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上青云(科举) 第42节
换言之,光脚不怕穿鞋的,顾北安提供的信息真,他们可以立功升职,信息不真,寻个借口遮掩无故入城的事即可,反正都是一群莽汉,不怕劳什子官声受损。 别院中,小睡两个时辰的林月贤幽幽转醒,肚子咕咕一阵抗议。 他慢腾腾的起身,穿上靴子,整理好衣袍袖口,然后端起桌上的冷茶漱口,斯条慢理的做完上述事情,才拍着门板喊道。 “有人吗?我饿了,可有早膳?” “喂,人呢?” 昨夜沈长林逃跑,不仅吓坏了陆经历,也让田老四焦心不已,原以为抓两个小学子没什么难,那些小书呆子好拿捏,没想到叫沈长林的那么滑头。 一旦他逃回府学引来官兵,这单活儿算是砸在手里。 雇主不会管他们的死活,文林两家一定会对狠狠对付他,所以,田老四召集了所有人手,分三拨寻找沈长林,一拨在府学蹲守,一拨在知府衙门,另一拨全城找人。 这夜的事,林月贤一概不知,他只是饿极了:“有没有人?” 院外,一个看守的汉子对匆匆走进来的陆经历道:“那林公子饿了。” “不管他!” 陆经历脚步未曾停歇,直往书房去,现在除了找到沈长林,转移林月贤也迫在眉睫。 但街上衙差太多,不好行动,更重要的是,书房的账册得赶紧处理:“给我找个铜盆来。” 他要一把火将账册全烧了。 一页,两页,三页…… 看着铜盆里的账册逐渐被火苗吞噬,陆经历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 只要将账册烧干净,待会再想个法子将林月贤转移,就算那个讨厌的小案首引来了官兵,也是无凭无据。 屋里,林月贤喊累了。 他叹了口气,只好喝几口冷茶又躺回床上睡觉。 睡着就不饿了。 “就是这!” 沈长林再次发挥了熟知景安地形的优势,顺利的将巡检司的人带到别院前。 “王巡检,我逃出时里面有四个贼人,一个人质,现在他们应该加强了戒备,你们要小心啊。” 顾北安预料的不错,巡检司的人一听有立功机会,争着抢着要来,最后考虑到大量弓兵进城会引起民慌,几个小头目猜拳,胜者王巡检带了二十号人马跟随他二人进城缉贼。 “哼,不怕。” 王巡检十分年轻,自然气胜,二十啷当的年纪,正是一门心思想升官发财的时候:“你们靠后,免得被伤着,也免得碍我等手脚。” 顾北安作揖颔首:“好,有劳了,王巡检今日出手相助,在下铭记在心,来日定然相报。” 因巡检司的人都是本地的刺头闲人,加上品级底兼与知府衙门交集不多,城内那些文官,见他们都是鼻孔看人,王巡检嘿嘿一笑:“哈哈哈哈无事,我主要是想立功。” 倒是个实心人。 “开门!” 这边话还未说完,那边弓兵们已经开始砸门,喊了几声未开,有两个干脆配合着翻墙而入,然后从里面拉开了院门。 二十号弓兵如潮水般涌入。 陆经历听见了外面的喊声,暗道不好,急忙加快烧账簿的动作,边烧边冲两个手下喊:“快带上林公子从后门走,快快快!” 但是再怎么快,现在俨然是晚了。 弓兵们绕过影壁,团团将陆经历围住,他抹一把额上的汗,抬起头,腆着笑脸道:“诸位巡检司的兄弟,来此有何见教?不如我请诸位去龙凤酒楼吃酒吧?如何?” “死到临头了,陆经历还惦记吃酒?”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天而降,顾北安带着沈长林拨开人群走近。 紧接着,顾北安一脚踹翻了铜盆,里面烧焦的纸页飞溅出来,擦过陆经历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顾北安冷道:“经历司陆永勾结贼人绑架府学学子,证据确凿,立即拿下。” 而沈长林已经拾起地上的账册翻看起来,上面一条一条,均是地下黑钱庄的往来明细。 “先生,你看!” 顾北安接过,随机翻看了几页,这正是课税司要查的东西,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阴差阳错得了手。 “将他的嘴堵上。”顾北安嫌弃的瞥了陆经历一眼,“有什么想说的,留到刑房再说吧。” 话毕,一脸懵的林月贤被放了出来:“沈长林,这是?” 望着依旧清清爽爽,满身自在的林月贤,再看看满身灰尘破衣烂衫的自己。 沈长林只能很无语的表示,林月贤天生适合躺平。 “回去再和你说吧。” 事情得到完美解决,沈长林现在唯一所想,就是回府学,赶紧见沈玉寿,让他安心。 顺便好好的赔罪,同他解释自己逃出来之后,为何不第一时间寻他们。 沈玉寿一直在找沈长林。 景安城那么大,人那么多,他站在熙攘的街头,茫然无措,再次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若他强大一点,谨慎一点,长林是不是就不会走丢呢? 