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生日愿望】
(♀) 沉来寻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真实的梦。 说是梦,是因为眼前发生的事情太过神奇和荒谬。 说真实,是因为她能真切地看到令人眼花缭乱五彩斑斓的灯光,能听到周围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能感受到闷热躁动的气息。 而眼前的少年,也是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 精致漂亮的男孩,十六七岁的模样,个子很高,瞳孔比亚洲人略浅些,五官又不似欧洲人那般立体深邃,混血特征明显。 脸是熟悉的,眼神是陌生的——淡漠、阴沉、不耐。 “这位小姐,这是我预定的位置。”少年冷着俊脸开口,法语说得流畅且纯正。 是的,法语。 这是酒吧,法国的酒吧。各种标语都是法文,迎来送往全是外国人面孔。 而她缩在卡座角落的沙发里睡了过去,五分钟前,被眼前这位coolguy叫醒。 她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但还是很快就冷静下来,观察周围的环境以及眼前的人,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少年的耐心只有四分钟,一分钟前,他再次开口,说了那句“这位小姐,这是我预定的位置”。 沉来寻还未来得及回答,又有男孩子的声音传来,这次是中文:“meet!我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了两个亚洲美女!” 一个称呼让沉来寻更觉得梦幻。 那说中文的男孩子走了过来,看到沉来寻登时就愣住了,叁秒后才悠悠来了句:“卧槽,你这个更漂亮。” 沉来寻看清来者的面容,发现又是一张熟悉的脸。 后到的男孩儿只当沉来寻听不懂中文,戏谑地调侃:“你小子行啊,悄摸声儿地勾搭上个大美女,我还以为你不近女色呢。” 冷脸少年说:“我不认识她。” 对方显然是不信:“那她怎么坐这儿?” “不知道。”冷脸少年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往角落里一坐,掏出手机自顾自地玩起来。 沉来寻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们预定的座位。” 听到她说中文,两人都愣了愣,后来的男孩儿脸色尤其尴尬,哈哈干笑两声局促地说道:“姐姐你也是中国人啊……没事没事,相遇就是缘分,你就坐这儿没关系。” 姐姐? 沉来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红色吊带长裙,黑色高跟鞋和手提包,完全是成年人的打扮。 而眼前的两个男孩儿,模样尚且稚嫩青涩。 她站起身,又看了眼那一言不发但显然并不希望她坐在这里的人,说:“你们玩吧,我就不打扰了。” 后到的男孩想要挽留,但看了眼自己的同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沉来寻走向洗手间,镜子里映照出她的脸。 是她熟悉的,28岁的自己,甚至耳垂上还戴着宋知遇送给她的耳钉。 难怪叫她姐姐。 但是明明五分钟前,她还在医院里。 - 确定好了要搬到安纳西后,宋知遇和沉来寻开始雷厉风行地了结国内的各项事务。沉来寻给医院递交的离职申请终于审核完毕,她去医院办完手续后正要回家,宋知遇的电话打了过来。 问清楚她还在医院,宋知遇便说来接她一起去吃午饭,于是沉来寻找了个僻静之处坐着等他。 等着等着,竟有些犯困。 今天是沉来寻的生日,昨晚两人又折腾到半夜才睡。 半梦半醒间听到宋知遇祝她生日快乐,问她可想好了今年的要许什么愿。 沉来寻本昏昏欲睡,这话倒是问得她精神了些。 “快29岁了……”她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是不是也是29岁?” 宋知遇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差不多吧。” 沉来寻想起前不久二人从马赛带回来的那本相册,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要是真有时光机就好了。” 宋知遇喉间溢出丝笑,十分配合地问:“若真有,你要去哪?” 沉来寻说:“去你小时候啊。” “去做什么?” 嗯……去问问你,为什么不开心?去尝试着,让你能开心一些。去告诉你,不要不开心,以后会有一个人,很爱很爱你。 