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归途
拉娜娅面无表情地看着库罗里，不知是不想说话，还是不知该说什么。 “像个样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库罗里往拉娜娅身上扫视一圈，冷声喝道：“站起来！” 拉娜娅便以一个极为缓慢的速度站起身，然而哪怕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是难如登天。 三天三夜，她都维持着蜷起双腿跪坐在地上的姿势，她甚至都忘了她有腿这一部位。 这一起身，刺痛的酸麻感如一道烈火，瞬间蔓延了双腿，她无法立刻站直，而是继续以一个稍低的姿势半跪在地，双手死死地撑着地面。 她的腿几乎使不上力气，如果手松下去的话，或许这双腿就不再属于自己控制了。 不知过了多久，拉娜娅总算是可以站直身体，不过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打了几个踉跄。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整张脸，连同曾经最澄澈的双眸一起被蒙上了一层灰，长发有些散乱，始终随着熔岩之地永不停息的燥热的风摇晃着。 一介神继者，隐之圣堂唯一的刺客，艾德瑞安已死，她可以算得上是异能界的至强者。 如今沦落到这副模样。 “听见我说的话没有？”库罗里微微仰着头，质问道。 拉娜娅滞了一会，木然一点头，回身又蹲下来，将垫在艾德瑞安身下的守护斗篷，向中间一合，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然后，她稍一用力，便将那紫色的长布筒弯折起来抱在身前。 沉重的压感靠在她肩头。她不想再去想这布筒里的人是谁，但是看不见不代表不知道。 现实已深深地刻在她脑海里，烙在她心头上，整整三天。 艾德瑞安死了。 说得难听点，是她和库罗里合伙杀死的。 呼出一口浊气，辨认了一下方向。脚下逐渐被灵能包围住，拉娜娅飞身而起，向熔岩之地的深处而去。 世界是一个球体，熔岩之地靠近赤炎大陆的东海岸，只要飞过中间的大洋，便能抵达西沙帝国。 到了紫罗兰大陆的领土，再想回到隐之圣堂，便容易许多了。 拉娜娅从来没看一眼掠过她的风景，累了，就原地休息片刻，但也是望着远处发呆，在没有焦距的视觉中，一个岛屿在她的眼里变成了两个岛屿，一个世界变成了两个世界。 到城镇旅馆里，她想放肆地蒙头睡一大觉，但是她毫无困意。 有人指了指她身前抱着的东西问她，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机械地笑了笑，说是爱情。 - 十天后。 任务发布处的大厅，灯光依旧像往常那样亮堂，只是没了以前那般热闹的景象。库罗里举行的这次特训，那些被淘汰的成员，有的摸到了回来的路，有的不知去向。 那些回来的，也不再对做任务刷贡献感兴趣，鲜有出现在此地，倒是在最右边窗口的角落里，有几个人在谈论着什么。 这几个人里年龄层次不一，有少年，中年，甚至白发苍苍的老人，如果有不知情的路过，也许会以为他们是三世同堂聚到一起了。 “斯托格，你想好了，真的要挑战这里的任务？” 科瑞用眼神不断地告诫着眼前的少年，要慎重再慎重，可那阳光的少年无所顾忌地笑道：“放心啦，我对自己有数，别的同龄人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我不能试试？” 箭神缪恩则悠悠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满脸笑容，没有丝毫要插话和阻止的意思。 自从风羽城这些人过来之后，隐之圣堂便笼罩在一种低迷的氛围当中，倒也不是他们的原因，因为隐之圣堂的核心力量全部都在熔岩之地里。 说是代替库罗里管理这个地方，其实也没什么繁琐的事情，每天人流量最多的地方就只有这了，他们便时常呆在这里观察着前来交接任务的成员们。不过一个多月下来，也见不到几次人多的场面。 斯托格是一年前同罗森一同归来的风羽学院的优等生，虽然还没有主职业位阶，但是他的实力如何，这个曾经当过风羽学院院长的缪恩可是心知肚明。 “斯托格，哎……”科瑞满脸为难地看了斯托格一眼，扭头叹了口气，那样子就像管不住皮孩子的母亲一样，“你知不知道你心里在跟哪位同龄人比啊？她不是一般的人，她是……” 由于科瑞是背朝窗口，面朝大厅正门，自然是看到一道身影不慢不快地走了进来。 