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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道遇凶劫

    第二日一清早,骑着马走在路上,阿鸾竟又睡起了回笼觉。刚开始还像猫猫狗狗似的,小心翼翼地附在马背上,慕琬从背后看着她头发都是炸的。谁知道,马在路上颠着蹄子,她晃着晃着,不一会儿又困了。她还得操心着不让她掉下去。

    “昨天还说怕马来着……”

    “……哦,她八字轻,幼时就常见些不干净的东西。她爹小时候给她牵回来学的那匹马,是战场上的老马,怕是铠上沾了阴气,让她看到不该看的,吓住了,才栽下去,又中了两个月的邪……”

    “竟是这回事。看来,你一路带她都很不易呢。”

    “怎么说呢……这丫头其实,也挺厉害的……”

    “何以见得?”

    “看到她的桃木剑了么?是她及笄成年时我送的礼物。你猜她拿到剑后,第一件事是去做什么了么?”

    “孩子嘛,爱玩爱闹是常事。莫非她给你折了去?”

    “她拿去开刃了。”

    “……”

    “我倒也没想到,你昨天那番模样,也是凶得很呢。”山海笑着说。

    慕琬叹了口气:“姑且算是事出有因。我生平最恨那些作威作福的官吏,正是这些人,害了我生父的性命。”

    实际上,还有个原因,便是那裴员外的烟杆看着让人来气。至于理由,她暂且不打算说出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原来是有如此隐情么。也罢,你倒有个恨头,我却连生父母的事全然不知。按照师父的说法,是我八字克父母,才被送到那凛霄观。也不知道他们可曾轮回转世,又过的如何。”

    “那你想他们么?”

    “想自然是想的,但我自幼在观里长大,也没什么非要去寻他们的执念。”

    “这便是我与你们不同的地方了。我是不喜欢那人各有命富贵在天的说法,不该什么事都怨到那八字命理上。不还有句老话,叫做我命由我不由天吗?”

    “……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条,无可厚非。对了,我见你那天所召的妖物,莫不是天狗?那也是你的式神吗?”

    慕琬略加思索,像是在琢磨该怎么简单地作出解释。

    “啊……的确,那是雪天狗。我母亲所遗传给我的血脉,有着役使天狗的力量。不过,那是有代价的。”m.

    “我似乎听说过,本以为是传说,没想到确有其事。代价……好像是说,若主人的能力得不到天狗的认可,就会被反噬?”

    “是这样呢。”

    他们实际都不是健谈的人,一路上并不一直这样聊天说地。只是谁想起什么,便问上一两句,随便谁就没话了。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阿鸾醒来的那阵,能更热闹些。这山路并不难走,却绵延无边,看不到尽头。一到晚上,就找处安全的山洞生起火,马马虎虎凑合一晚。好在阿鸾是个好伺候的主,吃得了苦,从不抱怨什么。

    这山路越往南走,越觉得风景动人,光怪陆离。植物的分布愈发稀疏,种类渐渐变少,但山岩却是五光十色,犹如彩霞般绚烂,令人感慨不已。

    而且,小动物们可是一点不少,比起北边更具灵性了。长居雪砚谷的慕琬能感觉到,这里也有一股身后的灵气。这所谓灵气,在人身上是灵气,到了妖怪身上,又叫妖气了。也有许多地方,将其简单地成为“气”“理”“道”诸如此类玄之又玄的东西。

    “我听闻那锦桐乡,原本是个黄铜的铜字,也是那里最早发现的矿藏。后来从这片山脉上开采出愈来愈多的矿物灵石,而且色彩众多,十分斑斓,故在前头加了个锦。”

    阿鸾问山海,为何又变成了梧桐的桐字?

    “你看,我们一路上的花草愈发稀少,只剩下这零零散散的梧桐。听说下了山,山麓上生的梧桐更为繁茂,穿过它,就是那锦桐乡。这字变来变去,最终这样定下来了。”

    这片山让他们走了整整三个白天。第四日清晨,待到山岚散尽,已经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山麓的林带。这面山上,他们甚至见了许多处废弃的矿坑。奇怪的是,一个劳工的影子也不曾见到。路边也有三两弃置的工具,慕琬警惕地下马查看一番,都是用坏的,也落了灰,不像是忽然遭遇了什么不测——何况附近也没有什么尸骨。这些天很平安,一路顺顺利利的,他们除了被山石草木割了点皮外伤外,什么事也没有。

    可刚下了山,阿鸾却遇上了大麻烦。

    这山脉确实多矿,水源却极少。在林间走了不久,阿鸾看到东边的林间泛出粼粼的光。那里定是一处水源,她想要去洗把脸,便跳下马,另两人在原地等着。

    “往西不到三十丈,有人在,应该是当地人。”