沉来寻这么想着,嘴上说着的却是:“当然是把你拐走,再让你叫几声姐姐来听听。” - 没想到生日愿望这么灵,还真让她梦到了年少时的宋知遇,甚至买一送一,附带一个许恒。 沉来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想,这梦也未免太过真实了一些。 但既然是自己的梦,那便随她所欲了。 她思忖片刻,很快拿定了主意,翻了翻自己身上携带的手提包,幸好里面还有些现金。 她去吧台要了杯温和的酒,顺势和酒保攀谈起来。面对美丽的女人,酒保总是会话多一下,而沉来寻很懂如何让这样的男人说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不过多时她就搞清楚了状况。 这里的确是法国马赛,却不是2030年,而是2002年,她回到了28年前。 听酒保说,今天是3月2日,那么,她甚至还没有出生。 “你认识那两个男孩儿吗?”沉来寻指了指角落里的卡座,“好像也是中国人。” “是的,他俩是常客了。” “你知道他们的中文名字吗?” 酒保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他们也不跟我说中文。” 沉来寻想了想,说:“那你应该知道他们平时喝什么就酒吧,我刚刚坐错了他们的位置,所以想请他们喝杯酒。” 酒保面露惊讶:“看来你不仅美丽得过分,而且善良得过头。” 沉来寻付了钱,额外加了两倍的小费,眨眨眼:“如果你还能帮我打听到他们的中文名字,我或许还能更善良一点。” 酒保笑着收下小费:“很乐意为您效劳。” 看着酒保端了两杯酒走向卡座,叁人攀谈起来,随后两个少年的视线都望向了她。 沉来寻朝着他们点了点头。 一人冲着她笑得露了八颗牙,而另一个人……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酒保送完酒,又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后用憋足的中文回答了沉来寻交待给他的任务。 的确是一个姓宋一个姓许。 觉得梦幻之际,她又不由得好奇起来。 原来他16岁的时候是这样的吗? 宋知遇的童年,沉来寻了解甚少,多数来自许恒和王诚,少数来自她自己的打听,而宋知遇很少对她说起年少之事。 上次二人共同翻阅相册,他也说得言简意赅,沉来寻察觉到他不想提起往事,便没有细问。 即使看过照片,知道他年少时性格孤僻,但此时亲眼见到,还是让她觉得和她所认识的宋知遇判若两人。 许恒倒是这么多年一个样,片刻都静不下来,此时又噼里啪啦地不知道在和宋知遇说什么,而宋知遇低头看着手机,眼皮都没抬一下。 似乎是被宋知遇的无动于衷给打败,许恒没再理他,起身径直朝着沉来寻走过来。 他笑眯眯地坐在沉来寻旁边:“姐姐,你请我们喝酒啊?” 16岁的许恒比沉来寻印象中的“许叔叔”更活泼明朗,一双桃花眼又黑又亮,十分讨人喜欢。 但沉来寻听到他叫自己“姐姐”,还是觉得怪异至极。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嗯,不好意思,刚刚占了你们的位置。” “害,这有什么啊,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坐吧!” “可以吗?会不会打扰到你们?”沉来寻面露难色,“你的朋友好像不太喜欢和陌生人一起喝酒。” 许恒一听这话,立刻道:“不用管他!” 沉来寻继续假意推脱:“不太好吧……” 许恒拉着她就将她带到了他们的卡座,宋知遇听到动静,抬眼看向许恒,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可许恒视线全在沉来寻身上,压根没看到宋知遇的眼神暗示。 沉来寻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依旧装作一副张皇的表情,问宋知遇:“我可以坐这里吗?” 宋知遇抬眼,目光就这么相撞,沉来寻静静望着他。 数秒后,他敛眸,冷声道:“随便。” 许恒笑眯眯地对沉来寻说:“姐姐你坐吧!” 因为以“宋知遇女儿”的身份认识的许恒,所以沉来寻从没有见识过许恒对付女人是什么手段,而现在也算是见识到了“许少泡妞”。 他实在是热情得过了头,也实在是能聊。沉来寻本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此时心思又全在宋知遇身上,更是觉得许恒十分聒噪,回答问题也十分敷衍。 “姐姐你一个来的吗?” “嗯。” “来法国旅游?” “算是吧。” “你是做什么的?不会是明星吧?” “不是。”沉来寻笑,“我是医生。” “哇!”