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 所有人的痛苦
程青雯就是因为不懂,无人可以商量,只能来找德高望重的老英雄,希望听听他的意见。 迁坟这事,只有至亲才有资格做出决定。 梁金元属于外人,完全没有资格对人家这事指手画脚。 换了其他人,肯定就是含含糊糊敷衍过去,不会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 可梁金元偏偏属于仗义执言的人。 虽然是外人的事,但是程青雯找到自己了,他心里怎么想的就会怎么说。 程青雯提出这个问题,老英雄略作思忖之后说道: “我是这么想的。 既然你找到英子了,那么她的爷爷家,很快也会找到这里。 英子姓姜,认了老姜家才算认祖归宗。 她爸爸妈妈的坟,我觉得除了老姜家,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动。 而且要迁,也是迁到老姜家的祖坟,不可能迁到其他地方。 这就叫落叶归根。” 程青雯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她虽然是地道的城市人,但是作为一名艺术家,为了塑造人物形象,对全国各地,各行各业都有所了解。 也曾经到农村体验过生活。 按理说她对农民的了解也不是小白。 可她作为艺术家,到了农村,跟老农民打成一片,那也是体验生活的艺术家。 所有人都会对她客客气气。 她所了解的农民,并不是真正的农民。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面前这位老英雄,那才是真正的农民。 而且是真正农民中的真农民。 真农民的典型特征就是从来不说违心的话。 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本来程青雯来到梁家河这个村子,住到老梁家,真正跟她聊得来的,就数老英雄。 毕竟俩人“颇有渊源”,算是“世交”,老英雄是程青雯父母辈的故人。 聊得来,关系也相对亲近。 可是现在,程青雯发现老英雄说话真是直接啊。 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你们姓程的,没有资格动老姜家的坟。 虽然坟里有她的姐姐,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程丹雯嫁入姜家,那就是姜家的人。 所谓“既嫁从夫”,女人出嫁以后,那就是夫家的人口,那是要上老姜家族谱的。 你可以翻看一下任何族姓的族谱,女儿是不上谱的,但是儿媳妇上谱。 只不过以前的族谱里面,儿媳妇只有一个姓氏,叫什么都不出现,就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氏。 但那也是身份的确认。 为什么好多人生了女儿从没拿女儿当自家人,往往会说,生了一个“客人”。 女儿以后只不过就是自家的一门亲戚,不是自家人,只有儿子才是传家人。 所以说,你们姓程的居然要迁姓姜的坟,实在是太外行了。 老头是这样想的,也是表达了这样的意思,直言除了姓姜的,其他任何人没有资格。 这让程青雯很泄气。 最大的感觉就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思想的局限性。 翻译过来就是,老封建。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什么家族观念。 还讲究什么落叶归根。 要是都像你这么想的话,那些先烈就不要进什么烈士陵园了,都落叶归根得了。 还有每个人都要落叶归根的话,那大城市的公墓里埋的都是什么人? 夏虫不可以语冰。 程青雯很不苟同老农民这种直接。 不过,既然话题已经展开,程青雯也不想被老英雄给自己扣个“没资格”的帽子就偃旗息鼓。 她试探着问:“那——梁伯伯,既然姓姜的有资格做决定,我觉得最有资格做决定的,应该是英子,我跟她商量一下怎么样?” 入乡随俗,既然“英子”这个称呼已经被叫了17年,到了村里以后,程青雯也跟着称呼外甥女为英子。 只不过她这话让老英雄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他开始不喜欢英子这个小姨了。 因为他发现这个小姨考虑问题跟咱们农村人好像不大一样。 英子的爸妈死得太惨,这是英子心底永远的悲伤。 这些年来,除了逢年过节上坟,全家上下,对英子六岁之前的事情,那都是禁区。 包括外人,谁要是敢说英子是“拾羔子”,那必然是一顿暴打的下场。 反正时光不会倒流,所有人都希望英子能忘掉童年的悲惨。 这么多年了,这已经是全家人的共识,也形成了固定的思维定势。 哪怕就是老英雄,也不希望别人跟他谈起英子爸妈的话题。 现在程青雯跟他讨论迁坟的事,老英雄已经是很不喜欢这个话题了。 现在程青雯又说要跟英子商量,这不是准备血淋淋揭开英子的伤疤吗? 老英雄瞬间心疼孙女。 不由自主显现出愠怒的表情。 程青雯多么精明的人,看到老英雄的反应,就完全猜到了他的心思。 她知道老头这是心疼英子这个孙女了,怕挑起她的难过。 来到梁家河的这几天,老梁家所有人对英子的亲情,其实很让程青雯感动。 但是也感觉到了压力。 觉得想让英子渐渐脱离这个农村家庭,回到自己身边,很难。 还有这个迁坟的问题,她对于老英雄的思想观念,完全不敢苟同。 她知道老英雄不理解她们姐妹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不知道现在是新社会了,落叶归根那一说属于封建思想。 更不知道葬入公墓对死者来说其实是最适合、最高规格的待遇。 还有老英雄不会理解,程青雯其实无法接受姐姐跟着姐夫再次迁入姜家在农村那杂乱的坟地。 虽然知道提起这个话题会让英子悲伤,但她知道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大问题。 既然老姜家找到英子已经是早晚的事,程青雯更加决定尽早把姐姐姐夫迁到沪海的公墓。 到时候就是老姜家提出不同意见,但是木已成舟,对方也不会希望让死者迁来迁去,不得安宁吧! 于是,程青雯找个单独跟外甥女在一起的机会,把自己的想法跟英子说了。 征求英子的意见。 她的意思就是说不希望英子的爸妈孤悬异乡,想把亲人的迁到沪海的公墓。 自己也可以经常去姐姐姐夫的墓前祭祀、打扫。 不出所料的,这个话题提出来,英子瞬间悲伤得不能自已。 这让程青雯也是心如刀绞。 她其实更不敢面对英子的悲伤。 她搂着英子,就像搂着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一样,百般地安慰着。 等到情绪稍稍冷静一些了,英子告诉小姨,爸妈的坟地,不动。 这个话题先不要说了。 也就是说,她直截了当拒绝了小姨的提议。 并且要求小姨连这个话题也不要再说。 英子还年轻,她今年才23岁,她那敏感的心灵无法接受自己爸妈的坟墓被扒开。 即使小姨指出了迁坟的百般好处,但是扒开坟这一点,她就不能面对。 另外还有一点,英子认为,爸妈的坟在梁家河,那么自己的根儿就在梁家河。 她不想随着爸妈去大城市扎根,她就想在这个村子扎下根。 因为这个村子有她的家,有她的家人。 自从暑假回来,她发现家里所有的人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虽然家里人对她的亲情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往对她更好,更依恋了。 但是,她还是分明地感觉到自己跟家里人之间隔上了一层膜。 她觉得再也找不回以前那种,自自然然的一家人,没有任何隔阂,永远都是心贴心的感觉。 她也看到了家里所有人的强装笑颜。 其实内心都很痛苦。 可是,最痛苦的,是英子啊。 她觉得自己好好的一个家,自己家里所有的亲人,自己好像都要抓不住了。 她的一颗心瞬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单,感觉到一种不能承受的风中凛冽的痛苦味道。 这是她无法面对的。 这几天她就在想,到底怎么才能改变这种情况? 怎样才能让自己的一家人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公子尚德的那年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