    山海忽然这样说,慕琬看向他,也侧耳倾听,果真听到有人的声音。不过她拿不准是男是女,是否真如山海所言是本地人。

    “你等下阿鸾,我去问问路。”说着,他调转了马头。

    阿鸾从林间跑过去的时候,果真看到了一片平静的水面。这片水域面积不大,看着也不深,四周也并没有水源,或许是一潭积雨而得的死水。但这水看着还算干净,于是她弯下腰,将水不断地撩到脸上,顿时觉得清爽许多。

    水面掠过一个人影。

    她并没有察觉,毕竟水糊着她的眼,波纹荡漾的水上也照不出什么,最多让人以为是飞鸟的影子。可就在下一刻,她便被身后的人掐住后颈,推进水中,死死地按住了。

    阿鸾心里一惊,肺里呛了大半口水,手忙脚乱地做着徒劳的挣扎。

    此时,慕琬的身影从林间飞窜而来,如离弦的箭。她与那人在水边交起手来,阿鸾从水中连滚带爬地上了岸,一边咳嗽,一边躲到一块巨石之后,只敢露出半个脑袋。想必此人定不冤枉,干起架来的气势简直是有备而来,动作狠且利落。他的个头并不比慕琬高出多少,后者也并不逊色,以伞为剑,与那赤手空拳的山贼大打出手,谁对谁都不曾手下留情。

    说来也怪,虽然两人的动作极快,阿鸾却注意到,那个山贼是戴着一副面具的。

    两人腾空的一瞬,慕琬将伞尖直直对准了他,由下至上地令伞脱手,丢刺上去。这足以致人死地,她本不打算使出来,可在与他交手的过程中,丝毫没觉得他有停下来讲道理的意思,尤其是那副面具,简直要将“我是来干坏事的”这话写在脸上。

    在那一瞬,阿鸾看清了他的面具。那是一个突出些许弧度的假面,眯着眼,画着两道鲜红的眼影。那嘴或许是一条直线,却被面具的弧度拱起来,与眼线相衬形成一个微妙的弧度,看上去就像是在笑。两侧画着胡须一样诡异蜿蜒的线,上头还有对儿尖尖的耳,不晓得是狗还是狐之类的动物。

    突然,那蒙面人面对着伞尖,用内力狠狠打出一掌。

    若是常人,手早就给伞扎了个透。可他这招竟挡下了伞,慕琬紧随着对伞柄下端打出一掌,两股气劲在空中对撞,造出一层可怖的气浪,扩散开来,惊了林间群鸟。刹那间,千百只鸟儿齐刷刷地飞向空中,如乌云盖天。

    咔嚓。

    伞柄裂了缝,在正中开了朵木花。

    慕琬的脸色在瞬间变得难看。惊诧、愤怒、焦虑,复杂的感情同时在她眼中闪过。

    “何人!”

    凛山海骑着马奔出树林。眼见寡不敌众,蒙面人迎着水面疾走而去。山海勒了马,只看见水面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水花。他本可以追上去,但眼下,那两位姑娘的安全更为要紧。

    “我没事。”慕琬看了眼下马的山海,继而横起了伞,满眼哀愁,却也不提,“只是阿鸾姑娘怕受了凉。”

    阿鸾这才从石头背后跑到师父的背后,紧紧抓着他的衣摆。

    这时候,林中又有草木响动,慕琬本能地准备应战,山海拦下了她。

    走来的是一位身形很高的青年,宽下巴,大鼻梁,只是胡子拉碴的面庞有些显老。他高却极瘦,像突兀地杵着一根杆子。他一头不曾打理的短发,发髻收到头巾里,粗粗的眉毛像是拿炭火直接画上去的。那左侧的眉毛正中,与下颌上,都有道有些显眼的伤疤。

    他背着一担柴,手中还握着镰刀。看上去是个寻常百姓,没什么武术或仙术的造诣。方才的争执他未曾亲眼目睹,有些不明所以。但这人话也不多,只是向前接了几步,来到慕琬的面前。她不曾抬头,却仍有点警惕。

    “这位是……”

    “哦,正是我刚去找的本地人,他在附近砍柴。我还没打听什么事,就听到你们这儿有动静。怎么样,你们没受伤吧?”

    “阿鸾呛了几口水,我怕她受凉。”

    那个砍柴的青年忽然走上来,慕琬下意识变得警惕。但他既没有看她,也没有碰伞。他只是凑近看了看,低声道:

    “能修。”夜厌白的白夜浮生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