许恒指了指喝闷酒的宋知遇,“他的外公也是医生。” 这沉来寻当然知道。宋知遇的外公,布莱克·威尔,科什医院的院长。她当年从医学院毕业,能叁年之内就坐上主任医师的位置,一方面是她能力出众,另一方面则是沾了这位外曾祖父的光。 但她还是装作很惊讶的样子,望向宋知遇:“是吗,真巧。” 宋知遇却突然沉了脸,起身:“去个洗手间。” 许恒拦都拦不住,无奈地对沉来寻说:“姐姐,你别介意啊,这个大冰块儿今天心情不好,对谁都是这样,不是针对你。” 沉来寻看着宋知遇清瘦的背影,笑着说没事。 然而笑容并没有维持两秒,就凝固在了脸上。 她震惊地看着不远的两个女人,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冷了下来。 许恒察觉到她的异样:“姐姐你怎么了?” 沉来寻无措地站起身:“我……我也有些不舒服,去趟洗手间。” 她的面色想来是惨白的,因此许恒没有任何怀疑:“需要我叫个女服务生陪你过去吗?” 沉来寻紧紧盯着那两个女人,丢下句“我自己可以”后仓促地离开。 酒吧的人似乎又多了,声音越发嘈杂,视线也重重受阻,她几乎是小跑地跟过去,却依旧没看到那两人的正脸。 她焦急地加快步伐,一个不留神,踢到了脚边的空酒瓶,人直直地就要往下栽去。 却在下一瞬,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扶住。顷刻间,她被温热的带着浅薄的酒气的气息环绕。 沉来寻扭头,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宋知遇几乎是瞬间就松开了她,连一句“小心”都懒得跟她说。 沉来寻还真是不太适应这么“不近人情”的宋知遇。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已近30岁,成熟稳重,温和有礼。再往后的岁月,即便是两人关系最僵硬的那段时间,他也从未对她如此冷漠。 之前看照片时她感慨:“你30岁以前的人生都没有我,如果我比你大,或者是同你一般大就好了。” 宋知遇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那可不行,我小时候性格差,你不喜欢怎么办?” 她追问能有多差? 宋知遇笑而不语。 此时倒是切身感受到他的“性格差”了。 不习惯,又觉得有点新奇。 她礼貌地道了谢,于此同时,也穿过他的肩膀,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正在大口灌酒的两个女人的正脸。 ——棕色短发是的林楠,而黑色长发的是……沉凉。 自沉来寻有记忆起,沉凉已经疯癫。不犯病时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犯病了就对她又打又骂,打完骂完再抱着她哭。 沉来寻对她,只有惧怕和憎恨,从未有过一丝温情。 沉凉的葬礼上,沉来寻没有掉一滴眼泪。 后来外婆去世,沉来寻让宋知遇将外婆的陵墓安置得离沉凉远远的,希望她们下辈子不要再做母女。 沉来寻想,等她死了,也要埋得离沉凉越远越好,不要再当她的女儿。 二十年过去,沉来寻以为自己早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可现在,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些窒息的、痛苦的、绝望的瞬间,身体都还残存记忆,不自觉地颤抖。 沉凉怎么会在这里呢…… 等等! 沉来寻突然意识到,这里是酒吧,眼前是16岁的宋知遇,不远处是前来买醉的沉凉。今天是2002年3月2日,而她出生于2002年10月25日。 这副场景她从未经历过,却并不陌生,因为曾在她与宋知遇初遇时的对话中出现过。 …… “那时候你多大?” “比你小一些,十五六岁。”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我做了一件错事。” “什么?” “和一个陌生女人发生了一夜情。” “你强迫她了?” “没有。” “这不算错事……” “她怀孕了,而我直到一个多月前才知道这件事。” …… 宋知遇和沉凉只见过一次。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就是今天。 所有的阴差阳错,所有的机缘巧合,都是从今天开始的。 原来如此。 她这是,来到了一切故事的开端。 所以她现在应该做什么呢?是躲在暗处,让本该发生的一切按照原本的轨道继续进行下去,还是阻止这个错误的源头呢? 沉来寻不知道了。 她甚至怀疑,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如果她扰乱了故事的轨道,那么她会不会就此消失? 