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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二七章 风言

    叶迎冬从四川回来的第二天,赵守志就拉着她去了赵庭禄那里。一则是与儿子分别有些时日,她看赵云兵的心情迫切;二则是从四川带回了一些特色食品,要孝敬赵庭禄张淑芬。

    赵守志一边开车一边和叶迎冬说话,不觉已到了政富村南面的十字路口,此时离林家屯还有七八分钟的车程。赵守志忽然想起叶安民,便问道:

    “昨晚你说安民说她他丈母娘要找老伴?哎,安民行啊,从技术部到安装公司当经理去了,那可是好地方。你们老叶家祖坟冒白烟了,两个都是有实权的人,哪像我,守着个清水衙门,就是名好听。”

    叶迎冬似乎对安民的岳母是否找老伴不感兴趣,也对安民职位的变迁持无所谓的态度,只是对“冒白烟”这几个字有些许的不满。她斜着眼睛看手握方向盘的赵守志道:

    “我家祖坟着火了?还冒白烟!”

    赵守志打着哈哈道:“冒青烟,你家祖坟冒青烟。”

    这么几句话后,车已两个村子的中间。

    “祥君现在就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不知寒暑不管冷热不操心柴米油盐不担忧生老病死,真的是享福了。人总是要死的,这是自然的规律,谁也逃脱不掉,所以我对人的故去没感到太多的悲伤。只是两个人例外,赵守林和李祥君,他们还太年轻。有一天我也会死的,等我死以后,就让云兵把我埋在西边的树地旁,那是我少年时常去玩的地方。”

    赵守志说得这样伤感,就把叶迎冬吓到了,她打断赵守志道:

    “说得那个吓人,下一个话题!”

    没有下一个话题了,车子转眼就到了村口。赵守志放慢车速从那两棵大榆树下驶过拐到赵庭禄家后院,见七八个人正在赵守业的小卖店那闲聊。他们或蹲或立,有一个干脆坐在地上。刘三宝子就在其中,正卖力地宣讲着什么。

    赵庭禄正背地里嘟嘟囔囔地埋怨张淑芬,因为她把带有肉腥的一盆不算脏的水倒在了墙根下,这就招来了许多苍蝇。此刻,他见儿子儿媳进到院来,忙换上一副笑脸道:

    “咋不早来啊,这死热荒天的。云兵跟他二叔去了,也快回来了。他说跟二叔好玩,游山逛景的。”

    赵庭禄完全在通告,为了说而说。赵守志对父亲的几句话谈不上过耳不留,却也没往心里去。他点头说道:

    “去去呗,就当是玩儿。”

    “小欢也去了呢,都跟七八天了。”赵庭禄又道。

    王亚娟骂赵云飞是癞蛤蟆没毛——随根时,赵云飞只是嘻嘻一乐,并未作其他反应,好像他很喜欢母亲这样的认定。赵云飞随根吗?肯定的,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个月前,赵云飞突发奇想,竟跑到张五丫那里,人模狗样地说:“五大爷,我来给小欢介绍对象。”

    张五丫好生奇怪,就问他道:“给谁?”

    赵云飞并不扭捏,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五大爷,你看我怎样?”

    张五丫强忍着笑意,说:“这事得通过你爸,让你爸找人来提媒。成不成呢,再说。”

    张五丫在那天没让赵云飞多待一些时候,打发小欢送赵云飞回家了。他们出院门时,春天的晚霞正浓艳。

    赵云飞在谈恋爱这件事上颇有悟性,他猜透了张五丫让小欢送他的用意,他明白事已成功了大半,八字的那一撇已经画完。他回家就把此事说与了爸爸妈妈,并言之凿凿地说张五丫同意了。赵守业没请媒人,他直接在隔几天找到了张五丫,共同议定让两个孩子先处着。既然双方父母同意处着,就给了赵云飞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与小欢来往频密起来。王亚娟见此情景,心中自是欢喜,不过她还是警告道:

    “我告诉你呀,处可是处,不行拿下。想结婚,是不?现在不行,你们还小,不定性呢。过二十吧,过二十就给你们办置。”

    现在,赵守志听父亲提起小欢,便问道:“那车能拉四个人吗?”

    “小欢和云飞坐后边厢里。”

    赵守志“哦”了一声后,他在脑子里想象出了那样一个画面。

    当赵守志和叶迎冬进屋把东西放到炕上后,张淑芬一样一样地翻捡着,最后拈起腊肠道:“这啥玩意呀?”

