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守候

    临海，市郊，一处庭院。

    夏去秋来，岁月轮转，小院不复当初的生机勃勃，而是被涂上了一层金黄。

    那仅有的一些绿植在风中摇曳，有的叶子根部也已经泛黄，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和大部队同流合污。

    也有些四季常青的，譬如那围墙边的葱郁翠竹，一年到头，未曾低下过骄傲的脊梁。

    须发皆白的苏老爷子坐在自己编织的竹椅上，篾刀放在一旁，手里拿着纤细的竹片恰到好处的纵横交织，已经有了雏形，看那样子，是一个背篓。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苏病久织篾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以前能一个姿势保持一天，现在，一个小时都够呛。

    有个爱好是件好事，特别是坚持了一辈子，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这时，旁边来了个人，看起来年纪不小，皱纹起伏，但穿着打扮，却很前卫，就跟个小男生一样。

    苏病久没看他，用头发丝想都知道是谁，所以手上功夫没停下，甚至根本没看他一眼。

    那男人也不气恼，就这么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他知道，自家老父亲就这样，看见自己没有过好脸色，习惯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苏山海感觉腿麻了，实在撑不住差点跪下去的时候，苏病久才放下未完成的竹背篓。

    “有事？”苏病久没好气道，这个儿子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在有事的时候，才会想起还有个老父亲。

    “我听说了，您把文昭送去千影了，能不能让他回来？”苏山海道，他非常不放心，或许有很多父母以孩子参军为荣，但这里面绝不包括他苏山海。

    因为千影意味着什么，他清楚的很，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他当年才放弃，自然也不希望儿子去。

    苏病久皮笑肉不笑，从上到下审视儿子一遍，冷声道:“有道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在我们家，因为你的存在，跟这句俗语沾不上边。”

    苏山海只能赔笑，讪讪道:“这也不能全怪我啊！天赋摆在这里，当初人家看不上我有啥办法，这不是给您生了个好孙子嘛，也算‘将功补过’了。”

    对于这个，苏老爷子倒不反驳，毕竟，就像他自己说的，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件拿的出手的事。

    “从六岁起，他就跟着我生活，你们没我了解他，所以并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苏病久道。

    “说实话，他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比你强不少，看的书已经够多，就该出门行万里路不是么？况且，他也不想一直待在一个院子里，这一点，我心如明镜。”

    “所以，他只是去做他喜欢做的事，为人父母，怎么可以强行把孩子锁在身边？”

    苏山海沉默了，本来想着，苏白一直闭门不出，从小到大，连单独生活的经验都没有，怕他不适应。

    可老父亲这么一说，本来坚定不移想将他叫回来的心，已经产生了动摇。

    当年他被千影的考核刷下来，年轻气盛之下选择逃避，转行当了一名画家，苏病久虽然失望，却也没有阻止，只是让他好好画，至少，要画出个名堂。

    现如今，他也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了，虽比不上齐白石、徐悲鸿那种传世大擎，但如果说开个展览，还是有许多人会去捧场的。

    “我……知道了。”苏山海道。

    “知道就好，还不快滚？”苏病久说。

    苏山海走了，却是走向里屋，不多时，拿了一副象棋出来，棋盘腐朽，棋子老旧，上了年头的物件。

    苏病久眉毛一挑:“小时候没输够？”

    “那哪能够啊，这不来复仇么。”苏山海道。

    “呵。”

    楚河汉界，分列两边。

    一对父子，庭间对弈。

    ……

    ……

    云图，稻米村。

    今天周末，学校照常放假，绿山绿水绿荫，山顶炊烟缭绕，正是吃饭的时间。

    小屋外，篱笆旁，霍采葵正弯着身子给小火炉扇风，上面，是一家人的早饭。

    努力半天，火终于燃了起来，霍采葵站直身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放下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在她心灵手巧的操作下，很快，几个菜便做好了，盛好饭，扭头冲屋里大喊:“吃饭了！”

    原本在写作业的霍采薇和霍清光，听到这话，一窝蜂般跑出来，排排坐。

    “哟，吃的啥啊，我隔着大老远都闻到香味了！”

    小路上，传来一道和蔼的中年男声，他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是一些凉菜之类的东西，正是医生庄决明。

    “庄大伯？快来快来，我们吃饭呢。”霍采薇敲了敲碗口，叫道。

    见状，霍采葵立马站起来，去屋里添了副碗筷，一拉凳子，道:“庄伯，快坐。”

    庄决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拆开塑料袋，里面是一些荤食，隔三差五的，便会带一些过来。

    两个十来岁出头的孩子，看见荤腥双眼冒光，这倒不是他们没教养，而是从小到大没吃过点好的，本能反应。

    吃着简单的家常饭，庄决明对围裙姑娘说道:“现在上高中了，感觉咋样，能跟得上不？”

    “能适应，就是成绩不太理想。”

    霍采葵这孩子，性格跟她哥如出一辙，只认死理，庄决明想把她们接到小诊所去，这样一来，就不用每天在怒江上滑来滑去，几个小孩，多危险啊。

    但霍采葵死活不干，就要留在这里，等霍清都回家，不只是她，另外两个也是如此，这让庄决明没想到，这群小孩，竟然对这个家的执念如此之深。

    也就只好作罢。

    霍清都去了两个多月，寄过工资回来，都交给庄决明保管，平时，用以弟弟妹妹们的生活开支。

    每个月还能剩下不少，这一些，庄决明小心翼翼的存着，四个孩子，要用钱的地方可多了。

    就说最近的，小霍都二十出头了，再过个三四五年，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没有银子可不行。

    吃着吃着，年纪最小的霍清光忽然抬起头，对庄决明说道:“庄伯伯，大哥啥时候回来啊？”

    霍清都告别之时，只说出门一段时间，具体没说，毕竟，他自己都不知道归期。

    霍采葵和霍采薇也是投来目光，看得出来，对这个大哥，他们在意的很。

    本想如实相告，可看着孩子们希冀的脸庞，却是不忍心了，千影向来按任务调配，一年半载没假回家都是常事，总不能和盘托出，那样的话，他们免不得失落。

    庄决明笑了笑，扯了个谎:“看见那些胡萝卜没，等它们能吃了，你们大哥就回来了。”

    姐妹三人目光同时投向那片篱笆，霍清都走前，把土地翻了翻，而种子，则是他们三个一起种下的。

    “还有一件事，提了好几年的桥，指标终于有了，估计再过半个月就开工，到时候，就可以从桥上过江了。”庄决明道。

    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原来，这个国家真的一刻未曾忘记他的人民，哪怕在偏僻之地，仍然惦念。

    虽迟，但到。

    三小孩笑语连连，这件事，比改善伙食还要开心，他们的祖祖辈辈，溜了一生的铁索，如今，终于有所改变了。

    辞别这可爱的一家人，庄决明一瘸一拐返程。

    来到汹涌的怒江之前，他直接吐了口唾沫，嘴里念念有词:“也就现在是个瘸子，征服你还真不容易，要放年轻那会儿，你算个屁！”

    骂骂咧咧，瘸腿医生有条不紊的到了对岸。

    看来，宝刀犹未老嘛。

    小霍啊，你可别被刷下去了，替我走一走，治一治这天下。铃舟的牧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