沉来寻没由来的害怕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荒诞,她想离开这里,想快快醒来,想回到她原本的世界,想见到她熟悉的那个人...... “你怎么了?”一旁的人冷不丁的出声。 沉来寻倏然回神。 耳边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冽,虽不是温和低沉的,却依旧动听,依旧足以安抚人心。 那双她亲吻过许多次的眼睛,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宛若一汪深潭,无波无痕。 即使相隔二十年的时光,但那份沉静停留在宋知遇身上,从未变过。 沉来寻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何必顾虑重重?既来之则安之。况且,她来这里的初衷,不就是为了能更了解他一些、让他能更开心一些吗? 而这个人就自己眼前。 其他的,都不重要。 宋知遇被她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面色逐渐不自在,眉头微皱,语气不善:“喂,你没事吧?” 沉来寻:“没事。” 宋知遇说:“你脸色很差。” “可能因为有点冷吧。” 宋知遇:“……” 酒吧里开着暖气,比沉来寻穿得更清凉的大有人在,宋知遇冷着脸看了她两秒,突然讥笑一声,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她。 沉来寻愣了愣,没明白他这声笑是个什么意思,但也没推脱,接过衣服:“谢谢。” 此时的他虽然清瘦,可骨架依旧大,她穿上后袖子长了一节,整个人都被包裹进了衣服里,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察觉到头顶的视线,沉来寻抬眸,他却移开了眼,问:“许恒呢?” 沉来寻说:“他还在卡座。” 她往卡座的方向看去,却没有看见许恒的身影,转回头就看到宋知遇越发低沉的脸色。 沉来寻:“?” 她拿不准眼前这个宋知遇的心思,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只能试探性地说:“我走的时候他还在那儿,你要找他吗?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宋知遇一言不发地往回走,沉来寻跟在他身后。 穿过人群,四周不再吵闹时,她试图与他搭话,明知故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脱去了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脊背挺得笔直,隐隐约约能看见骨骼的轮廓,透露出几分倔强和孤傲。 沉来寻见他不说话,便先自报家门:“我叫沉来寻,回来的来,寻找的寻。” 他们走到了拐角,灯光照射不到的暗处。 前头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沉来寻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身上。 下一瞬,她被他按在墙上。 距离陡然拉近,气氛却并不旖旎,因为他的语气又冷又硬,甚至可以说有点凶:“沉小姐是吗?你真的不知道我叫什么?” 沉来寻心头一泠,难道…… 可他接着问道:“谁让你来的,宋博?还是李芮?” 沉来寻登时愣住了,和那俩人有什么关系? “这次他们让你来干什么?像之前一样监视我,还是新手段,派你来......”宋知遇目光冰冷,从她的脸上扫过,劲瘦修长的手按压在她脖子的大动脉上,缓缓逼近,呼吸间弥散出丝丝酒气,“勾引我?” 纤细脆弱的脖颈就在他手中,但因为眼前的人是宋知遇,所以沉来寻却并不害怕。 她冷静思考一番后终于明白过来,他这是把她当成了宋博和李芮派来的人。 同时也缓缓意识到,年少时的宋知遇是一直在宋博和李芮的监视之下的,她还以为……离开宋家、来到法国他会过得开心自由一些。 沉来寻忽然就懂了,为什么宋知遇会在第一次见到她时便觉得亲切,为什么宋知遇一眼就能看出她笑容下的疲惫和厌倦。 因为他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 就像此时的沉来寻,也从眼前的宋知遇身上,看到了十叁岁时的她。 沉来寻柔和了目光,试图像当年的宋知遇一样,用温暖融化冰川:“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两个人,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很亲切。” 