    赵庭禄凑过来说:“好像猫粑粑。”

    张淑芬瞪他道:“会说话就说,不会说把嘴闭上。”

    叶迎冬眯眯笑道:“妈,我上亚娟那屋,给她买了一件小衫儿。”

    叶迎冬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王亚娟见叶迎冬进来,忙笑脸相迎。不等到起居的小屋,叶迎冬便打开塑料包装袋道:“亚娟,我给你带回来一件小衫儿,你看看。”

    王亚娟接过展开,贴到自己身上比量道:“好看,这色瞅着就凉快,还有这花儿,水灵的真招人稀罕。哎,嫂子,你真有眼光!”

    两个人说说笑笑倒也亲密,仿佛亲姐妹一样。

    “哎哎哎,代常庆让代常福媳妇给骂了,就差没挠他了。你看老冯家那丫头,提拎个吊眼梢子,可厉害了。”

    这是刘三宝子的声音。

    “因为啥呀?”一个公鸭嗓问。

    “这不是嘛,代常庆那天在代常福家前面的三角花儿那嘎哒说,那什么李祥君多好个孩子,活拉的气死了。哎,那陈思静,哎,和穆维新亲嘴哪。你说,那穆维新哪好?天天卡个二饼,瞅着像回事似的,他妈的顶不是个东西了。现在陈思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因为啥?没脸呗,心里有愧。你倒是看明白的好好撒目撒目嘴有个把门的呀,这二牛叉晃着脑袋正白话呢,冯啥玩意,对,冯玉芬也不打哪出来了,呜嗷下炸庙了,说二哥你听谁说的?啥玩意亲嘴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这家什给二牛叉整的,像离水的胖头鱼似的,干嘎巴嘴不出声。二牛叉没脸了,走也不是不有也不是。可不是嘛,人家是姑表姐妹,是亲三分向。……”

    这又是刘三宝子的声音。

    叶迎冬听着不是滋味,就皱了一下眉头。王亚娟见状,腾腾地跑出去,指着刘三宝子训道:“你还说二牛叉嘴没把门的,你那嘴连门都没有,就会狗戴嚼子胡勒。”

    刘三宝子不服气,辩解道:“又不是我说的,我就是属黄皮子的借口传音。”

    “现在就听你说了,那就是你说的,啥借口传音?去,回家,找你家三嫂借口去。”

    刘三宝子被呛得像烧鸡大窝脖一样脸红脖子粗。他卡巴了几下眼睛,见叶迎冬出现在门口,立刻明白了,就打了个唉声道:“行啊,找我们家你三嫂去了。那是正宗的小黄皮子,嗯佛——”

    刘三宝子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他做了一个鬼脸后,欻欻地向回走去。

    叶迎冬与王亚娟又说了一会闲话后就过到赵庭禄那里,她有她的打算,她要去看看她的表妹。说了自己的心思后,赵守志未做丁点的迟疑,马上起身向外走去,后面叶迎冬紧跟着。

    “别在那吃饭——”张淑芬的声音追出来。

    赵守志开着车行到陈思静家时,果真见大门紧闭,像是与世隔绝的样子。车刚一停稳,叶迎冬就下来几步跑到大门前。门在里边插着,她没推开,于是她咣咣地敲起来,并且喊道:

    “思静,思静——”

    过了一会,门开了,陈思静站在那,手捂着胸口说:“吓死我了!”

    叶迎冬哈哈地笑道:“大白天的,咋把门插得登登的?”

    陈思静略一沉吟,道:“我怕有坏人。”

    叶迎冬左右看看,像是在寻找她所谓的坏人。这样看了一会后,她似乎明白了妹妹的心思,于是说道:“插上门也好,安全。”

    陈思静点头,然后展露笑容道:“姐夫也来了,正好,你们走时捎回点菜去。我和星梅吃不了那么多,豆角都老了,黄瓜也叽里咕噜地到处都是。”

    几个人进到屋里后,叶迎冬坐在炕沿上,手扶着膝盖问:“有些天没上我老舅家了吧?”

    陈思静答道:“五月节去的,再以后就没去。哪也不想去,就喜欢在家呆着,伺候伺候小园清理清理房间,干点小零活,就觉得时间过得快,要不然老瞎寻思。”

    叶迎冬从她的话语中听出她心底还有哀伤,就说:“星梅成绩真的不错呢,她们班第二,全年级第五吧?”

