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书屋 - 都市小说 - 那年1981在线阅读 - 142 天下第一难

142 天下第一难

    梁进仓和郑淑叶刚在院门外下了车子,就看到院子里老歪正在捉鸡。

    鸡飞狗没跳,咬咬跟着下地去了。

    郑淑叶眼睛盯着院子里那激烈的场景,抬手挡住了小梁。

    因为她感觉很新鲜,想看看那到底是在干什么。

    不想打扰。

    俩人并排推着车子,她在小梁右侧,抬手挡住他的胳膊,顺手往下抓住了他扶着车把的右手。

    因为院子里场景太激烈了,她有点紧张。

    可能当女英雄坐下病了吧,一紧张就想抓着点什么。

    尤其小梁在身边的时候。

    这幅画面,从后面看,怎么看怎么让村里人掉一地眼珠子。

    他俩因为关注院子里面,浑然不觉身后的胡同口,墙角处,已经凑了不少的妇女。wap..OrG

    一边偷看,一边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今天逢集,那些刚从集上回来的,或者没下地的妇女,在大仓和一个蹦俊的大闺女刚进村的时候,就被她们注意到了。

    同时引起关注的还有狗。

    有那么几只狗狂吠着妄图追赶郑淑叶,郑淑叶吓得车子都差点冲到沟子里。

    幸好有护花使者梁进仓。

    狗子们认得大仓,是本村咬咬的主人。

    在大仓驱赶了几次之后,狗子们也就悻悻散去。

    没散去的只剩下那些好事的妇女。

    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尾随着到了大仓家外围。

    议论,观赏这俩青年人。

    很明显,大仓这是自搞对象了。

    居然比上次订亲的那个闺女还高,还俊!

    反正咱们村找不出这么好的人材来。

    这要跟大仓结了婚,那绝对毫无疑问是本村媳妇的头把交椅啊。

    妇女们都羡慕坏了。

    大仓前边订亲的那个,虽然黄了,但人家也是十里八村一枝花,现在带回来这个,比上一个还好。

    看来啊,大仓注定就是娶个好媳妇的命。

    然后,妇女们看到大仓俩人在院门外停住了,也不知道往院里看什么。

    反正人家那俊闺女还不闲着,停这么一会儿,就伸出手攥着大仓的手。

    妇女们都压着嗓子沸腾了,一个个挤眉弄眼,推推搡搡地表示兴奋。

    “哎,这就拉着手了!”

    “懂什么你,自搞对象都这样!”

    “那闺女对大仓还真热乎啊!”

    “比你对你男人还热乎吧?”

    “热乎什么,好几天都没让他近身了。”

    “嘁,撇什么清,一黑夜不把腿搭人身上就睡不着觉,当我不知道啊……”

    越说越跑题了,音量也控制不住,更是忘了注意隐蔽。

    郑淑叶回头一看,吓一跳,后边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人来?

    羞坏了,打了小梁胳膊一下:“进去啊!”

    “哎,大仓。”后面嫂子辈的妇女就起哄吆喝,“今晌午吃什么好饭?”

    “炒肉,你来吃吧嫂子。”大仓丢下一句,带着郑淑叶进院去了。

    院子里,因为老歪的捉鸡正在关键步骤,屏气凝神,心中无鸡眼中有鸡,俩人进来也没有打扰到他。

    在旁边,还站着个干瘦老头,手持小小布袋一副高手风范很装逼地站着。

    这是老歪请来的阉鸡匠,走村串户给公鸡做绝育手术的专业人士。

    小布袋里装着小刀、小铁钩、小剪刀、针线等专用工具。

    老歪别看腿脚不是很灵便,逮公鸡倒是身形如燕。

    他已经成功把一只公鸡逼到角落,然后使出鸭步换形,出手快如闪电,将公鸡一把逮住。

    阉鸡匠立即走上去开始工作。

    可怜的公鸡先生被两个人死死按住,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其绝望可知。

    阉鸡老头手里的刀剪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两颗乳白色小蛋蛋被他从公鸡腹部一侧鼓捣出来,手法熟稔而血腥。

    郑淑叶直接吓坏了,不由自主又抓住小梁的胳膊:“这是干什么?太残忍了!”

    小梁表示同情,但又无奈地说:“阉鸡,就是给他做绝育手术。”

    郑淑叶脱口而出:“鸡也计划生育?”

    “……”小梁苦笑着摇摇头。

    “计划生育”这个名词,在接下来的若干年里,对于农民来说,都是个摆不脱的噩梦。

    太多太多的农民,不管男的女的,躺到手术台上的时候,大概跟这位公鸡先生的绝望是一样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71年开始,一份批转的《关于做好计划生育工作的报告》,已经首次把控制人口增长的指标纳入国民经济发展计划。

