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马婆子
马婆子也是个有见识的妇人,夫家姓李,丈夫常年跑海运,四五年也不着家,马婆子也不恼,自个靠着这买卖养活着一儿一女,儿子李大虎跟着姑父在铺子当伙计,女儿李娇娇跟着学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打算物色个好人家,嫁到那富庶殷实的人家享福。马婆子人精似的,只为一双儿女打算。 玉柳巷住着的全是做小买卖生意的,李家的门户也不大,门前却扫的干净,因为是新年,门上也有副红色的桃符,看着也是个讲究人家。 马婆子招呼女孩们下车,给了马夫银钱。拢了拢头发,推门往里走,谁成想竟然没推开,眉头皱了皱,抬手敲了敲自个家门。wap..OrG 很快就有人应声,不多时,一女孩探头出来,见着是马婆子回来,欣喜着开了门,口里唤着“妈妈回来了,妈妈辛苦”。“死在里面干什么呢?”马婆子嗓门大,倒唬了那女孩子一跳,却也很快反应过来,亲亲热热扶了马婆子的手进去,“小姐想在院子里坐会,因怕有人瞧见,所以才拴着门。”一个眼神也没落在四丫他们身上。 女孩们也一起踏进了门,大家都心情沉重,谁都知道,进了这道门也就再没有回头路可反悔了,等她们的只有各自被卖。 进了门,院子里有个看着十岁许的女孩站在院子里,捧着个手炉,柔声道“母亲此行怎么样?累不累,快来歇歇,喝口茶”。 “乖囡囡,倒也不累,路上有些耽误,要不昨天就到了”,马婆子看见女儿娇弱模样,这一路的急躁去了大半,只剩下担心“怎不叫银杏把那件灰鼠皮子斗篷穿上,这单薄了些,快快进屋,别耽搁。”说着,携着女儿的手,进了屋。 算上来迎接她们的这个女孩子,李家除了去做伙计的大儿子,就只马氏母女两个和在院子里做粗活的一个婆子,总共四个人。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花藤架子旁边有个水井,堆着两盆未洗的衣裳,有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正在打水,看样子是准备浣衣。虽面无表情,却穿着厚实,可见马婆子也不是个太苛刻的主,可冷天浣衣,也是遭罪。 四丫他们七个面面相觑,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五岁,也没人安置他们,不敢乱瞧乱看,只得瑟缩着站在门口的小花藤架子下,等待马婆子来安置她们。 过了好一会,跟进去的丫头银杏打开帘子,提着一壶热水,先吩咐着浣衣婆子去做饭,又从角落的案几下拿出一只木盆,倒上热水,嘴里也不客气,“看什么看,还不过来洗漱”。四丫她们一一过去洗了手脸,洗去污秽,算是进了家门,改头换面了。 那费婆子,也就是浣衣的婆子,手脚麻利,很快便做好了这几人的饭菜,马婆子跟李小姐的餐食自是提进屋子里用,而四丫她们跟费婆子一起在厨房用饭。宣软的冒着腾腾热气的粗面大馒头,几个女孩虽然已经馋的咽口水了,可还是因为费婆子没发话,不敢乱拿,费婆子也不是苛刻的人,招呼这些女孩子一起用饭。 这一顿饭真的是四丫这两年来,吃的最可口最饱的一顿餐食了,都有点想流泪,嘴却不闲着,好歹有个馒头饱腹,粗米粥解渴,咸菜就饭,也顾不得感慨,只狼脱虎咽,填饱了肚子。 饭后大家帮着费婆子收拾了碗筷,打扫了院子,洗了衣裳,都是在家做惯了的,也没有什么不适。这些做完,大家也听费婆子把马婆子家说了个七七八八,家里哥儿争气,知道母亲辛苦,自己上进做活,养活母亲和妹子,十天半个月回来一回。他妹子虽有些娇气,却也算康健,现下学着规矩。有个伺候的丫头,也就是先头的银杏,跟她们一样,也是穷苦人家买断的丫头,因绣活做的出色些,马婆子便留下打算给自家女儿做陪嫁。