可惜,冰冻叁尺非一日之寒,宋知遇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有任何松动,明显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沉小姐,你的借口还能再烂点。” 沉来寻头疼。 16岁的宋知遇戒心太重,更不懂得收敛锋芒,油盐不进实在是难以交流。 她感觉自己还是得转化一下策略,于是站在原地沉思叁秒后,正色道:“好吧,我跟你说实话。” 宋知遇目光研判,手上掐住她脖子的力道却渐渐变小了。 沉来寻认真地说:“先说好,我说了以后,你不要觉得我是个疯子。” 宋知遇眉尖微蹙,隐约有点不耐烦。 沉来寻说:“我是从未来来的。” 宋知遇:“......”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瞪了足足有一分钟,宋知遇终于把“有病吧”叁个字写在了脸上,脸色铁青地扭头就走。 沉来寻决定将死缠烂打贯彻到底,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慢条斯理道:“虽然听上去有些离谱,但我真不是在骗你……小心!” 前方的宋知遇一个踉跄,沉来寻眼疾手快地将他扶稳。 微凉的手指接触到他的臂膀,竟然热得发烫。 两人均是一僵,宋知遇立刻如触电般甩开了她的手,开口想说些什么,呼吸却陡然沉重起来,眉头紧促,似是燥热难耐。 沉来寻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刻就收了玩笑的神色:“哪里不舒服?” 她下意识地上前想要去探他的额头,可还未碰到他,他就连退了叁步,眼神中充满戒备。 沉来寻的手僵在半空中,无奈之中满是担忧:“你看上去不太好。” 宋知遇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红晕从脖子潮水般迅速蔓延至他的脸颊,语气依旧冷硬:“不用你管。” 她一边观察他的状况,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你别紧张,告诉我是哪里不舒服,我是医生,我可以帮你。” 宋知遇没再退,直勾勾地盯着她,两人的距离重新拉回,就在她以为他放下戒心时,却突然被他拽过了手腕。 他目光狠厉:“你在酒里放东西了?!” 虽然还是少年,但到底是男性,力道之大让沉来寻完全无法挣脱,手腕隐隐发痛。 她忍着痛意,仔细观察他的神色,的确是非正常的药物所致。 沉来寻想起林楠曾叁言两语提过的往事——你爸被人下了药,你妈喝得人事不省,两人稀里糊涂就睡了一觉。 当时她还问:“那小姨你呢?你在哪里?” 林楠含糊其辞地说:“我有事,离开了一会儿。” 眼下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她所知的情况在进行,可……究竟是谁给他下药呢? 她的蹙眉不语,落在宋知遇眼里更像是默认,他嫌恶地甩开她的手,脚步飘浮地离开。 沉来寻连忙跟上去,穿过长廊,沉凉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消失于长廊尽头的休息间。 宋知遇显然是没有注意到,也径直往那休息室走去,刚按下把手,沉来寻来不及多想,立马握住他的手臂,阻拦住了他。 可拦下的一瞬间,她突然又不确定了。 这一拦,就改变了所有的轨迹,今夜什么都不会发生,没有阴差阳错,更不会有沉来寻。 她该不该插手? 宋知遇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眼眶,他双眼猩红地盯着她,稚嫩青涩的脸庞,脆弱却倔强的目光,无一不干扰她冷静思考。 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萦绕在周围的气息虽然是陌生的,但却亲切。 沉来寻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做出了选择——究竟是不是不做梦,又会不会改变什么,她顾不上了,至少现在她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沉来寻无视掉他眼中所有的愤怒和厌烦,耐心地说:“里面有人。” 宋知遇闻言往里扫了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沉凉。 他眉头皱得越发紧,推开沉来寻,咬着牙大步往外走。 沉来寻快步跟上去。 