    80年,国家开始大力提倡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

    他知道,到今年的9月,计划生育会被确定为基本国策,12月会被写入宪法。

    也就是说,违背计划生育就是违法了。

    从此正式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计划生育。

    也在轰轰烈烈撞击着千百年来农民的生育观念。

    对于农民来说,一定要生儿子,是因为祖祖辈辈从事的都是重体力活,在自己老得体力下降时,家里的劳力不至于接续不上。

    所谓的养儿防老,不仅仅是让儿子给自己养老送终,更重要的是田地里的重活,总要有人干。

    这是不得不面对的生活现实。

    还有,没有儿子就绝户的思想,也是根深蒂固刻在老农民基因里的观念。

    当然,农村户口的,如果第一胎是女孩,还可以申请二胎。

    但对于农民来说,哪怕有十个闺女,也赶不上一个儿子。

    宁让儿子打杀,不做绝户疙瘩,这是思想因素。

    可是生儿子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五十。

    即使生了儿子的,一子是险子,所以有一个儿子的还想生第二个。

    有儿子的还想要个闺女,烧酒壶。

    也就是说,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对于农民来说,无论从现实生活还是思想观念上,都是无法接受的规定。

    既然不想接受,那就只能像对待公鸡先生一样,给你来个一劳永逸了。

    但是,人跟公鸡先生最大的区别就是,人什么都知道。

    也许公鸡先生刚被逮住的时候,还侥幸地安慰自己,别怕别怕,这是要给自己做足疗呢。

    但人不会这样想,每个被送上手术台的育龄男女,都知道要把自己阉了。

    你只要有一个儿子或者俩闺女了,就必须结扎。

    试想从前的时候,吓唬人最狠的一句话,不是杀了你,而是,阉了你。

    现在,终于不是吓唬你了。

    来真格的了。

    多可怕吧!

    那么没办法,肯定就是各种逃避,各种抗拒。

    于是,整个计划生育的过程,尤其是前期,就是一个充满了血腥和暴力的过程。

    在计生人员入户强制执行时,拉响炸药包的。

    捅死计生人员的。

    各类案件比比皆是。

    从而后来有人总结,称计生工作是“天下第一难”的工作。

    梁进仓深以为然。

    别说是对人了,就看对付一只大公鸡,按住这么一会儿,继父的额上就见汗了。

    还差点被它的爪子挠着。

    唉,继父打了半辈子光棍,差点被天阉了,好歹有个家,做阉鸡匠的帮凶倒是毫不留情,没有同理心啊!

    不过,这都是农村人的无奈之举。

    因为公鸡雄性十足,性情暴烈,攻击性强。

    活动量大,吃的就多。

    更过分的是整天跟母鸡们鼓捣那事,纵-欲-过度导致精瘦如柴,到年底的时候也出不了几两肉,而且肉质腥气不好吃。

    去年,小四儿去邻居家玩儿,那家留了个大公鸡配合母鸡,准备来年春天孵小鸡。

    那真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护母鸡护得很急,小四儿刚进院,它跳起来就啄,差点把小四儿整成个“鸡拧”。

    把它阉了,它就能好好长肉而不分心,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

    不过现在看到那位被阉了的公鸡,蔫蔫的,眼神幽怨,人同此心,梁进仓不由自主裤裆里一阵发凉。

    郑淑叶似乎比他的惊吓度还要严重。

    看到老歪的眼睛又在瞟向另一只大公鸡,她一个劲儿扯小梁的胳膊:“能不能放过它啊?我看不下去了!”

    “叔!”梁进仓叫道,“算了,别祸害它了,留着吧。”

    呃!

    全部身心搞鸡的老歪这才看到老大回来了。

    让他一下子手足无措的是,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俊闺女拽着老大的胳膊。

    天上掉下来的吗?

    太好看了也!

    对于一个最远到县城做过腿部手术的老农民来说,人过四十大半辈,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好好好,”老歪不再捉鸡,身体一歪站了起来,“那就留着。”

    毕竟,家里的二把手发话了嘛。

    干瘦老头阉鸡匠不乐意了:“可我都来了!”

    “没事没事,”梁进仓支住车子赶紧掏钱,“全部算上,一共多少钱?”

    干瘦老头收了钱还是有点唧唧歪歪,毕竟他干完活不仅仅收到手术费,还会收获不少白色的小蛋蛋。

    他都是一家家攒起来,回去炒了下酒——据他自述,只要他上集干活,老婆子都要瑟瑟发抖呢!

    梁进仓大概猜到他干瘦的原因了。

    又给补了两块。

    干瘦老头这才高兴地走了。

    “可这,你娘回来——”老歪为难地指着另外几只神气鲜活的大公鸡。

    他怕一把手回来不好交代。

    “没事,我跟俺娘解释。”老大说道:

    “现在包产到户,都有余粮了,日子越来越好,也不差那几瓢粮食。

    以后就不要阉鸡了,也让大公鸡走上社会,跟着过两天好日子吧。”

    不光是郑淑叶替大公鸡求情,梁进仓也觉得自家已经有余力讲点人道了。

    要知道家里公鸡少母鸡多,被阉的公鸡整天守着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小母鸡,该是多么地问君能有几多愁!

    最多快过年的时候把它关笼子里隔离起来,好吃好喝伺候着让它长胖就是……

    一扭头,他看到了正要从屋里走出来的英子。

    站在堂屋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僵在那里,右手握拳状堵在嘴上。

    就像一尊塑像一样,微微低着头,站立的思想者。公子尚德的那年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