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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道、刀、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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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春来到,柳絮满天飘……”

    厅前歌舞宛转,两侧琴声回荡,无论舞者琴者,都是此地第一等的人物,尤其是那位老琴师,据说当年甚至还在帝京里闯荡过。似这种再俗不过的农家歌谣,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

    但就算他们心里有什么想法,也没人敢流露出来。

    “……记得当年,每到季春时候,白毛被风夹着乱飘,飞累了,落下来在墙角之类的地方,便会积成薄薄的一层,用火折子一燎,便会一溜烟的烧开去,闪烁的和过年的烟花般。那时,我和二哥都喜欢,有几次,几乎把御花园烧了……”

    闭着眼,半躺在靠椅上,帝牧风手边厚厚一迭军情,皆是刚刚禀上来的,他却看也不看,只是闲闲说着这些个陈年旧事。

    “后来,是先生你教我戒掉,又和身边人说,白毛挟种,落地生根,这样烧戮,有伤上天好生之德……果然,父皇便觉得我婆婆妈妈,悲秋伤月的跟娘儿似的……从此便和二哥文武分途,将他送进军中摔打,却把我送进翰林读书……”

    叹息一声,他自旁边盘中取了一块滚热的手巾,覆在脸上,喃喃道:“若非如此,我今天又怎么能独掌大军?先生……高材啊!”

    那“先生”端坐帝牧风身侧,青袍方巾,三绺长髯一丝不乱,如墨攒出来的一般,约莫是四十岁上下年纪,听帝牧风这般说,他居然也不逊谢,也不起身,只欠欠身,笑道:“三皇子垂髫年纪便知以不争为争,知示能不如示仁的道理,那才是聪明得之于天。”

    “父皇今冬便要立储了……你怎么看?”

    那先生并不回答,却将军报取过翻阅,看了几页,笑道:“刘河顶也上来骂娘了……在他眼皮底下被不死者硬生生吃掉四百多人,还不全是新摹,有三成是他的老底子……的确是疼哪!”

    帝牧风仍未起身,只笑道:“这十几天来,就只听着不死者不死者三个字,风头出尽啊!”

    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据上月底云冲波独战道门龙虎事已近二十天。这二十天来,云冲波绝对是帝军提到名字最多的人。

    以压倒性之姿击倒流赤雷傲云只是一个开始,五天之后,他带着一队军马出现在百里之外的地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了帝军的一处军站,毫无准备的五百守兵连半个时辰没能撑过,就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严格来说,这倒不能全算是带队军官的失职,那地点距离前线的拉锯地带已经颇远,虽然一直也有太平道的地下成员骚扰,但象这样被上千人的大部队渗透进来,从容展开进行围攻,实在是超出了想象。

    “他最先打的是龚屏藩的兵,这老家伙也算反应很快了,马队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到了现场,但连个尾巴也没割到。”

    在当时,看着被烧作一片白地的军站,在行伍间打拼了数十年的龚屏藩并没有多大愤怒,倒是颇为欢喜,觉得是立功时候到了。

    “那当然是好机会,特别当他听说带队的竟然是不死者本人的时候。”

    帝军采取“中部消磨,两翼包抄”的战法,不住推进,不求与太平道直接争夺,只求将那些在势力以外的水陆要冲控制。右翼领兵者,是王、龚、刘、孙等六将,他们手中各有数千打过仗的老底子,又征用民伕,整顿团练,号称十余万,声势甚大。那龚屏藩在诸将中年纪最长,实力也最雄厚,有五千步卒,一千马队,再加上新征入军的,总有两万人的规模。虽知不死者勇武无敌,但毕竟是孤军敌后,龚大将军便用人命去填,难道还填不死他?

    ……结果,他的人追到山边,不敢进,追到水边,不敢下,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把这支部队围在了山里,却在几天后,听到了云冲波已在隔壁郭骅骔的防区里出现,从从容容打掉了一个小镇子的消息。

    “就这样,神出鬼没,一击必杀……开始别人还想看老龚的笑话,到后来则是人人都在跳脚。”

    合上军报,那先生笑道:“这是四天前的事情,算起来……现在只怕又有不知那里遭了殃呢!”

    帝牧风闭着眼---毛巾已是冷了,他也不换---淡淡道:“强兵,可惜止于此了。”

    那先生笑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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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一千出头的样子,有一次曾经聚集到近两千人,但那是裹胁了先前一战的败兵,随后也就让他们散去了。”

    神色专注,那先生虚虚指点,却如同正看着一幅巨大的地图。

    “第一个点,在这里。”

    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然后斜斜的向左下方划出一条曲线,那先生道:“三天后,一百里外,第二个点。”

    “那两处的防区,是按山势分割的吧?”

