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夏至 第58节
这寂静让晏斯时和夏漓都没作声,怕打搅后座两位老人休息。 大抵是这半日相处,夏漓是真投了戴树芳的缘。晏斯时印象中不怎么爱关心他人私事的外婆,这时候竟问起了夏漓家里的事。 “我听罗卫国说,你父亲跟他是老乡?” “是的。” “你父亲还在我们厂里工作吗?哪个厂?” “已经不在了,戴老师。他现在在一个居民小区做保安。” “那你母亲呢?” “在托辅机构做烧饭阿姨。” “哦。”戴树芳了然地点点头,看向霍济衷,说道:“其实可以叫他们再回咱们厂里工作。” 夏漓凭戴树芳的这几句话,猜测她多半知道夏建阳的事。 那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可她仍有两分难以消化的尴尬,“劳您费心了戴老师,我爸妈现在工作挺稳定的,上班的地方离家也近。” 戴树芳说:“那到时候倘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小夏你尽管开口。找小晏也行,直接给我打电话也行。” 夏漓笑着应下。 吃完饭,晏斯时先送戴树芳和霍济衷回桃月里,那儿离餐厅近。 车停在巷口,晏斯时让夏漓坐在车上稍等会儿,他将人送进去就回来。 说着,抬手轻轻一掷,“帮我保管。” 夏漓条件反射伸手去接。 是他的车钥匙。 夜里,那巷子显得更幽深曲折些。 配合两位老人的步幅,晏斯时走得很慢。 戴树芳怀里仍旧抱着夏漓送的那束花,“小晏,你回国以后跟陶诗悦联系过吗?” “前一阵加了微信。” “没见过面?” “没有。” “跟其他高中同学呢?见过面吗?” 晏斯时也说没有。 戴树芳笑眯眯地看着晏斯时,似是得出了什么结论,却不点破,只说:“我是觉得你比上回见,要开朗许多。” 晏斯时未置可否。 “孟医生那边,去见过吗?” 晏斯时说:“有时候会。” 他们说话间,已到了桃月里的门口。 戴树芳就站在门前,看向晏斯时,“我知道,小晏你这回回国发展,多半都是为了我。我这回复查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你外公身体也算健朗,我们两个不需要你太多操心,我们只希望,你多替自己操心操心。” 戴树芳转头,看了看桃月里的门牌号,伸手温柔地抚了抚门框,声音也低柔两分,“你一直是个懂得自省的好孩子。这话我说过无数遍了,小晏,你妈妈的事,不是你的错。我希望迟早有一天,你能听得进去这句话。”说罢,她怅惘地叹了声气。 晏斯时只是垂眼沉默。 戴树芳笑笑,抬手去揿门铃, “快回去吧,别叫小夏等得太久。” 片刻,住家的阿姨过来开了门。 晏斯时叫二老早些休息,目送他们进了门,将要转身时,又想起什么,唤住了阿姨的脚步,叫她帮忙拿样东西。 巷口,车打着双闪灯。 夏漓坐在位上,手里捏着那枚车钥匙,明明放入储物格即可,她却似真在执行“保管”的命令,一刻也没放下过。 没等多久,她看见巷子里晏斯时走出来了。 到了车旁,他没绕去驾驶座,反而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夏漓这才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只深蓝色的无纺布袋。 袋子解开,里面是双一次性拖鞋。 晏斯时将拖鞋放到她脚边的黑色脚垫上,说:“路上一定堵车,开回去很久。你换拖鞋脚舒服点。” 夏漓愣了下,只觉得受宠若惊,“没事,贴了创可贴的,真的还好。” 晏斯时微微躬身,伸臂,作势要去握她的脚踝,“那我帮你脱?” 那声音清冷而微沉,不带一丝叫人遐想的暧昧。 正如他的性格,做任何事情都是干脆且磊落的。 而她一瞬慌得几乎语无伦次,“不……我,我自己来吧。” 说完,她迅速蹬掉了脚上的帆布鞋,也不敢抬头,低着眼,去找那双拖鞋套上了。 晏斯时顿了一瞬,因为瞧见她头发扎起露出的耳朵,那白皙小巧的耳垂,一霎变得通红,薄红的皮肤揉一揉就会破似的。 他不自然地别过了视线。 上车,夏漓递过了车钥匙。 晏斯时接过。 叫她拿得久了,那金属的按键部分,都有些温热。 车子启动,汇入夜色。 晏斯时说:“今天谢谢你。” 夏漓摇头,“你上回才说不要跟你客气,那对我也是这样。能帮上你的忙我很高兴,我感觉最近都是我在给你添麻烦。” “那不叫添麻烦。” 那叫什么呢? 总觉得这话该有后半截,晏斯时却不说了,让她一瞬的心情像是瞥见一个线头粘在了绒毛的衣服上,拈了半晌却莫名给拈丢了。 不踏实的意犹未尽。 夏漓手臂撑窗胡思乱想,直到晏斯时出声,叫她回神。 “怎么想到送我外婆花?” “我们在街上恰好碰见有个男生当街给她女朋友送花,戴老师就埋怨你外公,说她上个月生日,连花都没收到一束。明明知道她现在练习打字不方便,还要送她那么沉甸甸的宝石镯子,戴着做事情都不利索。”夏漓笑着说道,“那时候走累了,我安排他们到咖啡馆歇脚,旁边就是花店,就随便买了一束送给她。” 戴树芳生日,晏斯时送的是她最喜欢的红茶茶叶。 夏漓这样一说,他也不自觉自省,当时应当再配一束鲜花。 好似,照顾人的心情是夏漓的一种天赋。 这种天赋无所谓讨好或是谄媚,因为于她似乎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得她照顾的人,却能得片刻慰藉,或是整日的好心情。 也不怪相处半天,戴树芳就这样喜欢她。 她的确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那你的那一支谁送的?”晏斯时问。 “花店。” 果然。 四月柔柔的晚风吹得人神思懒倦,夏漓连打了几个呵欠。 坐副驾驶的人应当陪聊,这是她的礼仪,但今天半天走了十五公里多的路,她一个疏于锻炼的社畜,此刻很有些电池耗尽之感。 她又打了一个呵欠,手指揩去眼角的眼泪,“抱歉,我想睡一下。” 声音也疲软下去。 晏斯时说:“睡吧。到了叫你。” 夏漓睁眼时,车厢里一片阒静。 驾驶座那边窗户开着,晚风疏疏吹进来,轻卷着烟雾,昏暗里一点火星,来自于晏斯时的指间。 他比这空气更沉默,夜色中侧脸的轮廓似静岭起伏,目光蛰伏于黑暗,清冷的,遥远的。 夏漓怔怔地看着他,没出声。 那烟他拿在手里,几乎没怎么抽。 在这项不良嗜好面前,他并不是个老手。 可能有点像是有些人心情不好便习惯买醉,香烟此刻发挥了酒精的作用。 她无声地窥探还是被发现。 那烟烧到了一半,晏斯时手臂回收,往灭烟器里轻摁时,倏然转头。 夏漓只来得及闭眼,但睫毛颤了几下。 “醒了?” “嗯……”夏漓不好再装睡,睁眼,“怎么没叫我?” “看你睡得很熟。” 夏漓摁亮了手机屏幕,看一眼时间,据此推算,他至少等了她半个小时。 心里泛起一种像是手指抓过毛桃的感觉,那样很细碎又不致命的痒,洗过了也有触觉残留。 “你心情不好么?” “不是。” “那就是等我等得太无聊了。”夏漓笑说。 晏斯时怕她误会,解释道,“在想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