浑浑噩噩一整晚外加一个早晨,沈玉寿的脸色有些恹。 一辆马车停在身前,他也没打起精神来,直到熟悉的声音传来。 “玉寿!” 沈长林从马车上跳下来,沈玉寿的眼睛瞬间亮了。沈长林拉起小兄的手,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他解释:“你听我说……” “先别说了,你身上这么脏,衣服也破了,这一路上定吃了好多苦,方才已有衙差过来,将你这一晚上的事告诉了我,太惊险了……” 沈玉寿没有半句责怪,只是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声音里也带了哽噎。 几乎是同个瞬间,沈长林的鼻子狠狠一酸,泪水盈睫:“嗯。” 想一想,做了这么多年兄弟,这位异父异母的小兄从未对他说过一句急话呢。 “玉寿,你真好。” “也就一般好吧。” 身边的贺青山也被莫名感染的想掉泪,但他十六了,告诫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好啦好啦,怎么突然肉麻起来,长林身上都馊了,快回澡堂洗澡吧……” 一切重回正轨。 沈长林先舒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将一身灰洗干净,然后躺上床,睡了个天荒地老,再次醒来,已近黄昏。 两位学子被贼人掳走,幸好平安归来,刘学长安了心,并给他们放了两日假调养安神,但沈玉寿他们要照常上课。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下课,沈玉寿贺青山等人捧着书本,飞奔回斋室,正好见沈长林睡饱醒来。 “饿了吧?走,穿好衣裳,我们去食堂吃饭。” “对对对,今日咱们要庆祝一下,开小灶吧!” 府学的食堂有大锅饭,也可以单独点菜小炒,称之为开小灶,无论是食宿全免还是免一半的,或是全部自费的,只要去开小灶,都要自己出银子。 因此,开小灶的基本都是家中极富裕的学子。 沈长林他们来了几个月,还没吃过小灶呢。 “嗯!”死里逃生一回,沈长林也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咱们点只卤鸡,一煲砂锅肉丸汤,还要清炒豆芽、羊肉馅饼、猪肉白菜馅的饺子,对了,还有鸡蛋羹、春卷……” 人一旦饿疯了,点起菜来就和报菜名似的。 贺青山忍不住调侃:“我看点头牛你也能吃得下。” 府学食堂里,饿疯的不止沈长林,还有林大公子。 林月贤被解救后,先和沈长林一样回了斋室,正想补觉,府学的学长、训导、衙门的人就轮番上门询问宽慰,硬生生耽误了两个时辰,眼看要到饭点,他索性不补觉,先来食堂填饱肚子。 可紧接着,平日里的那些跟班就下课了,纷纷围拢过来,又是一番嘘寒问暖,然后对贼人一顿咬牙切齿的毒骂。 林月贤第一次对这些奉承产生厌恶情绪,他真的好想安静的吃顿饭再睡一觉,但刻入骨髓的家教又令他一直强提精神,面带冷淡的微笑,慢慢回应。 “沈长林来了。”一跟班道。 为避免引起骚乱恐慌,沈长林和林月贤被绑的细节并未公布,因此学子们只知他二人同时被绑。 “月贤兄,是不是这沈长林惹事,连累了你?” “是啊,一看就是他惹是生非。” “月贤兄,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情牵扯颇深,林月贤被叮嘱要保密,他只得懒洋洋道:“无可奉告。” 然后站起来,轻描淡写:“不过,不是他连累我,而是我连累了他。” 说罢,在一众跟班惊讶的眼神中,走向沈长林他们。 “长林兄,我与你们一起用饭,不介意吧?”林月贤话没说完,人已落座,好像没考虑过沈长林会拒绝。 想想也是,这样矜贵的世家公子,这辈子应该还没尝试过被拒绝的滋味吧。 沈长林倒也没心思做那个头次拒绝他的人:“不介意,坐吧。” 况且,以林公子的阔绰本色,开小灶的所有花费,他会出完。 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深夜逃亡,让他请一顿,完全合情理。 再说知府衙门刑房内,陆经历被捆扎成一个粽子,正嗯嗯叫唤。 顾北安稳坐刑房外,品着衙门里的粗糙茶水,硬是喝出了一种名茶的感觉。 隔壁房中,从陆经历别院中搜出的账簿一字排开,十几个税吏马不停蹄,正在记录汇总,从账册中搜集有用的线索。 这账册登记了黑钱庄近两年的账目,囊括收款放贷,入股分红,还有与其他黑庄合作的记录。 拔出萝卜带出泥,顺藤摸瓜的找下去,可以揪出不少地下黑庄,并整理出一份官场人的暗股名单。 于是衙门里,不少官员以顾北安无权抓人,私自引弓兵入城等理由阻止他继续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