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第二年 第12节
但这些自然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外人也很难理解桑萝的想法,桑祺皱着眉头想了想桑萝那话里的深意,有几分领悟:“长姐,你和阿妄哥哥之间是不是没什么感情啊?” 桑萝觉得他这话是真的问得很客气,明明他脸上的神色就差在问,‘你们两是有仇吗?’。 桑萝含糊道:“哪有什么仇,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别多想。” 但这话落到桑祺耳朵里不免又产生了误解,他错以为是二人接触相处太少,以致于两人都没什么感情,因此桑萝谈起岑妄时,还一副陌生人的口吻,觉得所谓姐夫的情面还不如年少哥哥的大。 因此小少年就难免要开动脑筋,想着该如何培养未来姐夫与姐姐的感情。 毕竟那可是他从小就崇拜的岑妄欸,岑妄是他姐夫这件事,多酷啊,说出去多有面子啊,他可不能让别人把姐夫给抢走。 * 这日,桑祺便冲进秋月院,要桑萝带他出去玩。 桑萝正忙着呢,平姨娘来了后,重新往桑府里添了批仆从,因为之前的事,她把仆从买回来后没急着安排,反而让桑萝先去挑选了几个出来。 桑萝想到她日后是要出逃的,于是挑选仆从的时候,尽往老实本分的人去挑,一个聪明伶俐的都没要,就怕日后给她惹出什么麻烦来。 所以这两日,她忙着培训新丫鬟,很腾不开时间。 但桑祺不干,他道:“日子当真是无聊极了,我来了两日,都在屋里吃了睡,睡了吃,都要胖起来了。好歹,我临走前,能让我见见上京什么样吧?” 桑萝道:“你要出门玩,自己便可出门去,也没人拦着你。” 桑祺道:“可是我对上京不熟悉嘛,好姐姐,你就带我去逛逛吧。” 想到那坛酸萝卜,桑萝便对桑祺没了办法,她把培训的活交给唤月去做,带着桑祺出门了。 她那边还想着该带桑祺去哪边逛,桑祺却是很有想法以及目的地把她往镜湖那边带,桑萝察觉到些许不对劲,转身就要走:“你既然与友人约好了,自然是有人能陪你游乐的,就不必要我陪着了。” 桑祺拉住她:“可是我也想要长姐陪着啊,姐夫!” 那声唤当真是唤得桑萝头皮发麻,桑萝想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但无奈腰被桑祺死死抱着,那场面想来就很不雅观,何况桑祺那声喊已经吸引了岸边许多目光了。 桑萝无奈下,还是只好放弃,一边瞪着桑祺那小兔崽子。 她已经很后悔了,光记得桑祺上辈子对她的关照,但她忘了,比起她这个相逢一年的长姐,桑祺肯定更喜欢陪着他长大,又深受他崇拜的岑妄。 毕竟桑祺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岑妄之间的关系,可是他与她辞别去战场,还是觉得岑妄是可信之人,敢让桑萝遇到事去找岑妄,也真是不怕王妃不在时她上门,会被赶出来啊。 那艘游船已经渐渐靠岸,琵琶声未停,岑妄站在船头,微偏头:“上来吧。” 桑萝不用上船就猜到这肯定是游湖的花船,岑妄大约还请了好些船妓供他享乐,桑萝对岑妄玩这些,就像是看任何一个陌生人出入红袖阁一样,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可是这不代表她愿意被带入这种环境。 那只会让她想到前世,岑妄对她的误解,以及屈辱的忍气吞声的云雨。 因此岑妄见到桑萝时,她的脸色就是不大好看的。 岑妄回头看了眼,船舱的门半开半掩,还能瞧见珠帘后曼妙的身影来。 他轻啧了声,再看桑萝。 即使再没感情,但成婚在即,未婚夫还如此大摇大摆的花天酒地,也没有一个女人能忍受得了。 可是岑妄也不在乎这些,桑萝忍受不了最好了,她不愿退婚时,就该想到她日后会遭遇什么。 