宋知遇出了酒吧,撑在路边的灯柱上拦出租车,来往的路人都诧异地打量他。叁月份的天气,他只穿了件短袖,却满头大汗,红潮满面,看上去难受至极。 只可惜天色已晚,大街上冷冷清清地几乎看不到几辆车,更何况,这个年代,出租车少得可怜。 沉来寻环顾四周,在一旁的便利店处看到了一辆自行车。她一边关注着宋知遇的状况,一边快速小跑过去和老板交涉。 便利店是一家年轻法国夫妻开的,沉来寻叁言两语说清楚了情况,沉来寻怕他们不放心,摘下了右耳的耳环作抵押,夫妻俩看着那价值不菲的红色玛瑙,十分爽快地将车借给了她,还送了一瓶矿泉水。 沉来寻推着车走到宋知遇面前,他的脸色比刚刚更差,整个人如同煮熟的河虾,汗水沿着下颌滑落滴在地上,抬眼看她时神色都有些迷蒙。 沉来寻下意识地想要替他擦去汗水,但想到这个时空的宋知遇对她的排斥和不信任,还是克制住了本能,拧开矿泉水递到他面前:“喝点水,我带你去医院。” 宋知遇神志都不清了却还提防着她,不肯接她手上的水。 沉来寻说:“药不是我下的,我是来帮你的。” 宋知遇看了眼她手里的水,喉结滚动,却仍旧不肯喝。 她无奈地在他的注视下喝了一口水,再递回去:“这样能放心了吗?” 说完也不想等他反应了,直接塞进他手里后去捣鼓那辆看上去不太算结实的自行车。 她将过于冗长的衣袖挽起,一旁的宋知遇也终于开始喝水。他几乎是两叁口就喝完了一瓶水,难受成这样,竟然还能记着把空瓶子扔进垃圾桶。 沉来寻看着他扔垃圾的动作,又心疼又好笑。 她按了按自行车的铃铛,对宋知遇说:“上来,我带你去医院。” 宋知遇盯着她,又不肯动了。 沉来寻好脾气地说:“这个药,要么去医院拿药,要么你能找到人帮你纾解,在这里站着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当然,靠你自己一个人也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到底还只是个16岁的男孩儿,宋知遇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以后,脸更加红了,也不知是害羞多一些,还是生气多一些。 不管哪个多一些,阴沉冷漠和疏离隔阂总算是少了些。 沉来寻循循善诱:“你这么聪明,认真想一下我的话应该就能明白,我要真是那些人派来的,没必要这么帮你。” 宋知遇或许是听进去了她的话,又或许只是身体实在难受,总之最终还是皱着眉坐上了自行车后座。 沉来寻微微松了一口气,对身后的人说:“得麻烦你指一下路,我不太熟悉这里。” 安静片刻,少年清冽的嗓音响起:“直走。” 沉来寻晃晃悠悠地将车骑了出去。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好受一些,沉来寻胡乱找话题逗他说话。 “你多大了?看上去年纪挺小的。” “还在读书吧,初中?高中?” “你们是移民过来的吗,还是一直就生活在这里?” …… 她本不是个爱说话的,也就是这几年被宋知遇当孩子一样宠着惯着,才慢慢养了回些小姑娘性子,活泼开朗不少。 而眼前这个宋知遇却比冰块儿还冷,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只在需要改变方向时才惜字如金地开口。 “左。” “右。” “下坡。” “往前。” 沉来寻自然是不会和他计较,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碎碎念,只有沉重燥热的呼吸声时起时伏回应着她。 冰冷的晚风呼啸,身后少年的气息却滚烫灼热,喷洒在她的耳后,顺着风捎过来几缕浅薄的酒气。 他虽然瘦,但身量高,怎么说也是一百多斤的大小伙子,沉来寻骑车载他格外费劲,脚步慢慢就沉重下来。 背后传来声音:“喂,你……” 沉来寻回眸:“怎么了?” 宋知遇却看着她,一言不发,目光愣怔。 (♂) 宋知遇十一岁跟随外祖父母来到法国。 临走前,宋博一句话也没有说,李芮站在宋博身后,抱着宋勉目光阴毒,似乎用在眼神示意他,最好是死在国外,永远别再回来。 他本没想再回去,那里早就不再是他的家。 直到今天,他从外祖母的柜子里无意翻出了当年母亲寄过来的信件,方才得知当年宋博出轨的事情。 他拿着信问外祖母究竟是怎么回事。 外祖母知道再瞒不住,也不想瞒,叁言两语说清楚情况后,无言良久,拍了拍他的肩:“孩子,往前看吧。” 往前看。 四年前临终时母亲拉着他的手,窗外是纷飞的大雪,母亲的脸色比雪更苍白,她也跟他说:“meet,好好生活,往前看。” 因病去世,她走得很痛苦。 一想到她忍受病痛之际,宋博和李芮在苟且偷欢,宋知遇就没有办法往前看。 他夺门而出,坐在旧港码头的岩石上吹了一下午的海风。 叁月初的风,冰冷刺骨,却没能让他有半分释怀,仇恨和怨念反而越聚越多。 