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之2

    切萨雷觉得背上一阵寒冷,耳边听到露克蕾莎苦涩的轻笑声,脸上莫名地隐隐作痛。

    「家族利益」。

    上一次,当切萨雷对露克蕾莎谈到这字眼的时候,她重重赏了他一记耳光。

    他们两人都知道这话背后的残酷意义。

    所谓的「家族利益」,就是每个人都必须有所牺牲的意思。

    他是长子,维护家族利益是他永远无法逃避,也无意逃避的责任。

    父亲的意思很明显,要他在对妹妹的爱和家族利益之中选择一个。而每个人都知道他会选哪边,尤其是露克蕾莎。

    为了家族利益,他必须强迫她和阿方索在别人面前圆房,任由她的尊严被践踏。

    直到今天,他仍然为那件事对露克蕾莎愧疚不已。他是多么地让她失望啊。

    「那真是太好了。我向来认为,比起把露克蕾莎嫁给一堆废物,建立无用的同盟,让她留在家里贡献她的才智才是波吉亚家族之福。」

    「露克蕾莎,你也这么认为吗?你留在家里,对你哥哥的战争可没有什么帮助哦。」

    切萨雷不用转头,也知道妹妹的脸色变得惨白。

    「父亲,请不要侮辱我,我不靠我妹妹卖身也会打赢!」

    「反应不要这么大。没有人怀疑你的能耐,但总是会担心啊。你自己也看到了,露克蕾莎已经担心到一直做恶梦。她甚至还说,只要能让你平安,要她结婚也行呢。」

    露克蕾莎倒吸了一口气。父亲居然连她的恶梦都要利用?

    而且她不是这样说的!

    切萨雷瞪着她。

    「我、真是、感谢你对我的信心。」

    露克蕾莎两眼刺痛。所以变成她的错了?

    「对不起,我不该没经过罗马执政官允许就乱作恶梦,你吊死我吧!」

    「谁在跟你说这个……」

    「别吵了。」

    教皇制止他们。

    「儿子你还不懂吗?家人间的爱是永远无法控制的,难道你要责怪你妹妹如此爱你吗?如果能够让你得到更强的盟友,更好的军备,增加你战胜的机会,就算要嫁去土耳其,她一定也愿意的。」

    切萨雷的火气瞬间爆炸。

    「您拿我当白痴吗?整天嚷着要对土耳其发动圣战的人,讲这什么鬼话?」

    「本座只是举例而已,当然不是真的。你老是对一点小事反应过度,小心身体受不了哦。」

    父亲那副轻松愉快的表情,看在他眼里更是火冒三丈。

    「父亲您说的是,我万分荣幸地接下您交给我的任务。我现在马上写信邀请全义大利合格的未婚男子前来罗马,然后一个一个用坎特雷拉毒死给你看!」

    「切萨雷!」露克蕾莎受不了了。「借一步说话。」

    她拖着哥哥来到走廊上。

    「你疯了吗?这种时候跟父亲闹翻?」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有必要这么惊讶?」

    就是为了在父子之间製造裂痕,露克蕾莎才会造自己的谣,到了这地步还在操什么心?

    「没错,所以我才叫你适可而止。否则将来你后悔了,一定会全怪在我头上。」

    「你要是以为我会为了得到父亲的爱把你卖掉,那你就太不了解我了!」

    让他更生气的是,妹妹的大眼看着他,彷彿无声地问着:「是吗?」

    认识切萨雷?波吉亚超过一星期的人都知道,他是多么地渴望父亲的认可。

    露克蕾莎深吸一口气。

    「我只是叫你冷静。你是靠着大吼大叫活到现在吗?」

    当然不是。

    切萨雷努力压下火气,虽然脑袋还是很热。

    不得不承认,他父亲真的很厉害。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让这对不肖儿女吵翻天。

    这只是给他一点小教训,对吧?让他知道这个家族,还有教皇国到底是谁当家。

    露克蕾莎是对的,他必须冷静才行,否则一定会输得很惨。

    不,不是输赢的问题,他根本不能跟父亲开战。

    即使遭遇多年的误解与冷落,他从来没有半点反抗父亲的念头。就算当初未经允许带着法军登陆,把父亲气得脸色发青,他也不是要叛变,只是希望父亲正眼看他而已。

    因为他就是这么地爱父亲。

    但是,就算为了父亲,他还是不能放弃露克蕾莎。这跟个人意志无关,他就是做不到。

    每次失去露克蕾莎,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气绝身亡。如果再来一次,搞不好真的会没命。

    「总之,你乖乖留在罗马当你的总督就好,其他事通通不用放在心上,懂吗?」

    露克蕾莎默默点头。

    她脸色苍白,眼下全是黑圈。因为担心他,所以每晚作恶梦没办法睡觉。

    而他却为了父亲的几句话,对她大吼大叫。

    ──难道你要责怪你妹妹如此爱你吗?

    啊,父亲真是太高明了。

    「至于战事……不要担心,好吗?不要担心!」

    他朝她伸手,露克蕾莎却不自觉地躲开。之前的亲密依偎又消失了。

    「我明天要去斯波莱托巡察,必须早点休息。你也快回去吧。」

    她离开后,切萨雷瞪着空盪盪的走廊。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走廊,竟是如此地深,如此地黑。

    他深吸一口气,把心中涌起的不安压下去,对着走廊露出微笑。

    ──父亲,您很行,真的很行。这样很好。这才是我最敬仰的父亲。

    他心想。

    ──但我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