    叶迎冬看向炕里坐着的星梅。

    星梅点头道:“我英语分少了,要不我还能上几名。”

    陈思静叹口气道:“多亏了你了,平常照顾她,放假那天还把她送上车,真赶上亲姨了。我们家祥君要是活着多好,看到星梅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得乐死。”

    叶迎冬本来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却不想绕来绕去的话题又转到李祥君身上。她抬眼看看椅子上的赵守志,示意他说几句。赵守志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就说:

    “我来时看见刘玉民了,就在他家门口站着。”

    陈思静看向赵守志道:“他?这两年又扎煞膀了。我这学期不是没上班嘛,穆维新就代行校长的职责,这刘玉民就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嗤,儿子没了就好好的在一边眯着,别再争啊讲的,他偏不。我听刘淑艳说,他现在比以前更赛。”

    赵守志附和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那样就不叫刘玉民了。”

    “那年,他非要搞什么高年组低年组,就因为这和祥君吵吵了。祥君没让劲儿,到了也没服气,那家伙给他气的,自己拍桌子,正好桌子上放了一块像镜子,啪地给拍碎了,把他手扎了。唉,你说,那天我要不让祥君喝那么多酒,他就不能醉,我要出去把他拽屋来,他也不能跑大地里。”

    陈思静说刘玉民时又忽地想起了李祥君。

    叶迎冬劝慰道:“思静,也别自责了,这都是命里该着的事,生有处死有地。他没了,你还能跟去?”

    陈思静默默地低头,抹了一下眼角又说:“那年我们分家另过,在玉芬家西屋。有一天包饺子,我让他擀皮,他也不会呀,可笨可笨了。我就没好点审哒他,骂他,他也不吱声。现在寻思寻思,我咋那么没有人味呢,人家没干过那活,冷不丁地能会吗?那年我嫌乎他打土豆皮太慢,就一把抢过土豆挠,说你号脉呢,干点活抽筋扒骨的。……”

    陈思静现在浸入到久远的过去,把一个一个不曾忘记也不敢忘记的事提取出来,揉进了自己的忏悔甜蜜激动等诸多情感。叶迎冬在听的同时,也不断地劝解安慰。

    “我都不想在这儿呆了,一出门就好像大伙都在指指戳戳。”陈思静长出了一口气道。

    叶迎冬忽然心里一动,转头对赵守志说:“哎,老赵。”

    赵守志茫然地看着叶迎冬,问:“叫我?”

    陈思静噗嗤一声乐了,这难得的一乐让叶迎冬的神情舒展开来,她挑起眉毛道:“对呀,说你呢,这屋里就你姓赵。”

    “完了完了,一下子把我说老喽,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青春勃勃的小赵了。真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赵守志站起,来回踱着步子道。

    “别跩,说正事。你不是跟吴局长好吗,你看能不能把思静调走。”叶迎冬把脸转向陈思静,看着她。

    陈思静的脸上突地浮出红晕,目光也明亮了。叶迎冬看出了陈思静的心思,马上补充道:“我的意思让思静上城里哪个小学,一来离开这个地方,二来可以照顾星梅。”

    赵守志坐下,认真地想着。过了一会,回答道:“好像进市直小学不容易,跨乡调动应该不难。”

    叶迎冬急切地说:“那你现在就问,先说往城里调,看他咋说。”

    “鬼心眼还不少呢,没白跟我过这些年。好吧,听你的。”赵守志说完,掏出手机拨吴局长的电话。

    等通完话后,赵守志说:“你们也听到了,进市直小学恐怕行不通,调到市周边的村小没问题。哎,对了,就让思静上小高窝棚,那离二中近,离小高窝棚也不远。以后呢,在那儿买个民房,先住着,你们看咋样?”

    叶迎冬抚手称快,大赞赵守志这个主意太好了。

    “思静,你看怎样?”叶迎冬征求着陈思静的意见。

    陈思静的情绪高涨起来,她眨着眼睛道:“我听姐夫的,至于人情什么的,我出。”

    那么,余下的时间里,这几个人便热烈地谈论将来的生活,构想以后的种种画面。赵守业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回来时,赵守志还在眉飞色舞地畅想着。

    在到赵守业后面的路上,正好看见大狗熊从院子出来,手机拎着一沓干豆腐和一嘟噜卤熟的鸡头。等赵守志下车,赵守业便忙不迭地报告说:“大哥,大狗熊给英子买好东西吃了。”艾荷101的大榆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