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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鸿雁 第四十五章 八尺之躯落平阳(一)

    条条绿柳在晨光中轻摆曼舞,粉红的杏花开满了枝头,满城的新春分外妖娆。一辆素雅的马车从兵部尚书满庭芳的府邸驶出,往紫微城走去。早上,皇上派来小太监命他奉旨入宫。虽然他不知道皇上找自己是什么事儿,可心中却不知为何一直惴惴不安,觉得好像总有大事要发生。

    也不知是心情焦虑,还是马车里憋闷,满庭芳将窗帘掀开准备透透风。一人一骑恰好速度极快地迎面而来,车马相错之际,一个暗器从窗外被丢进马车中。满庭芳下意识地往里一躲,待他看到丢进来的是一块石头,石头上还绑着的一封信时,才掀开窗帘探出身子张望,可那一人一骑却早已不见踪迹。

    满庭芳狐疑地捡起石头,待看到信上的内容时登时脸色大变:果然是出事了!而且还不是小事!他又看了看这封信,虽然末尾没有署名,他却大概猜到了笔者是谁。

    马车在宣德门前稳稳停下,随扈搀扶着满庭芳走下马车。他站在大门前怔然驻足,忽然间瞥见,御街上阮浪正带着十多个衙役,押着一群满脸戾气、神色猥琐的人往诏狱走去。

    他微感吃惊,便提步疾走过去,拦下阮浪问道:「阮大人,你们抓了这么多人,都是什么人啊?」

    见来者是满庭芳,阮浪忙拱手恭敬一拜:「原来是满尚书,今日我们御守司巡街时,看见这十多个人在御街上张贴反动标语,正准备把他们带回去审问呢。」

    满庭芳登时一怔,细细看了那几人一眼,问道:「不知他们贴的是什么反动标语?」..

    阮浪微微思忖,将手中一沓被撕下来的红纸递给他。满庭芳双手接过红纸,一张一张看过去,愈看愈奇,脸上渐渐变了颜色:

    这些红纸上面所写的,都是在抨击夏云卿贪图富贵、贪恋权威,因此才不肯为老父回去丁忧,乃是不忠不孝不义之女干臣!

    满庭芳拿着那些红纸,诧异的问道:「阮大人,这些人因何要抨击夏首辅?还闹到四处贴大字报的方式啊?」

    阮浪四下看了看,将他拉到僻静的地方,低声说道:「满大人还不知道呢吧,几天前,弹劾夏首辅的奏章就送到了皇上的面前,皇上却压着奏章不理,这些官员们便开始闹起来了,闹到现在就变成您看到这样了。」

    满庭芳佯装不知地问道:「不知奏折上是弹劾夏首辅什么罪责?」

    阮浪沉吟了一下,才解释道:「夏首辅的父亲在老家,以九十岁的高龄寿终就寝,当家里人把死讯传来时,夏首辅却把这个消息瞒了下来,并没有通报给皇上。更没有回去丁忧守孝,因此才会受到弹劾和抨击,也才会有这些大字报。」

    满庭芳捻须听他说着,心中不胜骇异:能够组织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行动之人,不用查也知道,这定是王肃一手策划的。

    他一面动员旗下党羽将事态闹大,一面又派出御守司来镇压示好,以此摆脱自身的嫌疑,却不知这有些惺惺作态,反而更引人注目。

    看来,这次夏云卿可真是惹上了大—麻烦!首辅之位或将不保啊!

    言念及此,满庭芳便将那堆纸还给阮浪,又问道:「阮大人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啊?」

    阮浪毫不迟疑地说道:「将他们全部关押起来严刑逼供,等待皇上审判。」

    满庭芳轻声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道:「阮大人,老夫见这些人都是些流民,他们敢公然抨击国家首辅,想必背后定有高人指点。老夫以为阮大人不要过于苛责他们,省得日后落下口舌啊!」

    阮浪一怔,连忙拱手说道:「多谢满大人提醒!」

    满庭芳摆了摆手,温言道:「这是老夫的拙见。那阮大人继续忙吧,老夫得入宫了,告辞!」

    拜别阮浪,确认了事态的严

    重性,才明白为何有人要用这样的方式通知自己。满庭芳更加紧了脚步往紫宸殿跑去,他心如明镜——自己将要面对的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当他迈进殿内时,吏部尚书王肃、礼部尚书刘炳文、刑部侍郎顾之礼等人早已在殿里静立。他一一寒暄后又放眼瞧去,却独独没看到夏云卿,不禁心生疑窦:是渝帝没有宣召夏云卿,还是他自己不想来。

    「满爱卿,你来了?」渝帝慵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满庭芳连忙走到跟前,深施一礼:「回皇上,臣来得迟了,还请皇上责罚。」

