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快乐生活》下篇
《地府的快乐生活》下篇 表弟坐在判官身边努力批阅档案。 判官瞄了眼,赞了声:“不错。” 来自上司的表扬让表弟羞得几乎冒烟了. “怎么脸又红了,你的脸皮到底多薄啊?”碰碰表弟那烫烫的皮肤。 干扰是一回事,工作是另一回事,在判官乐而不疲的干扰下热乎乎的表弟依旧妥妥完成了工作。 一颗小果子递过来,表弟好奇地接过。 “辛苦了,尝尝,黄泉果哦。” “唔……酸酸甜甜……” “不错吧?” “味道像橙子。”表弟吃完,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走,我们去摘点。”判官笑,“府里没存货了。” 离判官府不远,有段忘川的支流,在岸边有棵巨大的树,枝丫上满满的都是金黄小果子。 小鬼们摇着树,果子像雨一样哗啦哗啦往下掉,一起掉下来的还有大叶子。 小鬼们捡起叶子,把地上的果子扫进叶子里,表弟观察一番,也学着大家扫果子。 用叶子包成的包裹鼓鼓囊囊,零零散散堆了一堆,表弟非常聪明地挑了片最大的叶子,把小包裹扫了进去,满满涨涨整合成一个大包裹。 大包裹体积太大,表弟背不起来。 猛鬼判官过去,把大包裹扛在肩上,朝表弟道:“多弄点。” 其他小鬼们各种羡慕妒忌恨,瞧瞧,人家有超级搬运工,大包裹都好几个了,再看看自己,哎,同鬼不同命呀! 猛鬼判官还真对得起猛鬼这称号,十几个大包裹硬生生被扛了回去。 判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整理果子放仓库。 论体力活,表弟做不来,只好在一边围观,正想着要不要送一袋给白月,正好,一件小包裹递过来,判官道:“给他送去吧。” “啊?谁?”表弟没反应过来。 “你说呢?”判官摸摸表弟。 表弟带着果子敲响了白月宿舍的门。 开门的是一只浓妆艳抹的女鬼,妩媚地抛了个媚眼:“嗨,小兄弟,找我有事吗?” 表弟吓得连连后退。 她是谁?!她是谁?!白月的女朋友?!不会吧?! 表弟脑子里电闪雷鸣。 “切!”女鬼嘟起嘴,不高兴地关上了门。 忽然传来苍老的声音:“你是来找白无常吗?” “是啊。”表弟礼貌答应着,四下张望,走廊里空无一人,声音是哪来的? “这里,这里啦。” 表弟看过去,见摆在门边的土地公塑像朝他招手,又吓了一跳。 “小年轻,你新来的吧?”土地公嘿嘿两声,“大惊小怪。” 表弟羞得垂下头,蚊子般嗯了一声。 “白无常早就不住这啦,说什么不好意思占着房间,于是搬回家住了。”土地公捏捏胡子,“唉,其实占房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地府公寓大得很,白吃白住的人多着呢,根本不差他一个。” “那……他家在哪?” “在枉死城以北的山脚下。”见表弟一脸茫然,土地公描述道,“这里出去后第十七个路口左转,直走第三个路口往右拐上小路……”土地公唠唠叨叨,表弟认认真真地做笔记。 听起来似简单,走起来才发现居然那么远! 表弟估算着,一个路口的距离差不多是人间的两个地铁站!不知道这里有没地铁呢?正胡思乱想,一个车夫拉着车在旁边停下,问:“要坐车不?” “我没钱。” “你是官府的人吗?哪部门?” “判官府……” “哦,那记他帐下就行了。”车夫很会拉生意,朝着看起来不会砍价的表弟招呼,“上来吧,有车很快呢!” 表弟想了想,爬上车子。 “去哪?” “枉死城以北的山脚。” “找白无常吗?” “恩恩。” “坐稳啰!”车夫吆喝一声,拉着车子飞快地跑了起来。 表弟大开眼界,没想到居然有人(鬼)能跑得比计程车还快! “那以北的山脚大不大?” “大。”车夫奔跑中,脸不红气不喘。 “你怎么知道我是找白无常呢?” “那里就他一户。”车夫笑出声,“你新来的吧?” 表弟的脸又红了,觉得自己像初入城市什么都不懂的小白。 车夫暗暗琢磨,在年轻小白身上狠狠榨一笔,反正最后结账是记在判官的帐下,判官一个月才算一次账,等他算起账,这笔不清不楚的开销早没法查了。 这等发财致富的机会可要好好珍惜哟! “小兄弟,你是去拜访白无常吗?还回来不?我在山脚等你呀!” “好啊,太谢谢你了!”