天色黑下来时,许恒打来电话,约他喝一杯,借酒消愁他正有此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去到预定好的座位时,却看到一个陌生女人歪倒在沙发上,黑发红裙,亚洲人面孔,耳垂上的红色玛瑙耳钉在灯光照射下微微发亮。 他将她叫醒,她睁开眼看着他,那双让眼竟然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女人先是迷蒙困惑,而后眼神炙热。 怪异至极。 他本就性子冷,今日烦郁不堪,更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个奇怪的女人。 而后酒保端来两杯酒水,在他喝下后才得知是那女人送的,宋知遇越发觉得不对劲,许恒却孔雀开屏一般将人邀请过来撩拨。 自从宋知遇来到法国,宋博就一直派了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李芮也不放心暗中找人监视着他。五年来,他心知肚明,内心厌烦却也懒得理会,至少那些人没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面前过。 但眼前这个女人,只差把“奇怪”二字刻在脸上了,不得不让人怀疑。 他冷冷地看着她和许恒你来我往,想看看这人要演到什么时候。 “姐姐你一个来的吗?” “嗯。” “来法国旅游?” “算是吧。” “你是做什么的?不会是明星吧?” “不是,我是医生。” “哇!他的外公也是医生。” 女人回答着许恒的问题,目光却灼灼地盯着他:“是吗,真巧。” 宋知遇冷笑一声,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 心中有了偏见,女人精致美丽的面孔在他眼中也变成了勾人的利器,他看着心烦,起身离去。 谁知这女人阴魂不散,两人又碰上了面。 他随口试探:“许恒呢?” 女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他从未告诉过她许恒的姓名。 而她还在演:“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沉来寻,回来的来,寻找的寻。” 宋知遇再懒得和她虚与委蛇,将人按在了墙上,逼问:“谁让你来的,宋博?还是李芮?” 可她的反应却十分诡异,没有被拆穿的张皇失措,却也不像是毫不知情。 说话做事更是诡异,竟然连“从未来来的”这样离谱荒唐的话都说出来了。 宋知遇现在不仅怀疑她是李芮派来的,更怀疑她是个神经有问题的人。 随后他的身体就出现了奇怪的反应。 来得突然且难以忍耐。 浑身上下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体内游走,又如被放在火炭之上焦灼炙烤。 惊疑不定之际,看到了面前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女人。他自然而言将一切联系到一起,愤怒之下,自动忽略了她眼里的担忧和关切,狠狠拽着她的胳膊质问:“你在酒里放东西了?!” 她再次矢口否认。 他握着她的手臂,触感被放大无数倍——纤细、柔软、冰凉,女人鲜艳的红唇一张一合,愈发让人燥郁不堪。 宋知遇闭了闭眼,甩开她大步离去。 身体是他自己的,他自然是清楚被下了什么药,于是只想逃离。 只可惜祸不单行,一辆出租车都拦不到。 那个女人又出现了。 她给他买了水,借来了自行车,说要载他去医院。 在他戒备犹豫之际,她那双清凌凌的眼冷静地看着他:“你这么聪明,认真想一下我的话应该就能明白,我要真是那些人派来的,没必要这么帮你。” ……不错。 她虽然奇怪,却并无敌意。 若是宋博的人,没必要给他下药。若是李芮的人,没必要下了药又带他去医院。 更重要的是,身体的燥意已经难以忍受,他无法再进一步去细想,咬牙上了车。 这位自称“沉来寻”的女人,话格外多,一路上问东问西。 他压根不想回答。 但她一提问,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分心去思考答案,也就能时不时忽视一下那份焦灼的燥热。 骑着骑着,女人的体力渐渐不支,脚步也明显慢了下来。 宋知遇忍不住开口想催促:“喂,你……” 女人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她出了一层汗,额角的碎发黏在脸颊上,略显狼狈。唯独那双眼睛水洗过一般,格外清澈明亮,满是关怀担忧地看着他。 宋知遇神色一怔。 十六年来,除了母亲,没有人用这样柔软的目光看过他。 就在嘴边的不耐之词,登时再也说不出口。 