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受伤

    第二章　受伤

    又过了几个月，这一年的高考季结束了。滨江大学最后一个公示特别录取名单，许野霁第一时间点进官网查看，蒋觉逸的名字赫然在列，他被滨江大学数学系录取了。

    许野霁也说不上什么心情，只是单纯地为他高兴。那名单上还附了各人的高考成绩，蒋觉逸的总分其实相当高。许野霁心想：“他自己说自己偏科，看来只是他数学太好，显得其他科目就不那么好了。嗯，像他这种天才，毕竟跟普通人的程度不一样。”

    学校送走了一批毕业生，又迎来一批新的高三学生。市立高中开始调查大家的报考志愿，许野霁在第一志愿填了滨江大学。李老师看了很惊讶，许野霁就把蒋觉逸那番话转述了一遍：“滨江大学的文科并没有理科那么难考。”李老师也认为这不失为一种策略，补充道：“虽然文科的竞争没有那么激烈，但分数线也是全市数一数二的水平，那毕竟是滨江大学啊！按你现在的成绩，你高三要加倍努力啊。”

    回家以后，许野霁给父母看他的志愿表。许父笑道：“哦呦，小野要上滨江大学呢。”许母担忧道：“你考得上吗？目标还是要定得实际些吧。”许野霁又说了一遍蒋觉逸的理论，许父听了很不以为然：“俗话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许母说道：“你懂什么？只要能进滨江大学，学什么专业都可以。”但她话里话外，终究是不相信儿子有这个能耐。

    许家父母是白手起家的生意人，早些年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他们自己学历不高，对许野霁也没有什么高要求，只要儿子留在本市上大学，最好学校在外环以内，这样来回路上方便些。许野霁在旁边一声不吭，心道：“看我的吧，考不上滨江大学，我就不见人了！”

    他从暑假开始上单对单的补习班，高三那一年除了睡觉，无时无刻不抓紧念书做题。他从来没有这么用过功，未来也再没有这么努力过了，那一年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高考季，许野霁走出考场的时候感到意外的平静。周围的人问他考得怎么样，许野霁笑道：“就那样吧。”但他心里知道，自己是发挥得很好的。结果是他如愿以偿，考进了滨江大学的社科系。

    许父当初虽然对儿子的高考志愿，抱着一种无关紧要的态度，但录取通知书真的寄到了许家，许父简直欣喜若狂，在市中心一家大饭店大摆升学宴，遍邀亲朋好友、生意伙伴。宴会厅挂着大红条幅，写着“热烈祝贺许野霁考取滨江大学”，许父在酒席上酒到杯干、来者不拒，许野霁从来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全场到了气氛最热烈的时候，许母半哄半逼着许野霁上台发言，许野霁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许父又是酒醉又是兴奋过度，摇摇晃晃跟上台来，用力抱了抱儿子，就着儿子手里的话筒大声说道：“我真没想到小野这么出息，这么给我们争气！”说着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宾客们都笑了。许母又气又笑：“你去醒醒酒吧！”许野霁本来也觉得好笑，但看他爸爸老泪纵横、呜呜咽咽的模样，许野霁渐渐受到感染，眼睛鼻子酸酸的，哽咽道：“我进了大学一定好好读书！”

    那年夏天特别热，在笼罩全城的高热暑气之中，大一新生们来到滨江大学报道。许野霁那时才知道，滨江大学的主校区占地极大，譬如从社科系的宿舍到数学系，骑自行车也要十几分钟。大家平时又不在一起上课，楚河汉界互不相干，简直是两个世界。

    刚开学那两天，滨江大学的所有学生社团在篮球场摆摊招新，场面盛大，热闹非凡。那时许父给许野霁买了一部数码相机，许野霁就带着相机跟室友们一起去玩。他看见数学系有一个数学爱好者社团，就走过去看他们手绘的宣传海报。

    这个社团兴许是性质太过严肃，整个摊位门可罗雀，只有一个学长孤独地守在那里。他向许野霁搭讪着问道：“你是什么专业啊？”许野霁说道：“社科。”那学长有些失望，说道：“喔，那不太适合我们社团。”许野霁笑道：“我知道，我就随便看看。”