表弟哪知车夫的花花肠子,心里直感叹车夫真是个大好人。 人力计程车跑了好一会,终于停下来。 “到了。”车夫指指小路,“这里上去就能见到他的房子啰。” 见表弟毫无防备的样子,车夫不放心,提醒一声:“注意安全。” 表弟答应着,拐了个弯不见了踪影。 车夫朝小路看去,他能感觉到有股异常强大的怨气徘徊在上方,但那年轻小伙,完全没有危机意识。 唉,有时候无知也是幸福呀。 小路尽头有一间茅草屋。 白月住这? 表弟疑惑地敲敲门。 白月自从入职白无常,住进公寓后很少回家,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他离开多久,茅草屋就荒废了多久,日久失修,门被表弟敲了几下,居然敲下一片木屑。 小屋里静悄悄的,难道白月不在家? 表弟正犹豫该不该继续敲,门忽然开了,李程一脸阴沉地盯着表弟。 那一瞬间仿佛所有颜色褪尽,所有温度褪尽,天地只剩末世昏暗,彻骨寒意爬遍全身。这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怨恨,杀意,无边的冷漠,表弟只想到电视里看过的狼。 “有事?”低沉冰冷的嗓音撞击在脑子里,表弟身子开始颤抖,哆哆嗦嗦忘了说话。 李程视线往下,落到表弟怀里的包裹那。 表弟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问:“白……白月呢?” “包裹是给他的?” 表弟点头,当看到李程向自己走来,求生的意识使表弟连连后退。 李程冷冷盯着表弟,几步便欺到面前,不祥的阴影笼罩着发抖的男生。 他来了……他来了…… 好可怕……好可怕……呜呜…… 李程果然动手了,表弟大叫一声,认命地闭了眼,预料中的痛苦没来,反而怀里突然一空。 李程拿着包裹进了屋,砰一声把门关了。 表弟呆坐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 李程当然不会搭理那种小屁孩,他把包裹丢桌上,叶子散开,金黄的小果骨碌碌滚了出来,捡起一颗吃了口,不错,酸酸甜甜挺开胃。 招魂蟠爬过来,裹着一颗拖到白月那,用身子榨出果汁给白月喝。 白月已经昏迷几天了。 当李程睁开眼的时候,就见到白月趴在旁边失去了意识。 没人管,于是李程这几天在外面观察环境,身处荒山野岭,连路人都见不着,登上山顶眺望,才发现居然离城市那么远! 哼,这家伙,倒是有先见之明,住大老远的,是为了看管我吗? 李程黑着脸,又捞过一颗果子吃,招魂蟠爬过来,裹上一颗搬去白月那榨汁。 李程看它辛苦地来来去去,冷冷提醒:“你就不会多拿几个?” 招魂蟠恍然大悟,身子一捞,卷了一堆,却没料到榨出的果汁过量,酸酸甜甜洒了白月一脸。 招魂蟠窘了,挪到清水那洗身子,洗干净后裹了一汪水爬去给白月洗脸。 哗啦,兜头一汪水砸下,白月呼吸不畅,难受地咳了起来。 残留的果汁顺着脖子滑落,招魂蟠湿答答地扑过去揩了又揩。 越弄越糟,李程看不下去了,捞过忙碌的招魂蟠当做抹布洗了洗,拧干,胡乱给白月擦了把脸。 白月的眉头舒展开,轻轻扯起了鼾。 “喂,还没睡够?”拍拍那张憔悴的脸。 白月还是没醒。 招魂蟠钻进被子里要给白月擦身子。 干爽的被子里弄得潮呼呼的,李程索性把被子扯开,解开白月的衣服,任由招魂蟠爬来爬去。 白月肩上有一道巨大的伤,触目惊心,是他的致命伤吗? 他为什么会晕过去?什么时候才醒来? 这些问题仅仅想想而已,李程最关心的,是那叫阎王的家伙在哪。 他等白月醒来,好问一问。 表弟胆战心惊地描述一番,判官刚听了开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李程复活了!厉鬼现世,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匆匆忙忙赶到阎王殿汇报一番,阎王淡定地摆摆手:“不必紧张。” “白月他可能……” “白月还活着,我们不必多事!”阎王走到窗边眺望远方,“要是李程敢来闹事,我就杀了他!” 