他不喜欢桑萝,没有心情也没有义务顾忌她的感受,毕竟这桩婚事也没有顾忌过他的感受。 岑妄只对船夫道:“开船吧。” 便又进去了,桑萝还能听到琵琶女柔柔弱弱的声音:“世子爷,方才那一曲可喜欢?” 岑妄轻笑声缓缓传来。 桑萝面无表情地站着。 桑祺已经后悔无比了,戳了戳桑萝:“长姐,你还好吗?” 桑萝道:“你别说话,我现在只想把你扔下船。” 桑祺赶紧把嘴闭上。 他找到岑妄时,岑妄只说带他们姐弟两游船,他便以为是正儿八经的游船,哪里想到会是这种游船。 从前也没见岑妄这般放浪啊,他这回来上京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桑祺想不明白。 这时衣衫不整的李枕开了门,这船是有两层的,方才桑萝没瞧见他,大约他是在二层。 桑祺见他那副模样,立刻担忧地看了眼桑萝。 李枕还很无所谓地道:“你们姐弟两不进来吗?” 桑祺犹豫道:“不,我们还是算了……” 谁知桑萝道:“进啊,当然得进。” 岑妄能让桑祺带她过来,必然是有话要说,桑萝倒是要看看,他究竟要给她摆哪门子的鸿门宴。 第十六章 岑妄抬眼便瞧见桑萝走了进来。 虽则她脸色实属不算好,但如今细细看来,岑妄已经有些察觉了,桑萝的脸色与其说是伤心的苍白或者说受辱的难忍,倒不如说是不耐烦的尽力忍耐。 后者与前者的差别大概在于,前者是受辱者的无声压抑,后者却更像是撸起袖子叉着腰,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一脸“看你小子还能给我折腾出什么玩意来”的不耐烦。 岑妄倒是被桑萝这副神色给弄得有些心情怪异了,他早就看出来桑萝此人有两张面孔,她常以柔弱示人,可是她本性绝非如此。但饶是如此,岑妄眼下瞧见桑萝这番神色,还是有些懵。 反而是李枕凑到他面前,小声说:“你还是悠着些,我看她都快哭了。” 岑妄挑眉:“你确定?” 李枕道:“难道不是吗?” 他目光所见的桑萝当真是柔弱可怜无比,脸色差到极致,因为遭受了打击与羞辱,连脸都只是在看路寻位的时候才敢小小抬起,又很快垂放下。 瞧着当真是我见犹怜。 可是想到她想岑妄去死的话,李枕作为岑妄的发小,还是保持着相当理智的站队意识,拍了拍岑妄的肩膀,示意他悠着点,就不顾桑祺的意愿,卡着他脖子把他带走了。 岑妄侧身对珠帘后的倩影道:“楚楚,你也先出去吧。” 楚楚? 桑萝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她好奇地抬起头来,刚巧芳香扑鼻,楚楚抱着琵琶与她擦肩而过,那侧脸倒有几分熟悉。 但还没等桑萝想出个所以然来,岑妄便点着桌子让她坐下了。 印象中,两人有多少次如此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着?桑萝记不得了,但总归是少的。 她坐了下来,看着岑妄,等他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 岑妄瞧着桑萝逐渐自若下来的神色,皱了皱眉,倒是越发的好奇了,他道:“桑姑娘方才盯着楚楚看,是在看什么?” 桑萝收回有点飘远的心,谨慎本分地表演着一个被未婚夫背叛的可怜女子:“那是楚楚姑娘吗?小女只是见到她有些自惭形愧罢了。” 岑妄不得不承认,桑萝的演技其实很好,说到‘自惭形愧’时她的眉眼与她的声音一起低了下去,很有几分低到尘埃里的卑微与可怜,若是换成李枕在这儿,一定又要直呼可怜了。 这回岑妄确实没有从桑萝的神色中查出任何的猫腻,这或许与她立刻压低长睫,收敛目光也有关系,但岑妄就是知道,桑萝这种人是不在乎的,什么自惭形秽,完全就是她在胡说八道。 她方才望着楚楚的目光只有清澈的困惑。 真是会装。 