    那学长也是大热天待得太无聊，很想找人聊一聊天，指了指许野霁胸前的相机，又道：“你喜欢摄影吗？”许野霁笑道：“这个相机是挺好玩的，可惜我不太专业。”那学长说道：“你可以选修摄影课啊，听说那个老师成绩给得不错。”许野霁很心动，说道：“喔？还有这种课？”那学长接过他的相机看了看，说道：“不过，你这个相机有些业余了，专业摄影要用一种单反相机。我室友这学期选修了摄影课，他爸妈给他从美国寄了一台单反相机，那效果就别提了，在宿舍随便拍拍就很有感觉，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许野霁说道：“那种相机操作很复杂吧？”那学长说道：“嗨，他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许野霁笑道：“我知道数学系有个蒋觉逸，高中的时候就很聪明。”那学长一顿，随即笑道：“我室友就是蒋觉逸呀！”许野霁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听到蒋觉逸的消息，像是他乡遇见了故知。他们站着聊了一会儿，那学长说蒋觉逸在他们系成绩最好，称得上是个风云人物。许野霁听得很高兴。

    后来许野霁也选修了摄影课。那是星期三的晚课，第一次上课的时候，许野霁背着书包走进教室，一眼就看见蒋觉逸坐在教室中间。

    蒋觉逸的外表没有什么变化，他穿了一件淡蓝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一只手撑着太阳穴，正在看一本书，手边放着一台单反相机。

    许野霁走到他身边的位置，笑道：“蒋学长！”蒋觉逸侧头打量了许野霁一眼，淡淡说道：“唔，你好。”

    许野霁早已料到，蒋觉逸肯定是不记得他了，本来他们的接触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也没说过多少话。许野霁这时候跑过来跟蒋觉逸说，他是受了他的鼓励才考到滨江大学来的，未免有些太突然了。

    那教室的空位还有很多，一般人是不会坐在陌生人旁边的。许野霁忙客客气气问道：“请问我能坐这儿吗？”蒋觉逸点点头，把自己的东西往里边收了收。许野霁兴兴头头坐下来，掏出自己的文具和相机，端端正正放在前面。

    不一会儿打了上课铃，老师进来开始授课，临下课的时候说道：“你们这周的课后作业就是完成一组摄影作品。因为不是所有同学都有相机，所以现在分成四人一组，每个组都保证有一台相机。大家集体外出拍摄，可以拍摄同样的主题，但要拍出自己的特色哦。”

    这种选修课不分专业和年级，大家本来互不相识，最后变成了坐得近的同学们各自为营，许、蒋和前排的两个女生形成了一组。有个女生提议去拍外滩一座江桥，那座江桥历史悠久，可以象征时代的变迁，大家一致同意了。那两个女生倒是一起来的，她们共用一台相机。许野霁也不好跟人家硬凑在一起，自然而然就跟蒋觉逸搭档。所以名义上是四人一组，实际上还是两两一对分别行动。

    蒋觉逸说道：“你这周什么时候有空？”许野霁忙把自己的课表拿出来给他看，说道：“我没课的时候都可以出来。”蒋觉逸说道：“周末呢？”许野霁赧然道：“周末我要回家的，我爸妈让我周末回去住。”蒋觉逸低头看了一会儿，说道：“那就周五吧。”许野霁笑道：“好。”

    他们留了对方的手机号，周五早上六七点的时候，他们在食堂碰面，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坐地铁去外滩，一路上谈谈说说，聊些大学里的生活细节，许野霁感到非常愉快，好像两个人已经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今天的天空特别湛蓝辽阔，江桥上已经有些游人。两人分别拍了一些照片，蒋觉逸教许野霁怎么用相机，许野霁赞叹道：“你记性真好。”蒋觉逸说道：“熟能生巧，你很快也会上手的。”又过了一会儿，室外的阳光越来越炽烈，桥面上氤氲着一团团迷离的水汽，许野霁热得满脸是汗。