宋知遇强压下浑身的燥热,视线扫过她鼻头冒出来的汗珠,偏开了头:“没什么,前面右拐就到了。” 女人面上一喜,眼睛都发光了:“好!你再忍一忍。” 说罢全力加速往医院的方向骑去。 宋知遇缓缓把头移了回来,沉默地盯着她的背影。 单薄纤弱,却无端令人心安。 宋知遇内心的防线一点点放下。 这个从天而降、举止怪异的女人,好像,真的只是来帮他的。 又经过了两个街道,总算是看到了医院的灯牌。女人将车停靠在医院门前,宋知遇脚步虚浮地从后座下来,又是一个踉跄。 她再一次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没让他倒在地上,却倒在了她的颈间。 陌生的清香钻进宋知遇的鼻尖,柔软冰凉的触感如同甘泉缓解了他的燥热,药物让他的自制力分崩离析,他几乎是跟随着本能,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他从没和哪个女人亲密接触过,也抵触和其他女人的亲密,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他丝毫不想推拒,一切都那么令人心驰神往,令人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他摩挲着啃噬着她的脖颈,试图缓解心中的欲火,可这火非但没平息,反而下一瞬间翻了倍地反噬回来,流水般汇聚在下身。 他……硬了。 (♀) 沉来寻内心在天人交战。 她半扶半搂着他,外套下又只是一件单薄的长裙,当然毫无障碍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硬硬的抵在她的小腹上。 或许是药物的原因,刚刚还对她百般戒备的人,此时舔舐亲吻她的脖子,将她越搂越紧。 沉来寻和宋知遇和好后的这几年,如同蜜里调油,说是连体婴儿也不夸张。 宋知遇这人看上去冷冷淡淡不像对女人有兴趣的样子,可脱了衣服就毫无下限,什么花样都喜欢在她身上尝试尝试,末了还要她一句,喜欢吗? 久而久之,沉来寻被他的没皮没脸传染,兴致上来了主动撩拨也能将他磨得失控不已。 所以,宋知遇硬了这件事情,对沉来寻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 但是,此宋知遇非彼宋知遇。 推开他吧,很奇怪。 不推开他吧,也很奇怪! 纠结之际,怀里的人突然浑身一僵,猛地推开了她。 他的视线落在她脖子上的红痕,表情瞬间变得难堪又无措,混沌的目光清明了几分,他抓了把自己的头发,语无伦次:“我……不是……” 沉来寻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太过在意:“快进去吧。” 这时的医院还不像二十多年后需要那么多复杂冗长的流程手续,她带着他直奔医生的办公室。 睡大觉的值班男医生看到沉来寻,瞬间清醒过来,沉来寻拿出那百试不爽的一招,挑起蛊惑人心的笑容,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男医生盯着她的脸,也跟着笑,估计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沉来寻也不需要他听进去,向男医生说明自己推测宋知遇中了什么药,并让他开出缓解的药物和相关检查手续。 男医生听得一愣一愣的,迷迷糊糊地就开了处方。 沉来寻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拽着宋知遇去做药检。 (♂) 虽然知道是药物作用,但宋知遇还是觉得难堪。 尤其是当他慢慢推翻了自己怀疑,逐渐相信沉来寻并非下药之人后,这份羞愧和内疚便越发挥之不去。 他躬身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看沉来寻语言流畅地和那呆愣愣的男医生交流,嘴巴里说出一大串他从未听过也完全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挑起一个足以令人卸下所有防备的柔美笑容,那男医生就几乎是言听计从的照做了。 宋知遇盯着她弯弯的笑眼看了半晌,再了眼那五迷叁道的医生,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 拿到处方,沉来寻片刻不耽误地拉着他去做检查。 结果出来,并没有检测到毒品成分,她显然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大问题,吃点药就好了。” 宋知遇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