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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技重施

    第八十一章故技重施

    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下,是无穷无尽的火海,一眼望不到尽头。

    空气的温度高得惊人,眼角膜被烤得发烫,呼吸之中,像是有一线火焰从口鼻烧到了肺部,皮肤因失去水分而收缩绷紧,发出火辣辣的疼痛,浑身的血仿佛都在蒸发。

    俊流累得灵魂出窍,双腿剧烈打颤,只凭借本能拖着步子前进。背上的人失了控的流血,血从他的领口灌进去,顺着他的四肢渗出来,爬过他快要烤焦的皮肤,竟让他感觉舒服了一些。他紧紧攥着齐洛湿滑的手,仿佛抓紧那最后一点微弱的脉搏,强撑着不停下来。

    厂房间的通道全部被坚不可摧的防火门和铁栅截断,电子锁暗淡的屏幕上滑动着红色扫描线。俊流停了下来,摸遍全身去找麻古给他的‘钥匙’,竟然怎么都找不到了,他心急如焚,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背上的人突然开口了。

    “用我的试试吧。”

    声音刚落下,一只血淋淋的手就伸到了他的面前,手心躺着一颗新摘下的眼球,灰色的眸子,还在咕噜噜地转动着。

    “反正我也快死了。”齐洛气若游丝的笑声恍惚传了过来。

    俊流打了个寒颤,被诡异的恐惧包围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敢回头去看,只浑身哆嗦地接过那还带着热气的组织,往电子锁的终端前凑,滴滴的虹膜扫描声响过一遍后,巨大厚重的金属栅竟然真的松开了。

    他跌跌撞撞地不知转了多久,终于在最后一个厂房的角落深处,找到了那个做了隐秘记号的位置,于是急不可耐地扑跪上去,拖过一根滚烫的钢筋便要去撬,一丝皮肉焦糊味道传来,他顾不得手掌心烧伤的剧痛,把钢筋另一头插入地上水泥板子的空隙,狠狠将其撬开,再扒拉开下面松动的石砖,露出掩体的入口来。

    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打不来那个巨大的圆形盖子了,他将手指插进那深深的凹槽里,不管不顾地用力,抠得指甲也翻开,指骨也折断了。

    他急得失了心,发了狂,拼命用白骨外露的手去抓每一个可疑的缝隙,直到上面布满横七竖八的血痕。

    在响彻胸膛的怒吼声中,这盖子终于像是答应了他的哀求,兀地弹了起来,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黑井。

    火已经逼到了身后,俊流起了身准备往下跳,正顺手去扶稳背上的齐洛,一伸手却抓了个空,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在这同时,他伸向后面的手猛地被人一把抓住。他惊惶地回过头去,看见满身燃着烈火的迪唯正牢牢拽住他,笑眯眯地问到,“你找什么?”

    俊流一声惨叫憋在喉咙里,把自己硬生生憋醒了。他睁大眼睛,全身僵直了两秒,才猛地吸了一口气,把心脏给压回了胸膛里去。

    他继续呼吸,盯着天花板上朴素的圆形顶灯,意识在迅速恢复,像破冰四溢的水流,把思维带得活络起来,绷紧的肌肉也泄光了力气。他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独自躺在一个宿舍样的房间里,除了躺着的单人床外,目及之处有简单的书桌和衣柜,旁边紧闭的一扇小门应该通向卫生间,而四面墙上都没有窗户,只在高处有个缓慢运转的通风扇。

    他收回目光,看到床边支着一个高高的输液架,上面倒挂着个玻璃瓶,一根透明管子连接着插在右手背上的针头,正缓慢地滴入液体。

    俊流试着动了动胳膊,也蜷起双腿,刚刚的噩梦让他出了一后背的冷汗,神经里还残留着惊颤的余韵,除了这点不适,身体并没有任何异样,于是他一用力,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身上的薄被滑了下去,被整个掀到了一旁,透过衣柜上的镜子,他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病号般的棉质衬衣和长裤,都是新换的,赤裸的双脚踩在洁白床单上,显得十分干净。

    俊流呆了半晌,脑子还有点发木,等他又一次反应过来后,索性一歪身下了地,将输液针拔下来放到了桌子上。

    他小心翼翼走到紧闭的门前,门没锁,轻轻一扭就打开了。

    温暖的空气里有种淤积的沉闷,混杂着通风机的低低轰鸣,天花板十分低矮,各种管线暴露在外。他赤足踩着冰冷的水泥地,来到空无一人的过廊上,路过两旁紧闭的门,顺着日光灯延伸的方向无意识地前进。

    走着走着,远处隐约传来了说话声,让俊流渐渐明白过来——这里已不再是那个荒芜的掩体,而完全是另一方天地了。

    计划成功了,他得救了。

    他心里越走越亮堂,嘴角忍不住上扬,露出带了苦涩的笑,步伐也不禁轻快起来,几下就走到了尽头处。拐过一个弯,他进入了一条更宽敞的走廊,看到了几个站在这里交谈的年轻人,身上穿着陌生式样的熟褐色军装。他们留意到了俊流的存在,一下子都安静下来,有意无意地盯着他看,但那眼神是没有敌意的,所以俊流只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大大方方走上前去。

    “请问……你们知不知道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在哪儿?”他接着又补充了一下,“浅褐色的头发,灰色眼睛,手脚都受了枪伤。”

    几个军人面面相觑,末了都摇摇头,“我们都刚来不久,过来整理宿舍的,不知道你是谁,你去那边问问长官吧。”

