证明杀不得他。她凑在霍云旸耳边,轻声道:“你以为我山高水远的跑过来是为了杀魏塱?”

    她脸上血迹未干,这种炽热滚烫的液体,将如花笑靥腐蚀殆尽,底下阴鸷狠毒七手八脚的迅速爬到脸上,摇曳生姿如群魔乱舞。

    剑又往里头狠压了一把,霍云旸喉管被直接切断,他失去意识前听见薛凌喊:“我来只为杀了你,我姓薛。”

    可他还惦记着薛凌是宁城的人,怎么也没想出来,宁城哪来的守将姓薛?

    那俩下人也干过不少刀口舔血的活计,看薛凌剑陷入脖颈的深度,已知霍云旸没救,相视一眼,轻摇了下头,握紧了刀柄,没敢急着冲上来。

    主子已死,抢过来,有什么用?

    薛凌拖着霍云旸再退几步,将自己牢牢护住,对着城墙众人道:“霍家满门勾结胡人,密谋造反,我奉圣旨而来,就地格杀奸贼。”

    “不想此贼狗急跳墙,竟将平城作定金,又许诺将西北四城许给胡狗,换取其兵马支持,妄图篡位。幸得天子圣明,今日霍家伏诛,尔等不知者不罪。皆各司其职,守我大梁河山,莫道宁城无帅,沈将军不日即到,事后有功者赏,临阵脱逃者九族皆诛。”

    霍云旸已气若游丝,软作一摊,她用力将人提的高了些,道:“宁城内有胡人内应,沈元州未到之前,除却官印文书,城内不得出城一人。立刻安排弓羽手围住城廓,凡有鹰鸽信烟等物腾空,一律射杀。”

    “此乃皇命,谁敢抗旨”?她拖着沈元州不放,剑近乎要将整个脑袋切下来,厉声道。

    几个卒子来回瞅瞅,一溜烟跑了几个,霍云旸是主帅不假,这城里却也还有别的管事的,本是在检查军需,谁都知道胡人要打过来了,不料出了这档子事。

    刚霍云旸被劫持,立即着了人去上报,只是还大家分散在城内各处,现还没赶上来。薛凌话已说完,拖着只剩最后一口气的霍云旸急退几步,直接将人推到了墙外。

    众人一口凉气没吸完,便见她勾爪挂在护墙沿上,人纵身跟着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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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2章 袍笏

    底下进城的兵马未听见城墙上喧哗,瞧着黑影从天而降,慌忙拉了缰绳左右闪躲,霍云旸先一步重重砸在地上。他体内鲜血已流失大半,地上并没大片洇开血迹,只溅开数朵红梅在旭日底下颇为妖艳。

    薛凌的绳索并不足以支撑她下落到地面,先前去拿时特意寻了条短些的,只有城墙一半来高。一是为了防止霍云旸的人起疑心,另外是防着她还没下落完绳索会被人切断。

    果然她一跳下去,那两人便飞扑过来,假装失手般砍了绳子。可惜绳索短,早已被下坠的薛凌扯的笔直。她悬于城墙半腰,脚尖蹬在墙面上。一看见上面人头探出来,立马在墙上借力,于半空中转了个身往外跳。

    今日宁城迎兵,城门口竖了旗帜,旗杆高约一丈,风把旗面吹的展开,像一面竖立在空中的草皮。从上头下来,伸手就能够到。

    那根杆子未必撑得起自己的下坠力道,但出了搏一把,也没其他路可走。但凡能缓冲一下,从城墙一半的高度跳下来,基本不会死人。

    她抓着了那一抹柔软,确实很像平城的草皮。本是生机无限的在天地间肆意招摇,被她这一抓,随即“哧拉”一声破开,与旗杆分离,跟随着薛凌一起往地下跌。

    听见声音薛凌便知这破布撑不住自己,干脆用了全身力道往后扯,借着这个着力点,身子向前,抓住了那根杆子。虽还是止不住飞快往地下滑,到底缓冲了一些,人落在地上,除了手心被磨的全是血,别的地方尚没传来较明显的疼痛。

    她丢下的那面碎旗飘飘荡荡落在霍云旸身上,还没干的血迅速浸上去,灰烬转眼盖住了这一方锦绣。

    变故不过转瞬,城楼上有人高喊,多半是抓着这谁谁谁之类的,但那些呆立着的卒子,大部分还没反应过来,甚至大多没认出地上躺着的尸体正是一城主帅霍云旸。

    薛凌站起看了一眼手心,瞧着血肉模糊的可惧,实则没伤着筋骨,不妨碍什么。一咬牙剑滑了出来,对着最近的那人脖子就滑了过去。

    底下拼命的人,反而多不擅武艺,且看见薛凌脸上身上哪哪都是血,站那躲都没顾上躲。她脑子里迟疑了一下,手却没停,依着原路子过去,杀了这个人,她才能抢到他身后那匹马。

    有箭矢往下落,且由她刚才说的天花乱坠,不管是沈元州还是胡人,那都是后话。但霍云旸死了就在眼前,霍家亲信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走。

    刚才薛凌拿着霍云旸挡在身前,一众人不敢轻举妄动,现在霍云旸在地上躺着,她再无屏障。城墙多的是对付胡人的装备,最好用的,自然是弓弩。

    有人扯了那倒霉鬼一把,薛凌只划了他半边肩。然而之所以叫倒霉鬼,是指他躲过了薛凌手上的锋芒,随即身上多了三五根墙上来的乱箭。

    只要薛凌能死,估计门口这一片死干净,在城墙上那几位管事的人眼里,皆是无关紧要。

    身边有七七八八的人往地上倒,她回身挡住漫天寒光,左手却摸到了缰绳,眼看着有空档,立马横跨到马背之上,绝尘而去。后背还有破风声急,反手劈下两根来,马蹄转眼就到了射程之外。