白月担心李程获得身体后冲动地去找阎王,他相信阎王说到做到,但他醒不来,意识混沌着,各种记忆杂乱无章地闪现,贫瘠的生活,田间的稻草堆,破旧的茅草屋,片段跳跃到地府,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叫什么?” ——“白月。” ——“哼,真是毫无特色的名字!” ——“你呢?” ——“李程。” 李程…… “李程……” 李程背对白月,半磕着眼静静等下文。 白月迷迷糊糊,似乎回到了六楼小单间,欧阳晖和凌霄挤在床垫上,自己和李程挤在另一张床垫上。 他一时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现在几点了?”白月半梦半醒地推推李程。 李程额上青筋直跳,翻过身冷冷盯着白月。 白月还没反应过来,又问一声:“现在几点了?” “你睡醒没?” “嗯……?”视线聚焦,周围的环境又陌生又熟悉,白月看了半晌才回过神。 两男人相视无语。 “你叫什么?” “什么?” “我问你的名字。” “……” “喂,问你呢!” “……白月。” “哼,真是毫无特色的名字!” 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不屑。 白月鼻子泛酸,摸摸李程:“还适应吧?有没哪里不舒服?” 李程脸色不再是如纸惨白,皮肤下能感觉到血脉流淌。 白月用自己的魂作为线,融合了碎骨和瘴气,缝补出了李程。 灵魂丝线没有落下疤痕,这个李程完完整整,看不出缝合痕迹。 李程只感莫名其妙,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接话。 一块黑影扑过来,把白月盖了个严严实实。 招魂蟠抱着白月,喜极而泣地左摸摸右摸摸,仿佛在说:主人你醒了啊!有没哪里不舒服啊? 白月疑惑地摸摸脸,摸摸身子,他知道魂魄不全会产生后遗症,但自己没有贫血,也没有像欧阳晖那样体虚畏寒,那自己需要承受的,到底是什么呢? “告诉我,阎王在哪,我就不杀你。”李程冷冷淡淡,有了身体,让他萌生出战胜阎王的自信。 白月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任职地府官员那么久,打太极一流,每次被问到,总是巧妙地搪塞过去。 一来二去,李程耐心有限,在又一次被扯开话题后,李程气恼地摔门就走。 “你去哪?”白月追上去。 李程不答,沿着小路往下走。 小路很长,通往主干道,但那个主干道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想必是阎王下了命令封路。 好大的一片荒山野岭,成了李程的牢狱。 白月安安静静跟着李程,走着走着,突然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从肩上扩散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白月满头大汗地捂着肩,疼痛越来越剧烈,他永远记得这种感觉,断了筋,裂了骨,绝望,无助,与当年临死的时候完全一样! 但痛楚早过了呀,自从来了地府,伤口成了摆设,难道旧伤会复发? 白月疼得浑身乏力,靠着树干软软坐下,李程越走越远,但白月连声音都发不出,视线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哗—— 一汪冷水兜头砸下。 招魂蟠紧张地碰碰白月,见他没反应,身子一扭,又一汪水砸下。 “呃咳咳咳……”白月挣扎着坐起身。 李程冷笑一声:“睡够了?” “我……我怎么了?”白月满脸淌水,迷惑地摸摸肩,咦,不疼了?奇怪…… 李程不理他,坐到一边剥黄泉果吃。 白月下地走了一圈,无病无痛,睡了一觉反而神采奕奕。 招魂蟠裹上几颗果子送到白月那。 白月剥着果子,心里直纳闷。 李程偷偷瞥了那男人一眼。 说不清为什么,早想杀他,各种机会摆在面前却没法下手,最让他烦恼的,这次居然还亲自把这男人背了回家。 唉,可能这男人送了一副身躯,算是对自己有恩情,才会下不了手吧? 地府里没有太阳和月亮,表弟分不清过了多少天,判官从地窖里抱出缸东西递给表弟:“上一年酿的酒,给白月送去吧。” 表弟心里明白判官是借机会观察李程,只好抱着酒再次站到了茅草屋前。 