    “是。”

    回答了帝牧风的问题,那先生道:“三天时间,百里山路,甩脱掉追兵,还能休整到再打一个胜仗的地步,强兵啊。”

    “那也没什么,只是轻装步卒。”

    倒不很在乎,帝牧风道:“不死者这一系列动作,在大的层面上,根本没有意义……面对十多万军马相连的防区,他只是一只苍蝇,连当蚊子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苍蝇可以闻着味去找饭菜,不死者……他闻的是什么?”

    “是什么都不重要。”

    笑着摆摆手,那先生表示说太平道最不缺的就是忠诚信众,而已方又是北来的客军,一举一动,能瞒得了人才怪。

    “关键在于,英大司马他好象并不准备认真去打这只苍蝇。”

    这也正是诸将不停的把咒骂和抱怨向中军大帐送来的最重要的原因,云冲波固然飘乎不定,但诸将都相信,如果协调用兵,以已方十倍、百倍的军力优势,很容易就能找到和掐死这支小部队,甚至,连不死者一起堆死在乱军当中也不是不可能。

    但英正却用极坚决的态度压制住了所有这些企图,一连串的布置,要求各地强化防御和对交通要点的控制,要求各军加强对情报工作的重视,提升快速反应的能力,但……他却根本就不愿意听那些要求合兵追剿的方案。

    “大局。英大司马倒是胸有大局。”

    赞同的点着头,那先生道:“如果真让这千多人牵动右翼十万大军,乱纷纷结网来打这尾游鱼,那才是胡闹……两翼伸展,封杀去路,等到会合东西路军后一击吃掉太平道全部主力,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这一战,朝廷本来就是必胜,关键是要胜得快,胜得不留后患……不然的话,胜而无功啊。”

    “先生说的是,而且……英正的确是个聪明人。”

    “嗯?”

    那先生投过疑问的目光,却见帝牧风从另一侧取了一封文报给他,便展开看了,一时便笑道:“好个聪明人……怎地却生成这番凶恶模样?”

    帝牧风微笑道:“他之前与二哥走得近些,现下多想点也是难免。”顿一顿,道:“这样也很好。”

    便道:“西边的事情怎样了?”

    那先生道:“可如期而至。”

    帝牧风笑道:“那便很好……教他们准备吧。明天,渡怀。”

    用力的擦了一把,把毛巾拿下来丢开,帝牧风板着手指道:“三、四……十天。十天够啦。”

    “难得英正这样殷勤,倒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十天之后,便先用不死者这队人马祭旗好啦。”

    那先生躬身笑道:“臣在此先祝马到功成。”

    他两人只管说话,厅前歌舞却那里敢停?几首小曲唱了一遍又一遍,都是累极,却不敢怨言更不敢停,好容易见帝牧风微笑抬手道:“都住了罢。”才如蒙大赫,纷纷停手,跪下行礼。

    似乎心情很好,帝牧风笑得非常温和,又挥了挥手道:“都杀了罢。”

    只听一个同样温和甚至是近乎温柔的声音道:“是。”说着只见一道灰影闪过,下跪诸人只觉喉间一凉,想开口时已发不出声音,大蓬鲜血自颈上伤口喷溅而出,艳丽如花!

    “生与死的边缘……才是这世上最美的东西,翰林院里的那些老夫子只知道寻章摘句,那里知道书外方有黄金屋,书外方有颜如玉?”

    微笑着,帝牧风道:“传话下去,召地方诸官听旨”

    “……内库守官门某,贪~腐无能,应付上差,贻误军机,自知有罪而不省,以财色行赂求免……罪行已白,龙颜震怒。”

    顿一顿,又道:“其罪当诛,然天恩浩荡……且寄性命,行以宫刑。”

    那先生咳嗽一声,道:“是。”

    忽听到脚步声急,一人在院外高声道:“军务……加急!”

    那先生微一点头,先前那杀人灰影一旋便不见了,方道:“呈上来。”

    一时已将呈文取到手中,拆开看了,饶是那先生一向深沉,也不由得愕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帝牧风见他这样,也颇奇怪,取过看了,却顿时就是一震,一时,才苦笑道:“这算什么……”

    被用最快速度送来的呈文上,字迹潦草,竟然是英正亲笔所书:就在昨日,东陵盗王亲至军前,放话说:“南华道德,俱为一脉,打了小的,老的出来,既然龙虎山上的老头要充前辈气派,说不得……我便只好将这担子接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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