费婆子只白天来做活,晚上自回家休息,不歇在这个院子。 而马婆子的规矩,都是随买即卖,不会养着她们多久,所以她们七个歇一晚上,明天就要被卖走了,虽然已经知道自己会再次被卖,但大家都做好了准备,只伤感了一会,便各自认命。 饭毕消食的时候,马婆子命银杏唤她们。“想必费婆子已经跟你们交代了些,我就不打弯子了,有些话直说比较好”,马婆子用头上的银簪子拨了拨自个手炉里的碳,神色严肃,“一路上我并未跟你们多说什么,一则考验你们的定性,二则,既已被卖,也该识趣些,被卖那刻就该学着乖巧些”,马婆子眯着眼,来回扫着七个女孩子,似把她们从里到外看了个透。 接着又说到,“你们父母既已把你们交给我,在家里的所有前尘往事都给我忘了,不该惦记的别惦记,以后卖给谁,谁就是主子,务必伺候好主子”,马婆子宽柔并济劝慰道这些女孩子,话没说完,那最小的女孩叫三妞的哭了。马婆子叹了口气,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可谁不是要吃一口饭呢,“现在哭也无济于事,以后的路得自个筹谋”。 “好了,今晚睡个好觉,去去身上的病气和疲劳,明天一早收拾利索,有主家来挑人,精精神神谋个好去处才是正事,若叫这头一拨挑不中,别怪妈妈我翻脸无情,提脚把你们卖去那脏处”,马婆子抚了抚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板着脸辞言厉色着,“去歇息吧”。 四丫她们齐齐道是,由银杏引着退了出去,往西边耳房去,耳房早已烧上了地龙,暖烘烘的,刚进去还有些不适,几个女孩子连接着小声打着喷嚏。银杏倒也没嫌弃,只和声道,“这里就是你们的住处了,好好歇息吧”,说着提灯打帘子走了。 几个女孩子得了自由,又由着这屋里暖和,才不拘束着了,各自挑了喜欢的铺位。不管大家各自怎么想的,竟无一人说话,一夜也这么过去了。 卯时末刻,银杏进来叫了众人起床,收拾院子,做饭食,一一安排明白,才唤了马婆子跟小姐起床吃饭食。四丫她们昨晚已经通过银杏知道,今天要来挑人的都是镇上的叫的上名字的人家,非富即贵,她不知道大户人家怎么挑丫鬟,只知道收拾齐整总不会碍着人眼。 李家的早饭是李小姐自个吃,马婆子在堂屋吃,一手端着粥碗,沿着碗边,粥喝的呼呼响,喝两口就一颗小咸菜,银杏在一旁剥着鸡蛋,案几的小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盘子,五张烙饼薄薄脆脆,银杏油放的足,看起来香香脆脆,让人食欲大增。四丫她们肚子饿得咕咕响,却也一声不敢吭,只立在门口两边,捧着铜盆、粗盐、水和帕子,等着伺候马婆子用完早饭。 不到两刻钟,马婆子吃完,漱了口,洗了手,打发银杏带着这些小丫头子们去吃早食。刚刚吃完,院门外已经有人叫门了,银杏开门,满脸堆笑的把三个穿着绸缎的妇人迎进来,“夫人在里间等着几位婶子妈妈呢”,未说完,马婆子便迎了出来,“几位嫂子年过的可好,还说婆子我摆酒请几位嫂子来呢?”,饶是马婆子在仙留村多么体面,在这些身着绫罗绸缎的大户人家管事的跟前,也不得不哈腰低头的小心陪着。 “吃酒不必了,没得耽误主子的事情”,一个细眉眼的年轻妇人毫不给马婆子面子,也不客气,只催促道,“快把丫头子们叫出来,今儿可不止这件事,大家族事情多,老姐姐多担待,可赶着时间呢”,说着只虚坐了银杏拿来的绣凳,其余婆子也催促着要挑人。 马婆子眼神示意银杏叫人,不一会儿,七个女孩跟着进来,一一按照个头高低排好两排,等着各位妈妈婆子挑人。四丫她们这一批颜色都不错,最起码是富过的地方出来的,模样都不是很差。 “就这几个啊?