他真怕见到李程,闭着眼,硬着头皮敲门,打算把缸塞过去马上逃。 “表弟?”白月惊喜。 李程回来的时候,见到表弟捧着果酒与白月有说有笑。 被利箭般的视线穿透,表弟从头寒到了脚,瞬间石化不敢动了。 寂静,火药味蔓延,低气压盘旋。 白月紧张地拦在两人之间。 李程好脾气地克制住杀意,侧身让出门,眼神中明显传递出命令:滚。 表弟大汗淋漓,如受到惊吓的小动物,逃似的飞奔而去。 门关上,李程老不客气地检查泥缸。 判官酿造,黄泉果果酒,封盖打开,醇香四溢。 他捧起缸,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招魂蟠不乐意了,见过没礼貌的,没见过如此没礼貌的!这不是让其他人吃你的口水嘛? 它太低估李程了,李程坚定不移地把没礼貌进行到底,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放下空空的泥缸,李程瞄了白月一眼。 白月笑道:“味道不错吧?” “阎王在城中心的阎王殿对不?” 突然转换的话题让白月措手不及。 “山脚有个车夫,他说的。” “你……他……” “我没杀他。” “……”松了口气。 “那小子是坐车过来的,你这离城市真远,不过嘛,这点路不算什么。” 白月冒汗。 李程也许觉得白月变幻莫测的表情很好玩,冷漠的脸上挂起一丝笑意:“看你的汗出的,有必要那么紧张吗?” 白月脸色铁青,捂着肩膀说不出话。 “喂,你……”李程眼睁睁看着白月如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倒了下去。 招魂蟠缠上白月,吃力地把他弄上床。 白月虽然没发出声音,但看那表情,就知道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又是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是能找人问问就好了……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庞大的身影,李程转身要走。 “别……别去!”白月心急火燎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疼痛如潮水,把他打入了无边黑暗中。 车夫拉着车,逃似的飞奔。 表弟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忍不住回头看去。 “他追来啦!他追来啦呀呀!”车夫加速,“小兄弟,你摊大事了!怎么会惹了这样的家伙呀!” “我我我……”表弟努力回忆,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哪得罪了对方。 “哇哇哇!!他速度好快啊!”车夫不敢回头,开足马力狂奔,“小兄弟!要是我挂了你得让判官赔偿我重生为人的机会呀!” 话音刚落,上空一团浓烈的黑烟如同燃烧的漆黑流星,瞬间超越了车夫向城市飞去。 “咦?”车夫愣愣望着绝尘而去的流星。 表弟朝着黑色轨迹望去:“那方向不是阎王殿吗?” “好像是哦。” “快快,朝阎王殿去!” “小兄弟!这不是送死嘛?!”话虽如此,车夫又打起了小算盘,阎王殿是什么地方?阎王老子的官府!对方再凶猛,阎王老子肯定也能处理掉,不过嘛…… “小兄弟啊,那地方太危险了,你看我也就是个做跑腿生意的,赚钱不多,丢了命可不好呀。” 话说得那么明显,表弟当然听出了言下之意,急道:“要加多少钱?” “不多,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车夫狡猾地不报数,“帐记在判官那就好。” “嗯……”表弟歪头,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阎王站在瞭望台严阵以待。 猛鬼判官被迫近的威胁逼得出了一身冷汗。 来了吗?终于还是来了吗? 判官瞄了阎王一眼,阎王面无表情,静静望着越来越近的黑烟…… 大地传来一阵震动,车夫抬头看向阎王殿:“打起来了?” “快快快!” “已经够快啦!”