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天空阴雨连连，车顺着郁郁葱葱的上往上爬行，开到坟场外面的一处，便只能停车步行进入。

    中国人讲究死后入土为安，但这座城寸土寸金，普通人能够在身后拥有一个小小的骨灰坛已是非常不易。前几年还有非常让人心酸的新闻，说本地人有些选择死后“出海”，也就是选择安葬在海外土地更为便宜的国家，以求有一席之地供后人祭奠。

    而这处坟地显然不属于这一种，一路往内走，看到的都是修葺完整的私人墓地。整座坟场都是草树繁茂，但丝毫不见凌乱，可见有人定期精心打理。

    何子东拉着苏玉慢慢地往山上走，绕过几条岔路，一片开阔的草地渐渐出现在眼前。这里是单独围起来的一个区域，已经有好大大小小好几个坟墓。

    何子东牵着苏玉的手经过这些墓地，并没有要看一眼的意思，直接走到这块墓群边缘的一个相对独立的墓碑。

    苏玉跟着何子东在墓碑前站定，墓碑上的黑白相片里，女人温柔地笑着，年纪看起来比之前相框上的要长一些，脸庞也更瘦，但仍是十分美丽。

    她以为他要下跪磕头什么的，但是他都没有，也没有带什么祭祀品，他只是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墓碑，仿佛只是过来跟相片上的女人聊聊天。

    “妈，我来了。大哥在欧洲赶不回来，但是我今天带了一个人来，你肯定会喜欢她的。”  苏玉听见何子东说，“这是苏玉，我女朋友。今天带她来见见你。”

    苏玉蹲下来把花放在墓碑前。这是她提前准备好的花束，知道要来扫墓，她虽然不知道所有的传统，但也是知道要带花的。

    何子东笑笑，拉她起来，和她并排站在一起。

    “如果妈妈还在，你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何子东轻轻说道。

    苏玉嗯了一声，握紧他的手。

    “妈妈的故乡跟你的老家很近的。只是她很小跟着外公去了京城，后来因为大哥，又来了这里。在这里又有了我。”  何子东接着在她头顶说着。

    苏玉了然。她刚开始认识何子东的时候，听他有点京腔的普通话，还以为他是京城人，但后来发现他其实不在内地长大，所以昨天听到他说粤语，也没有特别吃惊。

    “妈妈很善良，但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还因此和家里决裂，来了这座城。当时她不知道那个男人在这里已经有家庭，后来她知道了，就一个人带着我和大哥去了欧洲。我在英国生活到15岁。”

    “后来那个男人离婚，想接妈妈回他身边。当时大哥在伦敦已经开始工作，妈妈就带着我一个人回了国。但我们没有和他生活在一起。妈妈把家安顿在这座城市，而且让我们开始接触我们的生父，还有内地的家人。”

    “我们那个时候不知道，妈妈当时已经查出癌症。知道自己最好的情况也只有几年的时间，她不想让我们在外无人可依靠，就想办法，让我们离我们的生父还有她的父母家近一点，以防她走后我和大哥变成无家可回的孤儿。”

    “可是妈妈还是忘不了他吧，虽然生前不愿意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死后却选择葬入他的家族墓地，只求身后离他近一点。”

    “你说，我妈妈她是不是很傻。”

    苏玉静静听着他说着，没有作声，只是用手轻轻环绕住他的手臂，传递给他温度。

    相片上这个温柔笑着的女人，竟然遭受过这么多磨难。人生真是很不公平。

    他的妈妈，为爱奋不顾身，却也爱得倔强。不选择相守，却可以至死不渝。

    就这样不被命运眷顾的她，却可以把这么多的爱分给她的小孩，让他们在爱中长大，更难得的是，让他们即使是后来没有她陪伴的时间里，也有独自丰盈生活的能力。

    她的小孩，已经长成了温柔又优秀的大人了呢。

    *

    下山的路上下起了小雨，何子东用外套盖着苏玉的头，搂着她走回停车场。

    停车场此时又来了几辆黑色的轿车，应该也是来给家人扫墓的人。

    “阿东。”

    是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女人，身材苗条，脸上戴着墨镜，好像刚下车的样子，旁边的助理给她撑着伞。

    何子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面向那个女人，没有要上前搭话的样子，只是微微欠身致意，随即转身拉着苏玉上了车，驶出了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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