科瑞顿时傻了眼了，以他这个老猎手的眼力瞬间便认了出来，那个人便是他刚刚正在谈论着的！ 拉娜娅不是还在熔岩之地么，怎么这会突然回来了？ 不过紧接着，科瑞又注意到拉娜娅身前抱着的东西，那东西很大，如果展开来的话，体积肯定比拉娜娅还大，看上去也很沉。 看这形状…… 该不会是伤员吧？！ 伤员应该是要送往医疗中心，可是看拉娜娅行走的方向，似乎是要去守御军队总部。 科瑞刚刚察觉出一丝端倪，斯托格已是欢快地朝拉娜娅跑了过去。 “喂！”感到身侧刮过一道风，科瑞伸手指向斯托格的背影叫了一声，然而斯托格并不回头，只是用稍大的声音喊道：“我一会就回来！” 说起来，拉娜娅早就成为隐之圣堂下级成员的大众偶像了，斯托格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员。他三两步便来到拉娜娅身后，跟着走了一会，却一时将想问的全忘了，最终他试探着道：“你……你好啊？” 拉娜娅既不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更没有回答斯托格的话。 “罗森……还有其他人呢？”斯托格感觉他那层厚脸皮派上用场了，他从拉娜娅身后移到身侧，看了看那紫色的布筒，“拉娜娅，你走错方向了，寝室在那边，呃……医疗中心的话退回去往左拐。” 拉娜娅依旧向前走着。 “你抱着的是什么？” “离我远点！” 拉娜娅总算说出了这十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斯托格当然知道拉娜娅是什么人，就是那以一人横扫四大究极任务的天才，他怎么敢和这样的人对峙，当即被这声怒斥吓得愣在原地。 同时，拉娜娅脚下由走变成了跑，只在空旷的封闭走廊内留下一连串清晰而散乱的脚步声。 斯托格许久才反应过来，很快放弃了追上去的念头，转而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面对科瑞询问的眼神，斯托格只能回以摇头、耸肩，嘴里嘟囔了句：“她好像心情很糟。” “很糟？”科瑞面色大惊，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她手里的该不会是……” 没有了下言，科瑞也不敢妄下定论，凡事得往好处想，万一还有一口气呢。 这次，科瑞向那通往守御军队总部的走廊冲过去的速度，比斯托格刚才的速度还快，斯托格下意识也跟了上去，就连缪恩也站了起来，只不过他是飘行过去的。 “咚！！” 前方明明没有任何障碍物，科瑞却如同撞在一堵墙上，痛苦地揉了揉脑袋。 “这孩子……把通向守御军队总部的路封死了！” “还有别的路吗？”斯托格急切问道。 “有是有，从外面，往上飞两百米，守御军队每个部的集结分殿都有窗户。但保不准她也会把那些路封住。” “让她去吧。”缪恩淡淡地说道。 少年和中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任何的做法都无法突破中间的阻碍，也只好由她去了。 拉娜娅关上了星夜殿所有的窗户和窗帘，并且在这里布下一道空间结界。没有了光照，身在殿内，犹如身处黑夜中，连身后的影子都离自己而去了。 潜行者们本身就是一个个“影子”，这是他说的。 打开最尽头那一扇门，几次狭窄弯绕之后，再现空旷，略显寒冷的空气袭遍全身。 拉娜娅于星夜池边驻步，轻轻将布筒放在地上。 然后她蹲下身，将守护斗篷展开。 艾德瑞安的脸色还像十余天前那样白皙，身上也没有任何腐烂之处，好像不是一具尸体，而是真的睡着了一样。 拉娜娅也愿意相信他是睡着了，因为他说他困了。 “十三天了，该睡饱了吧。” “醒醒，你看这星空多美。” “不愿意醒过来？是梦到我了么？” “零五，我是十六，你睁眼看看我。” 心声回荡着，拉娜娅将伸至艾德瑞安鼻下的指背移开，微微撇了撇嘴角。 没有呼吸。 又是出了一会神，拉娜娅才动手去解艾德瑞安的衣装。总之在她那个世界里，人死后也要进行一番净身，她便将那个世界的习俗沿用至此。 直至艾德瑞安赤身呈在她面前，她再度看到胸口那处伤，仍是心如刀割。 以掌舀起一瓢瓢星夜池水，缓缓抚遍这每一寸冰凉的肉体。 “我们行走在黑夜，追寻着光明。” 血痂在洗礼中同星夜融为一体，顺着身体滑落。 “有光的地方，就有我们。” “我们是‘影子’……” 拉娜娅的指尖停在艾德瑞安左眼皮上，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