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变化
睁开双眼，看着天花板上熟悉的米白色壁纸，窗外吹来阵阵的凉风，冷颼颼的拂过我的肌肤，我才意识到，天气已经逐渐转凉了。 我爬下床，披了件外套，站在窗户旁发呆。熟悉的海鸥叫声、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除了这些优雅的自然声音外，还多了份吵杂的声音，我不知道那声音从哪里来，只知道这声音让我的耳朵有些难受。我关上窗户，隔绝外界的声音，回过头看着桌上父亲的照片。 照片中是一个男人将手搭在一个大约四岁的小女孩肩上，脸上掛着爽朗的微笑。虽然这张照片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摆在这里，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才特别仔细看照片的样子。 「早安，爸。」我轻声地对着照片喃喃自语。 「小枫，你起床了没有?下来吃早餐囉。」楼下传来妈妈的呼唤。我随意应了一声，换好衣服后再回头看了一次父亲的照片，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特别想看看爸爸的模样。 仔细想想，我对爸爸几乎没有相关的记忆，我只知道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出海，后来就没再回来了。但爸爸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也几乎没有印象。让我更不解的是，妈妈很少提起爸爸的事情，家里却到处都有爸爸的照片。渐渐的，我也学着不去过问爸爸的事情了，或许总有一天，妈妈会主动告诉我爸爸的事情。 我下楼来到厨房，厨房桌上照常摆了吐司和牛奶，咖啡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厨房。我把书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手拿起吐司默默的涂上奶油。 「你今天状况怎么样?」妈妈端着咖啡，温柔地问。 「今天也很好。」我说。从我溺水以来，每天早上妈妈都会这么问我。 距离溺水至今也过了两个月了，身体早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但妈妈还是向学校多请了一个礼拜在家休养，到今天终于可以去学校了。 「你确定可以去学校了吗?」妈妈又问。 「放心啦，我也只不过是忘了那段时间的记忆而已。」我咬着吐司，故作轻松的说。 回想起那时的情况，我只记得经过一阵子的沉睡，我才终于睁开眼睛，但我昏睡多久我没有概念。我记得耳中传来好几种声音，有救护队此起彼落的问话声、小翼在我旁边哭哭啼啼的声音，还有母亲温柔的抚摸我的头，对我说:「回来就好。」 但是当救护队问到为什么我会在颱风天去海中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瞥见小翼复杂的神情，我便声称我不记得了。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妈妈彷彿没听到般喝着咖啡，我走过去开门，看到小翼站在门口对着我微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你要去学校的日子吧。」他说。 「是没错，但现在才六点半，我还在吃早餐……」我打量着他。虽然我更想问的是为什么他那么早就跑来。 「那没关係呀，我等你吃完早餐，我们一起去上学。」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好像他本来就打算这么早来等我。 我尷尬的点点头，正准备关上门时忽然觉得把他一个人放在门口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他还是以前那个小翼，但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所以感觉有些彆扭。小翼应该也察觉到了，但他还是执意载我回家休养后每天放学后来我家跟我聊天。 「妈，我可以让小翼进来家里等吗?他等一下要跟我一起去学校。」我朝屋内大喊，妈妈应允后我把门拉开，示意小翼进来等。他几乎不等我把门整个拉开就直接往屋内走去。 我带着小翼回到厨房，小翼客气地向妈妈打招呼后，妈妈亲切的问他是否吃过早餐了，他把书包放在我的书包旁，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我吃过了，我只是来等小枫上学的。」他礼貌地笑笑。 「干嘛那么早就跑来家里等啊。」我小声嘀咕着。 「因为我怕有人又一大早就往海里跑啊。」小翼对我吐吐舌头，然而我觉得他的话中有话，朝他狠狠的瞪了一眼。 「对小翼别这么兇，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妈妈打断我们的谈话，示意我收敛一点脾气。从我获救后，救命恩人这个词早已被不少人提醒过了。 据大家说，小翼在目睹我落海后，第一时间就直奔海防局求救，但那时海上风浪太大，海防人员没办法出海救人，小翼就站在海边，直直地盯着海水看，等浪变小后就马上通知海防人员，自己则来往于各个海岸。因为有小翼积极的寻找，才能在我被冲上岸的第一时间就找到。 「你都不知道你当时可把我吓坏了。」小翼也附和道。「幸好岛上的人都积极的在找你，不然不知道你还要泡在水里多久才会被发现。」 