    渝帝支腮看着他,淡淡地问道:「满爱卿可知朕找你来所因何事?」

    满庭芳拱手一揖,诚惶诚恐地说道:「恕臣愚钝,臣不知。」

    渝帝不辩情绪的声音又响起:「近日来,有众多朝臣弹劾夏首辅,你可有听闻此事?」

    满庭芳毕恭毕敬地说道:「臣方才入宫时,瞧见御守司的衙役正在逮捕张贴大字报的人。臣询问之下方知此事!」

    渝帝目光转向王肃,沉声问道:「王爱卿,怎么事情闹得如此严重?」

    王肃连忙拱手一揖,正色道:「启禀皇上,首辅大人一向严于律己、两袖清风,是朝中官员乃至民间百姓、文人举子的表率。可如今夏首辅不肯回家丁忧守孝之事,于情,是不遵守孝道、有悖人伦。于理,不但违背了祖制,甚至违反律法。这件事确实触怒了许多人,也让夏首辅的形象一落千丈。」

    渝帝锐利的目光扫过下面心思各异的几人,又问道:「众位爱卿,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话音刚落,刘炳文便按捺不住,第一个大步走出来,拱手道:「皇上,百善孝为先!祖制对此有明文规定: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唯有武将不必解除官职,而是放假百天。

    如今,夏大人身为百官之首的首辅之位,对祖制和律法比任何人都熟悉,更应该遵纪守法,为文武百官做出表率。然而,他非但没有回家丁忧守孝,反而将丧事压下来,没有禀奏皇上。其悖逆之心,天地可鉴。事关重大,必不能轻饶!」

    说罢,刘炳文瞥了顾之礼一眼,顾之礼也赶紧走出来,拱手道:「皇上,刘大人说的有理,祖制规定,凡官员有父母丧须报请解官,若匿而不报,一经查出将受到惩处。首辅大人如此行径,的有悖祖制和人伦。如果此次皇上轻易放过此事,那么可想而知,日后这样的事会层出不穷,众官员定会纷纷效仿。」

    听到这样带有威胁的话,渝帝的脸色一沉,眼里有了些冷意。

    王肃看到皇上的脸色,也跟着附和道:「皇上,臣以为,夏首辅藏匿不报家中丧事,无非是不想辞去首辅之职,害怕大权旁落。夏首辅虽然平日里常以公正严明、清正廉洁标榜自己,因此盛名于天下。然而,他此举却着实证明,他非但不是公正严明、清正廉洁,反而是贪慕富贵、不忠不孝之人。若百官均效仿他的行径,那岂不是天下大乱!还望陛下严惩此事!」

    渝帝的脸色愈加难堪,他紧抿着双唇、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听着众人又逐条列举了,夏云卿从执政到品行的种种作为,并逐一抨击以为佐证。

    忽然之间,他目光一转,落在了站在角落里默言不语的满庭芳,眼中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泽。

    「满爱卿,朕瞧你一直都不说话,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满庭芳走上前一步,缓缓施一礼,不疾不徐地说道:「启禀皇上,首辅大人此举确实不妥。不过首辅一职举足轻重,先皇在世时也有过夺情的先例。是否让首辅大人回去丁忧,还得陛下酌情定夺。不过,臣方才一直

    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渝帝挑了挑眉头,奇道:「说来听听。」

    满庭芳略一沉吟后,才道:「臣方才看了街上贴大字报的人,都是一些街边流民,可大字报上所说之事却十分详尽。所以,臣担心这一群流民敢公然抨击首辅大人,并对他的事如此了解。看来这皇城之内,已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上均变了颜色。尤其是渝帝,他虽然神色未动,眸光却愈加幽深了。

    满庭芳的一番话忽然提醒他了:其实如何处置此事,并不是最关键的。虽说有祖制的规定,可万事都有个例外。

    但问题是,如果夏云卿不在了,朝中的局势还能否保持现在的平衡?下一个可以担任首辅的人是谁?

    刘炳文虽然身份高,却愚蠢张扬,必是做不得这个首辅之职。

    王肃虽然颇通自己的心意,但他已经担任了六部之首,手中又握有御守司。若再让他担任内阁首辅,那他可就是权倾朝野了,这是渝帝绝不允许的!

    更重要的是满庭芳的话提醒了他:事情闹到这么大,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想将夏云卿拉下首辅之职。不用问也明白,这个背后之人,定是自己面前这几个利益相关的大臣!

    想到此处,渝帝也不再询问大家意见,忙问道:「御守司指挥使可在?」

    话音刚落,阮浪从殿外迈着大步走进来,抱拳拱手道:「回皇上,指挥使大人正带着人四处抓捕张贴大字报的人,今日御守司是卑职当差。」

    渝帝上下打量他一眼,皱眉问道:「你就是王璟提过的阮浪?」

    阮浪一拱手,朗声道:「回皇上,正是卑职。」

    「既然王璟忙,那就由你亲自带人,去审讯那些张贴大字报的流民,一定要将这背后之人给问出来。」渝帝说话时却略有深意地瞥了王肃一眼。

    「是,卑职遵旨!」阮浪深施一礼,躬身退出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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