岑妄嗤笑了声,道:“楚楚只是一个卖艺的乐妓罢了,你羡慕什么?也想卖艺?” 桑萝从那略显轻佻的语气里幻视出的是上辈子岑妄把银囊抛给她后,把她推入房门的举动。 桑萝其实也很想知道,那时候岑妄在想什么。 是和现在一样吗? 你羡慕什么?也想卖?既然都在卖了,那我买一买你,也是可以的吧。 很顺当的逻辑,顺当地桑萝现在就觉得手痒,想把茶壶砸在岑妄的头上,骂他,羡慕个屁,卖个球卖。 但理智克制住了桑萝,因此她只是借着桌子的遮挡,左手抓着右手,让自己冷静下来,嘴巴里流畅地道:“羡慕楚楚姑娘可以得到世子爷的青睐,不似小女蒲柳之姿,入不了世子爷的法 眼。” 为了嫁妆,为了银子,忍一忍。 今天岑妄侮辱她,明天她就把岑妄当跳板踩了找她的自由去。 总而言之,那种她巴不得岑妄去死之类的真心话绝不能再让更多人知道和相信。 谁知岑妄听了这话,仿佛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轻笑了下,道:“桑萝,你当真喜欢我?” 他是决然不信的,便是先前没有听到桑萝那些话,见过桑萝那些神色,岑妄也不会信。毕竟他们两人相识都是这几日的事,桑萝从哪里培养对自己的感情? 难不成她的感情如此廉价? 岑妄才要再讥笑几句,便听桑萝轻声道:“世子爷一定觉得我很奇怪,我的感情也很匪夷所思对吧?可是,世子爷于我而言,并非这世界千千万万的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啊,你是我的未婚夫,是往后会与我携手共度余生的人,我们拥有寻常人难以拥有的亲密关系。” “因此,在我得知我有一位未婚夫时的心情,就好像我知道父亲不是不要我,而是为了家国镇守北境一样,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的欢喜悲伤,生老病死与我相关,上京起风时,我会想你们有没有添衣,上京下雨时,又怕你们出门没带伞淋了个正着。虽然听起来很荒唐,可是每一次当我被欺负,挨饿受冻,夜不能寐时,我只要想一想这些,想到或许在遥远的北境,也有人会对我的境况牵肠挂肚,我就有勇气活过一天又一天。” 这一次,就算岑妄看得再认真和仔细,都没有办法从桑萝的神色中发现任何她再说谎的端倪。 因为这一次桑萝没有再口是心非地欺骗他,她说得一切都是真的。 被继母虐待,被继妹和下人欺负的日子真的很难熬,可是那时候的桑萝总觉得桑至不是不爱她,只是他肩上挑着更重的责任,所以才不得不舍小家,她都能理解。 如果桑至真的不爱她,又如何会为她操持来一门很好的婚事? 她便这样一厢情愿的,即使被构陷,还在傻傻等着桑至回来替她住持公道,所以才会在桑至不信她时,她如此崩溃。 至于岑妄,或许她曾经对他确实也有过期待,不过桑萝实在记不清了,可是当桑至都选择放弃了她时,她明白了所谓亲缘也不过如此,那岑妄就更显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倘若他后面没再出现在她面前,一面养着叶唐一面对她冷嘲热讽羞辱她,还给她银子要买她,桑萝或许真的已经对岑妄相忘江湖了。 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桑萝再厌恶岑妄,也已经杀过他一回,此时已经能轻描淡写拿这种东西来表演证明了。 然而岑妄显然不同,他听得直愣,耳朵有些发红,不自觉有些结巴起来。 岑妄长这么大,不是没被小姑娘喜欢过,可是那种喜欢,岑妄总觉得是带点崇拜的那种玩闹,与‘爱’这种郑重无比的字眼没有任何的关系。 既然没有真心,他自然也能应对得游刃有余。 可是桑萝这话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