他优雅的拿起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给他的咖啡，小口啜饮着，当我认出他杯中的液体时我简直不敢置信。 「为什么他可以喝咖啡。」我看着他装模作样的动作，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烦闷。 「因为小翼已经是大人了呀，他表现出了他的成熟。」妈妈嘴角忍不住上扬，小翼也赞同的点点头，我完全相信妈妈此时就是故意让小翼喝咖啡来影响我情绪。 结果很明显，我就被刺激到了…… 「但这是两回事吧……」我嘟嘟囔囔的碎念，拿起装有牛奶的杯子，负气似的咕嚕咕嚕喝光。收拾一下餐盘后，拿起书包直直往门口走。 「路上小心啊。」妈妈在后面说着，我头也不回地应允了一声，踏出家门。 ＊ 走出家门后，我回头瞪着小翼。小翼从容的关上我家的大门，露出灿烂的微笑看着我，看到他嘻皮笑脸的样子就让我觉得生气，尤其在他当着我的面喝着我妈给的咖啡，这点让我更生气。 「好啦我们快走啦，等等路上买一杯咖啡给你嘛，不要生气了。」小翼看到我依旧鼓着脸，主动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想让我消气。 「你明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我依旧不能释怀，这可是我活到现在唯一的目标呢!在家里喝咖啡对我而言，等于是妈妈认同我的成长，这跟买咖啡来喝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会的、会的，总有一天你会如愿的。」小翼的灿烂笑容逐渐隐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真的表情。他拉着我的衣袖，拉着我走向学校。 ＊ 秋天的风除了有点微凉外，还有种特殊的魔力，彷彿可以将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吹落地面似的。每每在秋天时走过树林道，总是会被忽然的落叶风景象所吸引，而当自己被落叶包围时，意境又有所不同。 仔细想想，我好像也很久没有对这条树林道这么有感觉了，虽然每天都会经过，但往往是匆匆一瞥，从来没有想过这条道路上其实充满了美感。我情不自禁蹲下来捡起一片落叶，拿在手上把玩着。 「我都不知道你也会开始玩起落叶了。」小翼带着古怪的神情看着我，一副我又发神经似的模样。 「你不觉得秋天的落叶很美好吗?这种优雅又带着寂寥的感觉，好像很适合写诗呢!」我看着头顶的大树，原本茂密的大树现在树叶也只剩一半左右了。 「你别以为突然装文青就表示你长大了。」小翼吐吐舌头。「再说了，你以前才不会去在意树上有什么顏色的叶子之类的。」 「才没有呢！我也是有在欣赏陆地上的风景的呀。」我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是看着树叶，看着它的纹路、它的顏色有边黄有边黑的，虽然顏色不怎么好看，但却一点也没有不协调的感觉。 「但你几乎没什么在思考啊，你满脑子都是大海啊，如果问你大海里的鱼群你应该就会滔滔不绝的说很多了。」小翼耸耸肩，逕自走到前面的早餐店买咖啡去。 我因为刚才小翼的话语而将思绪从叶子拉回现实，小翼说的没错，一直以来我嚮往的都是大海的样貌，从来没有认真地去看过陆地上的景色，更不用说要去看到这世界的美了。 「小枫……我想知道，那天的事情，你真的不记……」小翼的声音断断续续，但还没说完，又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你现在才发现秋天落叶的感性未免太晚了吧。」有隻手臂直直的撞击我的头壳，我吃痛的转过身时看到那双蓝色眼睛正盯着我看，一时间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感觉到脸颊又不争气的红润起来。 「早啊，陆枫。你今天开始上学了？」海羽温柔的声音出现在我耳旁，忽然他再次移动他的手来朝我的头发上摸去，我的脑袋还没从断线的回路中又再一次受到衝击，只能笨拙地闪躲。 「喂你!怎么对才刚经歷过生死关头的同学动粗呢!」小翼不客气的瞪着海羽看，海羽拿起我头上的树叶，朝小翼挥挥手。 「你反应过度了保鑣，我只是要拿这个而已。」海羽调皮的摇摇手上的叶子。 「你要知道她现在的头可是非常脆弱的，虽然医生没有检查出她脑袋有问题，但她已经够笨了，还被你这样敲她岂不是更笨了吗?」小翼嘟嘟囔囔的说着。 什么？！我以为你是要护航欸！ 海羽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接着对我露出诚恳的表情。「这点我倒是没想到，这我真的要跟你诚心道歉，免得到时候你青梅竹马要把这件事怪罪在我身上了。」 看着海羽哈哈大笑地离开，我白眼小翼。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在损我还是在帮我了。」 「我实话实说罢了。」他又露出那股嘻皮笑脸的表情，说完后连忙在我准备踢他一脚前跑到我前面，调皮的跑来跑去。 「到底谁才是小孩啦……」我叹了口气。 ＊ 久违的校园生活似乎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糟糕，当我踏入教室时，班上同学争先恐后的关切声马上包围着我，我第一次被这么多的人给包围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偏偏我身旁那个很有经验的校草小翼又自顾自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丝毫没有想搭救我的打算。