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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路 第36节

    “绿景国际很厉害吗?”她不由得看向王法。好像昨天王法抽的烟就是那个牌子。

    王法手里的书从昨天的小言情换成了一本表面有霸气双龙的玄幻,他抬头说:“我了解得不多。”

    想想也是,林晚星自己掏出手机百度搜索。她这才发现,绿景俱乐部和永川恒大俱乐部一样,是拥有中超联赛资格的顶级俱乐部,而绿景国际高中,听名字就知道,是知名烟草企业冠名的国际高中。它不仅本部有职业梯队,高中也部同样有很多有天赋的小球员。

    林晚星大概能理解学生们的震惊,毕竟绿景国际高中应该是顶级高中队伍了,和普通高中校队一样,沦落来踢资格赛,本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过继续查找下去,林晚星逐渐意识到,绿景被迫踢资格赛,应该是触犯了一些青超联赛条例,违规后被迫来的。而且绿景国际上一轮表现不佳,看赛报似乎是团队出现问题。种种原因,导致了他们要和这么一支顶级高中球队,在资格赛碰面。

    学生们群情激奋,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是组委会的阴谋,或者绿景给组委会塞钱了。

    林晚星赶忙叫停他们。

    “反正我们就踢一场。”她说,“不论输赢,做好我们自己就行。”

    第37章 不踢

    林晚星以为, 对手的强弱本身,并不对学生们产生什么太大影响。毕竟这伙孩子看起来总是咋咋唬唬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可当她下班后,站在老旧球场内时, 还是震惊了。

    球场上空无一人。

    原先学生们总早早逃课来球场, 现在他们一个都不见踪影。

    那时林晚星甚至陷入了莫名的迷茫,以为是球场被人包走要举行什么比赛,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所以学生们一个个都没在。

    她举目四望,唯有王法仍然坐在看台上,一如既往。

    看到教练, 林晚星终于有些莫名安心的感觉。如果所有人都没有到场,那一定是他们相互约定的结果。

    王法压着鸭舌帽,双腿像往常一样搁在前排座椅上, 看上去很是平静。

    “他们今天没来吗?”林晚星走到他身边坐下, 问完问题, 她就觉得自己很蠢。再怎么说,她应该比王法更了解学生们点。

    “嗯, 是没看见。”王法说。

    林晚星觉得奇怪,心中也有了些猜测。

    她拿出手机,想了想,给秦敖打了个电话。

    两三声后, 电话被接起。

    她还没开口,反而秦敖先说话了:“老师你人呢?”

    “我在球场啊,你们人呢?”

    “你在球场啊?我们在教室里等你呢,赶紧过来吧。”秦敖大大咧咧地说道。

    他说着要挂电话, 林晚星愣了下, 才意识到他们说的教室, 应该就是爷爷奶奶的补习班。

    她赶忙问:“等下,你们不来训练了吗?”

    “不踢了,还踢毛啊,我们是能踢过绿景怎么滴啊。”秦敖讲到这个就来气,“我跟你讲肯定是黑幕好吧,故意把我们抽一起,保送绿景。”

    “那你们在教室……”

    “当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秦敖说,“考大学呗,踢球又不能当饭吃。”

    林晚星觉得很不可思议,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不清楚为什么对这些孩子来说,昨日还准备攒足劲冲冲冲的事情,今日就能轻言放弃。

    她心里憋着些火气,但还是想了下,问:“付新书呢?”

    “在呢。”秦敖说着,那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电话应该被递了过去。

    “喂?”林晚星很轻地喊了一声。

    过了段时间,电话那头才传来付新书的声音:“林老师。”

    少年声音很软,也有些委屈,林晚星原先的火气顿时消散不少。

    她很温和地问道:“付新书,你们怎么商量的,真不来训练了吗?”

    “是的,林老师,我们……以后就不训练了。”付新书说得很慢,电话那头仿佛人头攒动,她几乎可以想象足球队的孩子们挤在付新书身边的模样。

    “为什么?”林晚星问,“就因为踢不过绿景国际?”

    “老师,绿景国际真的很强的,我们不可能踢过。”付新书很坦然地说道。

    他讲得很慢,听上去也有些难过,但很确定,这应该是所有人在一起吵吵闹闹讨论后的结果。

    “我知道,但其实输赢结果又不重要啊。”林晚星说到这里,付新书打断了她。

    “林老师,我们知道你有学校任务,周末比赛我们肯定还会踢,就是现在训练也没什么意义了,有时间不如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这几乎是让所有家长老师听到都会感动的话。但付新书的话落在林晚星耳朵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确实不懂足球。

    她对绿景国际的了解,仅限于百度百科搜到的那些东西。她不清楚在学生们心目中,这是怎样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但在她看来,选择和放弃都不应该如此轻易。

    因此,她心中原先消下的火气,又冒了些头:“我不清楚你们现在为什么这么想,我只知道,前几天你还跟我说,想大家一起踢球。而且你们也应该了解我吧,我在意的从来不是学校任务这些。”

    “老师,我知道你很关心我们,你是真心想为我们好。而且那个,那个让我们来跟你学习的人,也很关心我们,但踢不过就是踢不过,人要认清现实。”付新书斩钉截铁地道,随后挂断电话。