    蒋觉逸说道：“我上午还有课，咱们先回去吧。晚上再来拍一组夜景就差不多了。”许野霁自然应允。两人约了晚上七点再见。

    许野霁今晚有节课是六点下课，偏偏今天老师讲得特别兴起，拖堂拖到了六点半。许野霁匆匆忙忙跑出教室，室友们叫他去吃晚饭，许野霁说道：“来不及了，我不吃了。我待会儿还要出去，我得去洗个澡。”室友们奇道：“你不能回来再洗吗？”许野霁说道：“一天下来一身汗味，不洗怎么见人！”室友们说道：“我们不是人吗？”许野霁笑着跑回了宿舍，把衣服毛巾洗浴用品一股脑装进脸盆，火速冲到澡堂去洗了个澡，又端着脸盆一路飞奔回去。

    谁知正所谓乐极生悲，宿舍走廊上的地板今天用水拖过，许野霁快跑到寝室门口的时候，忽然脚底一滑，砰咚一声巨响，在走廊上摔了一个响响亮亮的屁股墩儿，脸盆里的东西丁玲桄榔掉了一地。四周寝室的人都吓得跑了出来，看见许野霁四仰八叉摔在地下，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搀了起来，连人带东西运送回寝室。

    他的室友们这会儿吃完晚饭回来了，正商量着要去看电影，见到许野霁揉着屁股的狼狈样子，大家都笑得不行。许野霁自己也觉得好笑。

    大家笑闹了一会儿，许野霁起身换了条裤子，可是尾椎骨的位置越来越痛，动一动就是钻心刺骨的疼痛，许野霁这时候才觉得不对劲了。室友们看他疼得满脸冷汗，也发了慌，说道：“你是不是骨折了？”许野霁发急道：“不会吧？我马上就要出去了呀。”室友们都劝他不要出去了，今晚好好休息休息，许野霁实在是疼得厉害，无奈之下只好服软。

    他们的寝室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间，一个室友托着许野霁的胳膊，帮着他爬到床上去。许野霁趴下来以后，看他们手足无措站在下面，说道：“你们去看电影吧，别管我了。”大家都觉得这时候抛下他，未免不够兄弟，但是电影票已经买好了，而且谁也不知道该怎么看护他才好，便道：“你要吃什么，我们给你带回来。”许野霁说道：“我啥都吃不下，你们快走吧！”

    好容易打发走了室友们，手机嗡嗡嗡响了起来，是蒋觉逸打了电话过来——已经超过他们约定的时间了。

    许野霁忙接起电话，说道：“学长，对不起，我今晚去不了了。”话一出口就觉得是在放人家鸽子，连忙补充道：“我屁股痛。”

    那边沉默了几秒，蒋觉逸说道：“你吃坏东西了？”许野霁说道：“不是的，我……我刚在走廊上摔了一跤，尾巴骨很疼。”

    蒋觉逸说道：“你现在在哪儿？”许野霁说道：“我在寝室休息呢。”蒋觉逸说道：“我过来接你。”许野霁慌道：“不，我没法去拍照了，真的，我一走路就疼。”蒋觉逸说道：“我知道，我说我过来接你去医院。”许野霁很受触动，说道：“喔！不用这么麻烦吧？”蒋觉逸说道：“你寝室是几零几？”许野霁报了门牌号。

    过了一会儿，宿舍门咚咚被敲了两下，蒋觉逸在外面问道：“我能进来吗？”许野霁的室友们走的时候，特意把门虚掩着，但蒋觉逸怕许野霁衣衫不整，所以没有直接进来。

    许野霁说道：“你进来吧！”蒋觉逸推门而入，许野霁四肢并用撑起身子，颤颤巍巍倒退着要下床来。蒋觉逸立即道：“你小心点。”他个子高，走到床梯边两手一托，就托住了许野霁的腰，半搂半抱把他弄下了床。许野霁倚在他怀里，抬头向他笑了笑。

    蒋觉逸看他脸色苍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许野霁说道：“我洗澡回来跑得太快了，就……就摔了。”蒋觉逸说道：“为什么这么着急呢？”许野霁说道：“我怕让你等我。”蒋觉逸的眼神有些无奈，说道：“晚一些也没关系的。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许野霁笑道：“嗯，我再也不会瞎跑了。”

    蒋觉逸搀扶着他穿上鞋子，说道：“走吧。”许野霁问道：“去校医院吗？校医院在哪里啊？”蒋觉逸摇摇头，说道：“去公立医院吧，做个检查比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