我只好尷尬的应付着这群热心的同学的关切。熬到上课鐘响，在班长的一声令下同学终于散场了。 好不容易，我挤回自己的座位上，明明才过了十分鐘，却有种去操场跑了好几圈的疲倦感。 「如何?成为眾人焦点的感觉是不是挺好的呀?」小翼趁着老师进教室前回过头问。 「你还说，谁像你这么没良心……以前你被包围我还是有搭救你欸。」说到这个我就有气，也不想想我对他这么好，现在他没有回报的意思就算了，还这样调侃我。 「咦?这个你记得喔?我还以为你连这个都忘了。」他吐吐舌头，再次惹我生气。 「我当然记得，我又不是失忆。」我说完就后悔了。 小翼瞪大眼睛，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转过去没再继续嘲讽我，这是和他相处很舒服的地方。儘管他总是会不计后果的捉弄我，若我非常明确的表达我的不满，他还是会记住，而且不再犯第二次。 「你的罪孽还真是深重啊……」海羽插话进来。 我转头看向海羽，他则装作若无其事的看着手上的书，虽然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唯有这个问题，是我一直装死的问题。 ＊ 待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多亏了小翼在我没来学校的期间拿笔记给我顺便担任我的家教老师，所以课业上没有太多的断层。我远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看似平静却还是有些许的波浪，隔着玻璃所以听不太到海浪声，但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吵杂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喃喃自语着，闭上眼睛想专注聆听这些吵杂的声音，越仔细听却越不明白。 即使听不明白，但他们依旧存在，当我专注的倾听那些声音时，那些声音就越来越清晰，当那些声音占据我整个脑时，有几个模糊的画面从我面前闪过，顿时我的头有如被剖开般疼痛。 「陆枫!陆枫!」忽然我听到吵杂的声音中有个声音清楚的呼唤我，我马上睁开眼，看着老师及全班同学都看着我。 「是!对不起，我刚恍神了。」我马上站起来，故作镇定的说。但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呼吸还是起伏不定，老师先是愣了一下后，尷尬的笑了一下。 「陆枫，如果你身体不舒服，可以早退回去休息。」老师的语气中带着温和，但这温和的语气我听着有些不悦。 「对不起老师，我没事的。」我对老师保证，老师微微的点点头，当老师指名另一位同学时我才默默地坐下。 「她怎么了呀?是不是撞到头还是很不舒服?」 「我猜她一定是太久没上学适应不良啦。」 「不过溺水的后遗症会这么严重吗?」 「谁知道……至少我是不会在颱风天还跑进海里找死。」 吵杂的窃窃私语清楚的浮现在我耳边，这些刺耳的声音让我心情又更加烦闷，我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打开喝了起来。当水滴滑入我的喉咙时这些水彷彿都有了生命般到处乱窜，彷彿我喝的不是水而是一堆虫。 『啪!』我吓得站起身后退一步，手上的宝特瓶也被我丢在地上，我看着从宝特瓶流出的水洁净透明，沾在水泥地板上让灰色的地板更加深色。 但里面没有虫。 我困惑的看着自己的手，还在摸索着刚才的感觉到底是错觉还是怎么样，完全忘记自己还在上课，而刚才的举动又再一次打断老师上课。 「老师，我送陆同学去保健室。」一个声音打破沉静，我没有听到老师说什么，但有隻手自动拉着我的手往教室外走去，我下意识向大家小声的道歉，跟着那隻手的主人离开教室。 等到踏出教室后我才注意到那个拉着我的人是海羽，我马上停下脚步，同时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那个……谢谢你替我解围。我可以自己去保健室……」我想起刚才在教室的失态，连忙向他道谢。 「我刚是随便说的，我有事情要问你。」海羽自然的将手插进口袋。 我盯着他「什么事？」 两旁忽然传来一阵花香，是玫瑰的味道，但是走廊怎么会有玫瑰呢？我转过头，发现自己已经在花圃了。 「抱歉又擅自带你来这里，这里比较好说话。」海羽吞了口口水，严肃的看着我。 「你、你刚刚……是怎么带我来这里的?」我摸摸身旁的花，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而是瞬间移动到了花圃。但他只是笑笑，彷彿这一切的发生都很自然。 「你的家人是不是有人是人鱼?」他开门见山地问。 这又是哪门子的问题？ 海羽看到我的反应后露出复杂的表情，叹了口气。「看来你真的什么都忘记了，但之前的约定可能要作废了。」 「你在说什么?」我的脑袋还在思索着刚才的话语，他逕自走过来朝我的额头拍了一下。耳中的杂音忽然间高涨起来，而这些吵杂的声音又让我的头变得更加混乱。 「我的头……好痛……」我痛苦的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海羽蹲下来，冰凉的手覆盖在我摀住耳朵的双手上，当他的双手碰到我时，我惊讶的发现耳中的杂音好像变少了，海羽轻声地对我说： 「你会觉得吵，是因为你还没有完全蜕变。」 「蜕变什么？」我不解地问。 海羽的手覆盖在我手上，传入耳中的杂音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海羽充满魅力的声音。 「蜕变成人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