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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篷,一面另金钏儿快快捧茶来。 贾政在东面坐下,王夫人在西边下首归座。贾政看她兀自规矩端重,何况这房里不是绿的就是蓝青,还都是半旧的靠背坐褥,暗沉沉乌突突的,心下越发没意趣儿,当下道:“不忙,原是族学里老太爷求到我那里去,说是他孙子把宝玉冲撞了,叫老太太很不高兴。原是他家孩子有病在身的缘故,才不小心冒犯了宝玉。如今那孩子病的厉害,他不敢来求府里,只得告诉我知道。你叫人秤二两人参给他,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给宝玉积福积德了。” 这话叫王夫人也忍不得,赔笑道:“宝玉因着他冲撞了,到如今还没好呢,老太太心疼的什么似的,抱着哭了好几回,只说要打上门去,我们强劝着才没闹开了。咱们没同他们计较就已是好的了,怎的还有脸面求上老爷呢?叫老太太知道了还能有好儿。” 贾政阴了脸,沉声道:“老太太疼那孽障,那孽障就不知好歹起来,再休拿老太太说这些!” 这哪里是说宝玉不知好歹,分明是告诫自己别不知好歹拿老太太说事,王夫人委屈又气愤,眼里就带出泪花儿来:“我白操半辈子的心,如今只宝玉一个,他若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样呢?” 贾政本只有三分气,此时越已膨到了五分,因冷笑道:“那孽障因何病,又为什么到如今还不好?难道我就不知道了。我刚刚托付老太爷,请他紧着些宝玉的功课,那边才叫他过去劝诫,怎么就那么巧,立刻被冲撞病了!我体谅老太太年老,怕她老人家不自在,因此不肯深管,如今倒越发纵着这孽障的性子了!你只告诉他,叫他快快好起来,尽早的去学里,不然可仔细他的皮!” 看一眼王夫人又道:“那孽障读书上进尚且要倚仗学里太爷呢,你好好估量罢。若是使得,赶快命人送些人参、肉桂之类的补药到前头去,我叫琏儿这不长进的亲自给人家送去!” 说罢,拂袖便走,彩云拿着斗篷在后头,贾政的小幺儿接过去,贾政早已出了院子,看方向是往赵姨娘那边去了。 二老爷这做派把二太太气个倒仰,几乎一夜不能平复,次日一早叫来王熙凤,命凤姐秤二两人参,并其余一些补药给贾瑞。 王熙凤回说:“那里还有呢,新进的都替老太太和宝兄弟配了药,况且老太太都发话说他家来人只管打出去,咱们还拿人参给他!” 王夫人眉心紧皱,一手支着额头,没好气道:“他爷爷是族里的宗老,仗着辈分,又管着家学,不知在老爷跟前说了些什么,老爷昨晚上一顿排揎,叫我能怎么样呢。” 凤姐听了,回房赌气与平儿一说,平儿还未答话,只听外面窗户下头贾琏骂道:“这脏心烂肺的玩意儿,戳弄着他家那个老太爷在老爷跟前告了我一状,好个混账东西,我这就奉了老爷的命去探望探望他!” 又进来跟凤姐道:“你往常的厉害都去哪儿了!还真去给他寻摸药材呢,把那萝卜须子包一包也就罢了。” 平儿笑道:“好二爷,您见识的这广,可咱们家里头哪里来的什么萝卜须子呢,有这寻它的功夫,把参须渣末子扫扫给他就完了。” 贾琏果然拿了一包须末子在手里,叫人牵来大青马,要往贾代儒家里去。 贾代儒家里此时正热闹着呢,贾瑞本赖在床榻上偷看那市井间的话本子,正入迷处,忽听见外头有唱经声,忙把书藏在身下,紧闭上眼。 贾代儒这两日忧心孙子,并未去学里,正在堂上想折子的当口儿,家下人来报:“太爷,外头有个破足道人来化斋,说是能治冤业之症。” 贾代儒救孙子心甚切,当下就命请进来,“快请这位菩萨给瑞儿救命。” 家人并不肯信,只是那道人赖着不走才进来通禀,谁知老太爷就信了呢。况且指着道士叫菩萨,若是真有修为的道人,这会儿早就拂袖走了,还指望着就命? “真人里头请。”说着开了贾瑞的房门,贾瑞已听见了,忙装的奄奄一息道:“菩萨救命!” 那道人也不恼,一不曾把脉面诊,二不曾问因求果,叹了几句事实而非的神叨话,就从褡裢中取出一面镜子,叫只照背面不可照正面,说三日管叫贾瑞好了,三日后他来取镜子云云。 代儒忙把那镜子叫贾瑞好生收了,贾瑞很吃力的模样,把镜子塞到枕下。代儒送这道人吃去,苦留他住下。那道人却飘然去了,代儒更信其是个得道高人。唯有家人腹诽,这道人口里什么‘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又说他的镜子叫风月宝鉴,只与聪明杰俊、风雅王孙看照,只听后头这半句话就知道是个骗子——家人耳聪目明,早看破了贾瑞的装相,只是不敢告诉代儒知道。他服侍代儒回去,悄悄走到贾瑞的屋子前,舔破了窗纸,果然贾瑞已生龙活虎的看那些香艳话本子了,一面看还一面咂嘴儿,形容之猥琐可厌,哪儿当得起聪明杰俊、风雅王孙呢? 忽听外头又有人敲门,家下人忙踮脚悄声去了,才从后面绕出来就见贾琏拎着马鞭子,直入中堂,又直直向贾瑞所在的房舍而去,看门的老仆拦都拦不住,只得赶快去请代儒出来主持。 贾琏健步如飞,须臾就到了贾瑞房前,起脚一下将门跺开,皮笑肉不笑的道:“唉哟,听说瑞大兄弟不好了?哥哥来看看你来了!还给你带来些人参肉桂,包管你吃了,阎王留你到五更!” 这哪里是来探病的,分明是夺命来了,贾瑞慌得了不得,赶忙把话本子塞到枕头下面去,这一塞,却把那面‘风月鉴’的宝镜给推了出来。 贾瑞拿眼一瞟,竟有一个骷髅立在里头,唬的贾瑞一个激灵。贾琏已至床前,他的长随把服侍贾瑞的两个心腹都拦在后头,贾琏嘴角噙着冷笑,从高处耷拉着眼皮打量贾瑞。 贾琏少时就不爱读书,偏有个勤奋好学的贾珠比着,看在大老爷的黑脸上,他也不敢很懈怠,于是日久月深就精通了一些歪门邪道装病装伤的法子。看贾宝玉如今这般厌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去学里,可他与贾琏相比,所倚仗的无非是贾母溺爱罢了,比不上贾琏当年为逃学而花样百出装相。 贾瑞这点子道行,贾琏打眼一瞧立刻就明了了,越发阴阳怪气:“看瑞大兄弟脸这样白,定是身子虚亏羸弱的很了,觉得冷罢?我方才见中堂里有个烧的很旺的大火盆,兴儿,还不快给你们瑞大爷搬过来!” 兴儿正看热闹,巴不得一声儿,忙忙推攮着一个贾瑞的小厮叫他一起去搬。那火盆原是中堂地方大,又不好关门闭窗的,专门打造搁在那里用的。这火盆一搬来,贾瑞的卧房当即就暖如三春,贾琏早把大毛斗篷脱下了,只穿着个薄棉袍,烤着火很是自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