    俊流客气地道了谢,便朝着他们所指的方向走去,打开了走廊尽头的一扇厚重的隔音门。

    熙熙攘攘的人声立刻扑面而来,将他裹挟进了一个热闹的大厅中。眼前是一大群刚刚集合起来,却还没开始整队的低阶军官,他们略为松散地站着,三三两两凑在一块聊天或是轻微地笑闹,身上的军装是崭新的,头脸干净利落,满带着浅白的兴奋,脚边堆着刚发放的各种军用品。

    俊流站在门口扫了一眼,便立刻发现了他们的长官——一个离人群远远的年长男子,留着浓密络腮胡,一手拿着一根细细的金属手杖,另一只手拿着名册在翻看,肩章随着他轻微的晃动反射着铮亮的光。

    俊流抬腿刚要往那里走,便突然发现还有一个人站在这军官另一侧,那人动了动,转出半边身子来。他高大得显眼,一只胳膊叉着腰,轻薄合身的军装衬衣绷在肩膀上,清晰显露出肌肉的线条来。在和年长军官聊了两句后,他自然地抬起头,上扬的眼角放出目光,穿透空气而来,几乎带着一袭气焰,脸部轮廓却冷峻得像冰雕石刻,两鬓部位的头发剃得极短,只留下一层贴着头皮的青色发茬,看上去十分干练。

    这样高的身材,其实是不适合驾驶战斗机的,因为超出机舱内的工学尺寸,会影响操作。这是彦凉在进入岚啸队伍时唯一一项没有达标的项目。可若要当时的陆威扬因此放弃这样优秀的机师,他恨不得让所有战斗机回厂重造。

    人群中只有那个人持续坦露着锋芒,俊流这偶然一眼撞到,竟一时移不开目光,惊讶之中有些恍惚。数年光阴之隔,他第一次发现在他印象中面目可憎的兄长,远观之下堪称仪表堂堂。

    这时,彦凉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股突兀的视线,突然把目光转了过来,像抓贼一样稳稳地劫住了他。俊流心中一凛,竟是下意识地转身就跑。

    跑回宿舍的走廊内,他想立刻回到房间把门反锁,可埋着头冲了一截,他却又停了下来。

    他还想去问齐洛的下落。既然自己得救了,那他应该是一起被救出来的才对。小洛虽然受了几处枪伤,可都不是致命的地方,后来血也止住了,他清醒过很长一段时间,喃喃地在他耳边说了好多话,一句句都像是许愿似的,让俊流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想到这里他鼓起勇气,调转头又往回走。彦凉的出现显然吓了他一跳,俊流从内心深处仍然是怕这号人物的,虽然他理智上不服也不屈,可在那人面前他就没好受过,从小被欺负到大,已经成条件反射了。

    刚走到那个同样的转角处,他就不偏不倚,正好撞见了尾随他而来的彦凉。

    俊流忙往后退,硬着头皮质问到,“你怎么会在这里?”

    彦凉毫不客气地往前逼,他腿长步子大,一步就紧贴了对方,目光透过低垂着的眼帘,刀子般划过俊流的脸。按捺着直接动手的冲动,他弯起嘴角,咬着字说,“我来找你啊,你想我没?”

    俊流觉得这话过于自以为是,不禁冷笑了一声,“你他妈有病。”

    “看来你在监狱里学了不少脏话,”彦凉轻浮地回应着,突然抬起胳膊,摸上俊流的屁股,狠狠捏了满把,同时低下头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脏东西灌进下面的嘴,就从上面的嘴溢出来了?你这屁股不是都满得装不下了?”

    俊流一下子激红了脸,触电般挣开了他的手,将这个寡廉鲜耻的男人推开,他摇晃了一下才在原地站稳,气急败坏又手足无措地喘息着。

    彦凉表面上无动于衷,可肢体上拉扯了两下也开始燥动起来,且越看对方的反应心里越是发痒,禁不住想更进犯一步。

    他知道这个惊弓之鸟的弟弟是被自己整怕了,也知道自己这种言行会更让对方厌恶自己,不断逃离自己,可他已经深陷在了这种互动带来的快感之中,换种方式就怎么都不对劲。感情是细水长流,波澜不惊,可欲望是烈火烹油,沸沸扬扬。他熬了五年了,如今一刻都不能耽搁,只能先救这焚了一身的火。

    俊流赤脚站在地上,身上的衬衣因为刚刚的大动作而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经脉毕现的脖颈和起伏的锁骨来,他伸手抓拢衣襟,心里有点发虚,因为察觉到了对方的攻击意图,可还硬撑着不肯逃走。

    “看看你这幅鬼样子,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乞丐。”彦凉嘴上鄙薄,可却着实喜欢这一口。他最恨的就是对方的高不可攀,而如今站在面前的黑发青年,瑟缩着腰背,带着深入眉宇的仓惶和落魄,狼狈得简直能上街要饭。

    “随你怎么说。”俊流没有耐性,直接问道,“小洛在哪儿?我是带他一起进地下室的,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

    “想知道他在哪儿?”男人压低了浑浊的声音,“老规矩啊。”

    “什么?”俊流愣了愣,随即升起了恶劣的预感。

    “床上告诉你。”

    回答彦凉的是寂静后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脑袋一偏,嗡嗡作响。

    这刺激来得正好,他转过脸来,连瞬间的含糊都没有,抡起胳膊就回了俊流一拳头。他浑身是劲,带足了力气去打,一下子就把对方打得摔倒在地。

    响声惊动了刚刚进入走廊尽头的人,引得他们驻足观望。彦凉有意无意地瞪了过去,那几个士兵见到他身上的高级军官制服,便有些怯了步子,自觉地调转方向,不敢再往这边走了。

    接着他不等俊流缓过痛来,伸手抓住他的后颈,拖死狗一般拖起他就往走廊深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