我们家老太太叫多挑两个,好年后举家跟着三儿子搬去京城,去享福呢,身边伺候的人可不能少”,还是刚刚的那个年轻妇人,应该是主子跟前得脸的管家媳妇,也不顾别个挑不挑中,先发话了。 “几位嫂子知道的,年前几位大人家发话,说要捡好的来侍候,是以这次去的也不是什么极穷的地方,统共卖人的也只那么几家,这算是这些里极好的苗子了”,马婆子听着这话也不怯场,到底是生意场上的妇人,见过世面,只明明白白道清原委,“妇人只想着为几家大人办事,自是要尽心尽力,捡极好的来,故不敢扯谎,只得了这七个”。 “这话也有理,那我就托个大,先挑了去,两位妹妹也担待些”,说着也不看其他两位,只把四丫她们上下打量几眼,站起身来,朝马婆子点点头。马婆子会意,指着边上的三妞“从你开始,把你们姓甚名谁,在家做过什么,学过什么东西,挨个报一遍”。 被指到名字的丫头挨个一一报完之后,细眉眼的管事媳妇站起来,走到柳儿跟大妮面前,掀开衣裳袖子看了看有无伤痕,这才满意点点头,“模样长的还周正,就她俩了”,说着,向后面瞥了瞥,挪着步子,到四丫跟前。 四丫明白,这些宅院里的妇人挑人,眼光毒辣,人精堆里混过的,看谁都能看到骨子里去,眼睛一提溜,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主子也放心她们来挑人。这妇人把她上下打量好几眼,见这个小丫头,脸上没有悲戚之色,也没有别个的胆怯和害怕,衣裳虽有补丁,却相对的干净,心里暗暗计较,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小不知事,才有如此表现,还是其他,不得而知,嘴上却道“这个也不错,就挑这三个吧”,说着,也掀开四丫的袖子,看了看身上有无伤痕,点点头,这算是也被挑中了,“我托大,多挑一个,各位妹妹也多担待才是”,说着扯了个笑脸转过身去,对着剩下的两个人说道。 “呦,我说钱嫂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吧”,一个白白胖胖的妇人拿帕子捂嘴道,“说的你们祝家多缺人使唤似的,那丫头小厮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这还不够使唤的啊”,好似要恭维几句似的,“祝大人做了京官了,去京城不还有嫡亲哥哥在么,哪还缺使唤人啊?你说是吧,魏婆子”,转头对着一个不怎么说过话的婆子道。 “可不是,祝大人前途无量,根底又在京城,真真是富贵无双啊”,魏婆子也接嘴道,自家与宋家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大户人家出来的仆人,也得敬着,免得给自家主人丢人。 说着,白胖妇人与那魏婆子也学着细眉眼妇人的方法,各选了剩下四个。细眉眼媳妇给了马婆子三十两银子,四丫明白,说明马婆子翻了个翻把他们卖了出去,这大户人家一向不吝啬,几个钱的事情,也不会在意。马婆子见着银子,喜笑颜开,直拿了一吊钱,塞给钱家的做茶汤钱,有来有往,人家照顾你生意,你也得上道不是。钱家的笑容显然比刚才真诚了些,也不推辞,放进身上的看不出什么花色的荷包里。 诸事办完,马婆子跟这些大家管家媳妇交接了手续,就要领人走。四丫她们七个,也不用回东耳房收拾行李,去了新主人家,就要摒弃之前的一切,大户人家可不希望自个家的仆人留恋前头的,这样宁可不要,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她们七个直接跟着选人的媳妇婆子回去,各自有前程。适宜与不迟的丫鬟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