    薛凌总算喘了口气,但她仍不敢停。也顾不上将剑收回袖里,捏着就去擦脸上的血,却忘了手上血还未干,衣袖上也全是鲜红淋漓一片。

    她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她手上从来就没染过这么多血。

    马又跑出老远,她终于有胆量回头看,已经只能大致瞧见宁城墙头的瞭望台。只一眼,她就转身急急催马往平城而去。

    宁城里有青烟腾空,不等散开,立马被黄烟覆盖,随即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被就地处死。又有几只不长眼的鸽子展翅,随即也被射成筛子,有人做贼一般捡了去眉开眼笑喊妇人加个菜。

    “印拿来。”

    拿的是宁城的城印,一份往京中,一份往乌州。送信的人在军册上可查祖宗十八代,且至少有三代在京中安享富贵。如果这都是胡人内应,那就是天亡大梁。

    身后是个什么情况,薛凌不知,她骑快马往平城,只需大半日的功夫。但这一路基本不可能找地换马,就不知道这马撑不撑的住。

    可她片刻不能等待,拓跋铣不会进城的,那个蠢狗不会进城的,她不停的跟自己对话,脚下力道却越来越重,以至于奔跑的马嘶鸣一声长过一声。

    前因后果理理,霍云旸往宁城运粮,一定是拓跋铣不肯白白与他演戏,要他先将东西放到安城去,拿了再说。

    可正如薛凌同霍云旸说的那样,拓跋铣如果真心要来,那今天中午一定会杀到宁城城下。然薛凌却没告诉他,拓跋铣的确真心要来,但绝不会今日来。

    除非,你死了。

    拓跋铣这个狗东西知道自己要杀了霍云旸,一定安排了人在宁城,等霍云旸一死就发信号,然后才纵马过来。

    她能交代射杀鹰鸽信烟皆是为此,鸟羽传信直接射下来就不说了。信烟一物在空中散开就不能收回来,说射杀并不恰当。但一物降一物,此法亦能解。那便是用其他颜色的信烟将其盖过去。

    不同的烟各有信息,看见的人便无法分辨,即使第一缕被人瞧了去,也要恐后面的烟雾是为了更改信息,大多不会轻举妄动。

    薛凌怕宁城那群蠢货不知这些事,百忙之中还解释的详细,不然她实没工夫让霍云旸多喘几口气。

    拓跋铣没收到霍云旸死讯之前,多半不会动。可她怕的很,她觉得拓跋铣踏了平城之后,兵马囤于宁城城外等霍云旸死更明智。因为人一死,立刻就能攻城。

    所以拓跋铣会放着眼前的平城不拿?何况里面霍云旸还塞了大把的好东西。

    她都没工夫扯块布将右手裹一裹,皮质的缰绳吸了血液涨了一倍,在她手心里上下起伏,像一颗跳动的人心,吹弹可破。

    他不敢的,他不敢拿平城,他怕我。

    他怕杀到宁城之后,被我发现他要南下,就为了保住城池,而暂时不杀霍云旸了。所以他躲在平城城后,以为我不可能知道霍云旸的打算。想等到霍云旸死了之后,宁城一线百无禁忌的时候再来。

    他凭什么怕我?他凭什么认为我会因为这几座城池而暂时饶了霍云旸的命?

    薛凌摸了一把胸口,她什么都没敢带。哄着霍云旸上城墙的时候,一切都丢在了房里,好显示她根本没有走的打算。

    唯有霍云旸写的那一叠所谓“家书”裹了油纸守在胸口,此刻还好端端的防着。指尖粘腻触感极不舒服,她往地上猛甩了一下手,想将血甩干净,一握上缰绳,破皮处又涌出一大片来。

    她希望拓跋铣真的如她所想,停在平城城外。可她又希望拓跋铣仅仅是在找个吉时,她想这蠢狗过来,快点过来与她短兵相接。她要让所有人看看,她要杀了霍云旸,整个苍生下地狱都没关系。

    这几座城,算个屁。

    体内的挣扎远比与人刀剑相向更耗费力气,她伏倒在马背上,血滴了一路,唇齿之间念叨的一直是“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她就快到了。

    她就快到平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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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3章 袍笏

    她陷在暗无天际的绝望与希望交接处,对湮灭和新生是相同的期待,也是相同的求之不得。她总以为下一秒就能跨进平城大门,可每个下一秒眼前都只有马蹄带起来的尘土。

    等平城南门真的如愿出现在眼帘里头时,薛凌却以为自己回到了宁城。好像她奔跑的这大半天都是徒劳无功,这世上出现了不可言喻的鬼神,将她拉回了原点。

    她重重扯了一下缰绳,唯恐冲过去看到霍云旸的尸体还瘫在地上。

    马匹奔跑了这般久本就疲累不堪,骤然拉紧让其收蹄不及,前腿直接跪倒在地,薛凌向前栽倒,连滚带爬跌了好几步远才勉强站起。

    城门大开,地面洁净如洗,不是宁城。

    是平城。

    又不像平城。

    在她的记忆里,平城从来没这么静过,连风声都没有意思。马也艰难的站起来,不停的喷着鼻息。薛凌回退两步,用剑将缰绳鞍配全部切断了丢在地上,哽咽道:“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