车夫加速,身形闪动,片刻到了阎王殿大门前,表弟跳下车直奔进门,车夫朝他摆手:“小兄弟,走好,洒家只能帮你到这了!”拉起车,消失在茫茫大路中,深藏功与名。 表弟才跑出没几步,又是一阵震动,烟尘簌簌落下,守门的鬼差不约而同抬头望向瞭望台。 两股强大的力量碰撞,交织出电闪雷鸣,表弟真心羡慕车夫的腿劲,要是速度有他十分之一该多好啊! 表弟在震动中来到楼梯口,瞭望台很高,表弟爬了几层,累得气喘吁吁,震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等表弟觉察到时,上方正好传来脚步声。 “咦,你怎么来了?”判官快步过去撑着表弟。 “李……呼呼……李程他……” 判官拦着表弟不让他上去:“结束了,没什么好看的。” 结束,有很多种含义,表弟拿不准这个结局是不是那个结局。 “走,我们去找个人。”判官拉着表弟下楼。 表弟回头看了眼,楼梯上黑黝黝的没有动静。 有一种结局,他猜不透。 白月觉得身上痒痒的,忍不住搔搔。 “别碰!”手被打开。 嗯?谁? 睁开眼,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正在给他扎针。 “咦?你是……” “他是华佗。”李程脸色泛白,老老实实坐在一边。 神医华佗,救人无数,功德无量,本已是能成仙,但成仙了又如何?医者父母心,地府缺少医生,于是他主动移民来定居了。 华佗四处行医,要找他不容易,好在判官路子广,派出一票小弟打探,没一会奈何桥传来消息说华佗正好路过,于是马上集结部下半路拦截,好说歹说地把他请到了茅草屋。 华佗很忙,但遇上病患,他总会很负责地医治。 白月想动,却发现针刺了穴位,身子发麻没了力气。 华佗扎好针,开始捣药,折腾半天,把黄黄绿绿的药汁糊在白月肩上。 药味浓重,白月被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躺好,不要乱动。”华佗糊好药,偷偷朝李程使了个眼色,两人丢下病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门外,判官和表弟守留中。 华佗关好门,才轻声道:“他的伤没法治。” 判官点头:“那是他的致命伤,一直都在。” 华佗摆手:“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他的伤会疼,但没法根治。” 判官不解:“应该不会疼的啊。” “他魂魄不全,那是他的代价。”华佗严肃道,“无限重复临终的痛楚,这样说你明白吗?” 判官偷偷瞄了李程一眼,表弟顺着判官的视线也瞄过去。 李程冷着脸问:“每隔一段时间发作?” 华佗点头:“我开个方子,按着捡药,熬成膏,外敷,每次一个时辰,半个月一次,至少他再疼起来不会那么厉害。” “要敷多少个月?” “一辈子。” “……” “你们有耐心的话,就等着照顾他一辈子吧。”华佗叹道。 白月躺着无聊,招魂蟠趴在床沿朝着他。 “给我一颗果子吧?” 招魂蟠爬到桌子那,裹上果子又爬了回来,笨拙地剥了皮递到白月唇边。 门开了,华佗和李程走进来。 华佗见招魂蟠努力的模样,笑道:“你这朋友真不错啊。” “嗯,挺乖的。” “哈哈,要是它的话,没准愿意照顾你哦。”华佗话里有话,但白月没听懂。 李程依旧白着脸坐在一边。 “你不舒服?”白月的声音传来。 李程愣着,还没意识到话是对自己说的。 华佗当然知道怎么回事,爱好八卦的牛头马面早把瞭望台的激斗传得人尽皆知,唯独白月远居荒山,消息在这边断了线。 “这是药方。”华佗把写满字的一张纸放在桌上,怕被风吹走,特地压了几颗黄泉果。 “药方?”白月不解,“谁的?” 华佗不答,开始拔针。 扎针是为了定血脉,保真气,剩下的就得靠药撑着了。 华佗收拾好,摸摸听话的招魂蟠,朝病人叮嘱:“好好休息。”就往门外走去。 门外的判官早已把纸鹤准备好,华佗爬上它的背,报了个地址,纸鹤扇扇翅膀腾空而去。 “他……他就这样走了?”表弟一脸惊讶。 “还有其他病人等着呢,我们算是半路劫持呀。”判官掏出一张有阎王签名的纸,飞快地折了纸鹤,纸鹤落地,身形膨胀。 “我们也回去吧。”判官手不停,又折了一只,等纸鹤变大后老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表弟看着轻飘飘的纸鹤,对它的承重能力表示担忧。 纸鹤偏过头,轻轻啄了表弟一口。 判官笑出声,拍拍坐骑,纸鹤驮着判官轻轻松松地飞了起来。 表弟爬上纸鹤,紧紧抱着它的脖子,纸鹤也不介意,拍拍翅膀升空。 与茅草屋的距离越来越远,表弟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 判官道:“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烦。” “嗯……” “对了,上次你是怎么来的?走路?” “坐车。” “哦……多少钱?怎么没找我要呀?” “直接记账。” “哦,也行。”判官歪头,总觉哪里不太对。 茅草屋里,两人静静的不说话。 白月坐起来,摸摸身子,觉得扎完针后很舒坦,全身充满了力量。 李程白着脸坐着一动不动。 “你的脸怎么那么白?” “没事。”李程别过脸,视线落到桌子上。 药方被果子压着,被风吹起了一个角。 李程过去,把药方拿起来。 十几种药材,李程认出有一部分属于人间,另一部分则属于地府。 视线落到一个词:彼岸花。 总觉得这花好像有故事,记忆脱了壳,只剩下朦胧的轮廓。 “彼岸花在哪?”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在忘川东北边的分支,好大一片花海呢。”白月凑过来瞄了眼,“哦,有彼岸花呀。” “嗯,有。” “药店里也有卖,我去吧,还有哪些?” 李程收了药方不让白月拿,冷冷道:“忘川东北分支怎么去?” 忘川环绕地府,东北分支并不远,翻过一座山,拐上小路,走出林子后视线突然广阔起来,好大一片红!如晚霞燃遍了整个河岸! 在人类世界,彼岸花的花语为分离,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而地府中,彼岸花却寓意燃烧的爱。 花叶永不相见,永不相见,却默默陪着对方直至枯萎。 并非分离,而是无怨无悔的守护。 许多姑娘忙着摘花,摘的花可以卖去花店,也可以卖去药店,彼岸花还能做成蜜饯,非常受欢迎的地府零食。 李程并不急着采花,坐到树下想心事。 白月没有药方,不道采多少才合适,只得坐在李程身边陪着发呆。 有些帅气的男鬼故意路过,姑娘们嘻嘻哈哈地把摘好的花抛过去,李程愣愣望着,觉得好像与某种场景有点相似。 白月垂着眼,他确实把记忆全洗了,单纯的灵魂丝线只起缝合的作用,面对陌生的李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勇气坚持下去。 他隐隐约约明白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代价实在太大,万一自己失去了意识,李程嗜血本性爆发,谁还能约束他? 说起约束,白月忽然觉得,要是真动手,自己也未必是李程的对手。 只有阎王老子…… “你……见到阎王了吗?”白月偏头,看向李程。 “见了。” “那你……他……” “打了。” “呃呃呃呃呃?!” “我输了。”李程冷冷淡淡。 “有没伤着哪?” 李程不答,冷冷盯着前方。 想来送花的女孩被那阴冷的视线吓着了,犹豫着不敢上前。 胆子大点的女孩捧着花才前进一步,李程站起,挡在白月面前,把他们全瞪走了。 白月好心道:“你别吓着她们了。” 李程冷冷问:“难道你想要花?” “不是……我不是……” “那你想要什么?” “我只是……呃呃……”白月的声音越来越小,越解释越乱,最后索性不说了。 李程又坐了回去,盯着火红的彼岸花。 白月涨红了脸,闷在一边不说话。 一朵怒放的晚霞递到白月面前。 白月顺着花,望进李程的眼。 “你要,我送你。”李程还是冷冷的语气,“我答应过你。” 白月还没反应过来,李程冷笑一声:“也对,都过那么久了。” “你……你是指什么?”白月接过花,努力搜索记忆。 “盲眼老头的摊位前,你,我,判官。”李程望着白月。 经李程指点,白月终于记起判官在盲眼老头摊位前吆喝的事情。 “哈,对啊,那时候他收了好多花,真受欢迎……”白月说着,忽然觉察到哪里不对,思索片刻,再抬头,眼里全是惊讶。 “毕竟是同一个灵魂,我和那个李程还是有点联系。”李程轻轻揩走白月眼角的泪,柔声道,“抱歉,我只想起那么一点。” “李程……” “再给我点时间,嗯?” “呜……” “笨蛋,有什么好哭的?”捞过白月,把他的一声哽咽吻进了唇里。 阎王在一堆文件中抬起头。 白月把新的辞呈递过来。 “怎么,还要走?” “嗯。” “为什么?”阎王把辞呈丢回去,“不批!” “我……我想带李程走……” “走?走去哪?”阎王继续处理文件,头也不抬,“叫李程过来。” “阎……” “叫他过来!”阎王瞪了白月一眼。 白月汗颜,之前李程过去找阎王,顺手打了一架,事情早传开了,弄得人心惶惶,总之李程这炸弹是不能留了。 无论如何得把他带走,天涯海角也好,避一避,静静度过余生。 阎王显然不同意,朝判官道:“你把他带过来!” “我?!” “你有意见?”瞪过去。 “没有没有……”判官冒汗,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大门挪。 表弟不放心,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白月也不放心,要跟过去,阎王拍桌:“你站一边等着!” 白月在阎王炯炯有神的目光下,不得不大汗淋漓地站到一边等候。 茅草屋外,判官敲响了弱不禁风的门。 “什么事?”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阎王老子找你。” “……”房间里没了响动。 判官又敲敲。 “滚!” 堂堂地府判官,何时被人家滚过?一口气堵在心里,毫不客气地推开门骂道:“李程,别不知好歹!” 李程缩在被子里不理他。 “你不过去,白月便走不得!”判官尝试着抛出鱼饵,等着大鱼上钩。 毕竟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就不信白月对他没影响! 大鱼果然动了,一把掀开被子,表弟本以为他会帅气地一蹦而起,却没料到他扶着腰,僵着身子坐起,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咬着牙一步一步慢慢挪。 “你的腿怎么了?”判官好奇,白月终于舍得教训这只厉鬼了?打腿吗?断了吗? 李程的脸上腾起一片红晕,扳着脸问:“怎么过去?走路?” 判官早准备好了纸鹤,指指它们,李程挪向最近的一只,轻手轻脚地往下坐。 判官在一边看着,忍不住笑出声:“白月太厉害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程的脸羞得更红了。 有纸鹤,堪比人间飞机,一偏腿的功夫就到了阎王殿。 本以为李程会一拐一拐地挪过去,这厉鬼真不简单,知道要面对阎王爷,不肯摆出弱势,走起路来气势逼人,判官跟在后面,差点以为茅草屋的情景是错觉。 跟往常一样,李程习惯性停在黑无常的专属站位,冷冷问:“找我有事?” 阎王瞥了李程一眼,丢下一份文件:“看看。” 文件落到地上,李程小心翼翼地弯腰,再慢慢直起身子,牛头马面围观得一愣一愣,捡个东西而已,有必要那么小心吗? 李程打开文件看了眼。 “看完了?”阎王根本没打算等答复,直接道,“已经帮你签好名了,在最后一页。” 翻到最后一页,果然有自己的笔迹。 以前的那个李程,签署的黑无常任职书。 任职书只是改了任职时间,其他的完全复制。 见过懒的,没见过那么懒的…… 李程白了阎王一眼。 阎王把白月的辞呈丢废纸篓:“既然来了,那就干活吧。” 李程没意见,白月却愣住了。 “对了,昨天,它找你。”阎王掏掏兜,翻出捆仙索丢给白月,“它去公寓找不着你,只好来找我了。” 捆仙索见了白月,开心地摆动身子,招魂蟠探出身子,与许久不见的兄弟互相碰碰算是打过招呼。 “是什么事呢?”白月摸摸捆仙索。 “你问它。”阎王挥手,“把事情解决了快点回来。” 白月向李程看去。 李程也在看他。 视线相撞,两人默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