    电话挂断后的急促“嘟、嘟”声传来,随后是漫长的空白。

    林晚星握着手机,球场的风吹起来,她竟也有些茫然。

    从很成熟的角度来说,人面对难以逾越的高山时,放弃是非常理智的选择。爬不动就是爬不动,不如尽早改道。

    毕竟在中国,踢球怎么说都不如好好考大学来得实际。

    更何况,她一直以来的原则都是“自由”,随学生们想干什么,她都支持。

    她于是放下手机,看向球场后方。

    从她现在站着的角度,勉强能看到梧桐路17号的一角。

    林晚星她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去教室里给学生们上课了。

    可夕阳下,城市光影朦胧,她忽然又什么都不想动。

    王法依旧坐在球场边,青年人半眯着眼睛,仿佛在晚风中睡着了一样。

    “你之前有遇到过很多踢一半不踢了的球员吧。”林晚星看着他清俊平和的侧脸,问,“觉得踢不过,所以干脆不踢了,这个理由还算合理吧?”

    “相当合理。”王法异常平静,“比起‘教练足球让我便秘所以我不来了’这种理由要合理很多吧?”

    王法模仿着外国小朋友说中文的调子,听上去很像他真实遇到过的情况。

    林晚星没被逗乐,王法自己也没有笑。

    “那你有去劝那个便秘的球员吗?”林晚星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或者说,在你执教生涯里,遇到的你觉得最可惜的想放弃的球员,你有劝过他继续踢球吗?”

    因为夕阳渐渐隐没,看台被抹上了大面积的灰色。

    阴影落在王法的眼皮上,青年蓦地睁开眼睛,目光清澈而冷峻,他盯着她问:“你有没有想过,人为什么要踢球?”

    林晚星记忆里,这是王法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那时的她还沉浸在很复杂而茫然的情绪中,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王法会这么问。

    “我不知道啊。”她只是很诚实地这么回答。

    下一刻,王法眼眸低垂。他压了压帽檐,像要继续在看台打盹。如果不是林晚星看到王法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失望神情,她大概会以为这只是王法不想正面回答她问题的某种转移方式。

    每个人都有暂时无法解决的困扰。

    王法摆出拒绝交流的态度,林晚星将视线从他的帽檐上移开,托腮,望着眼前宽广的球场。

    最前面是漫长的塑胶跑道,很正规,一圈400米,她记得自己上一次跑完全程,还是大学体测时。而除此之外,她好像从来不清楚,跑完一场足球比赛的时间,是什么样的感觉?

    念头一旦滋长,就无法遏制。

    林晚星干脆从看台站起,她脱掉身上的的开衫外套,扔在王法身边的空凳上:“帮我看下东西。”

    王法看了她一眼。

    林晚星跳下看台阶梯,回头喊道:“90分钟以后喊我啊。”

    鞋底接触塑胶跑道。

    林晚星伸了个懒腰,随后直接向前跑去。

    一开始奔跑的时候,她只觉得晚风舒爽,脚底塑胶回弹触感柔软,她还有时间思考。

    她想了很多,关于足球是什么,学生们为什么要踢球,他们是不是真的想放弃,而她应该怎么做。

    第一圈还没跑完,她已经感到小腿有些沉重。

    她把王法的位置,作为标记物,开始了第二圈。

    这次,她放慢步伐。

    当你不由自主地自我调整,继续跑步时,就会把思绪放在自己的身体上。

    林晚星只觉得腿越来越沉重,她于是继续思考一些关于学生的问题来转移注意力。

    第3圈。

    小腿酸痛、脚踝酸痛,很正常的肌肉反应开始从腿部逐渐蔓延全身,她知道自己应该更慢一点,她调整呼吸,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在强大的生理反应面前,心理学上的那些小伎俩已经不管用了。

    第5圈。

    林晚星知道跑步应该很累,她也参加过800米测试。她还曾坐在看台上,看学生们在王法的要求下,几乎跑了一整个晚上。可当她自己亲身体验的时候,没想过会这么累。

    她现在已经头晕眼花,喉头有血腥气泛起。林晚星感觉身体上很多部分都不属于自己,想停下来,但觉得不应该停下来。她想问问王法,但一切的行动已经机械化。

    某一刻,当她跑到操场西南角的时候,忽然看到梧桐路17号的一角。

    属于元元补习班楼层的光亮,成为了她的新的灯塔。

    第7圈。

    刚才6圈跑完,代表了她完成了两千米。林晚星开始试图用数学的方式,通过步速跑速计算自己大概跑了多长时间,可她脑子已经完全成了一团浆糊,大脑空白,呼吸迟滞。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属于思维混乱的表现。

    林晚星眼冒金星,仿佛觉得自己能看到学生们当时在球场上踢球的样子。

    甚至还有很清楚的声音传入,等她再跑了几步,又意识到那些人不是她的学生。

    很多想法都乱成一团,成为被猫挠过的毛线团,她甚至觉得毛线团是缠绕在她自己身上一般。越绑越紧、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