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

    下雨了。

    是秋天的那种连绵阴雨，下一分，凉一分。不大不小的雨点从破絮般的阴云中漏下来，打在行人的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种雨能下好几天，从早晨下到深夜，淅淅沥沥的。与阴雨一起渗入行人衣服的，是冷。其实气温也不算低，但潮气伴着寒意，钻进人的衣领，生生让人打个哆嗦，握紧伞柄，嘟囔着明天定要加件暖和的秋衣。

    就是这样一个下午，隔着红绿灯，他看到了林浪，自己的老同学。

    看到老同学的反应有很多种，上前叙旧的狂喜，思绪万千的酸涩，目不斜视的漠然，但这些情绪都不属于他。他看着对面略微佝偻的熟悉身形，想在情绪上做出些反应，大脑却一片空白，心短暂地刺痛了一下，随后，却是归于平静。

    再次见到自己暗恋了十多年的人，他原以为自己的反应会更加强烈。但往日那些铭心刻骨的情感，似是被时间冲刷得模糊，再也看不清本来的面貌，剩下的，唯有脑中模糊的影，和心上淡淡的印记。

    他们是高中同学。和现在自信英俊的他不同，当时的他很不起眼，身材瘦小，脸上常年挂着副唯唯诺诺的表情，浑身上下透着寒酸气，是班上最不受欢迎的那类人。　而林浪，则属于每个学校都会有的那种高人气阳光男孩，学习成绩不算很好，但运动很棒，脸上常年挂着笑容，会对每个人友好地打招呼，像一颗光芒四射的小太阳。

    很偶然的，两人有了交集。林浪对他很好，就像他对每个人那样。这点微小的善意却在他心中发酵成了爱情。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跟着林浪转：林浪做题时，会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转笔；林浪吃早饭时总是吃得很香，饼屑粘在嘴角都不知道；林浪踢球的时候会微微蹙着眉头，很认真的样子……林浪，林浪，他满心满眼都是林浪，等他意识到这点时，已经在爱情的泥沼中陷得很深，无法自拔了。

    是什么时候动心的呢？或许是听到他对自己说“高兴一点”时，或许是看到他遒劲有力的字迹时，或许是踢足球分队，他选自己做队员的那一刻，便已心折。

    他却从未将爱意宣之于口。其实心里也知道，两人不可能。林浪是直男，在隔壁班有个很漂亮的女朋友，两人金童玉女，看起来很相配。他只能在心中默默喜欢着。虽然知道这份爱恋多半要无疾而终，他却存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成为能配得上林浪、能与之比肩的人。他开始发奋学习，从中游挤进了前十，然后是前五、前三。林浪挑着眉向他道喜，他心中微涩又欢喜，觉得这阵子的努力都值了。累了、倦了、不想学习的时候，就偷偷看一眼文具盒里珍藏的小纸片，那是林浪扔掉的草稿纸，他做值日时从林浪桌下捡来的。

    最后，他考上了重点大学，而林浪上了个普通的一本。班级聚会时，大家互道珍重，拥抱告别。他知道此次一别，天南地北，各行各路，以后的人生轨迹，便很难有交集了。

    雨大了些，滴答的雨声将他从回忆中拉出来。望向对面，还是漫长的红灯，映得地上的雨水和潮湿的斑马线也泛着红光。虽然隔着条马路，他依然能清楚地看到林浪身形的变化，他瘦了些，身姿不再挺拔。林浪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个小女孩。是他的女儿吗？他想。这些年虽然没怎么见到林浪，但他一直会通过各个好友打探林浪的消息，得知他分手了，又复合了，结婚了，又有了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林浪也越发沉寂，从前还常在朋友圈或QQ空间发些动态，现在一年也难得发一条。

    岁月流逝，他对林浪的感情依然在。但记忆逐渐模糊，林浪在他心中渐渐变成了一个符号，象征着年少时纯洁的爱恋。他已有许久没见到林浪，不知他是否还像从前那样开朗爱笑。他知道，现在林浪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多半源于想象。他不曾和林浪有过多亲密的关系，无缘一探他的内心，林浪现在是个怎样的人，变了多少，他一概不知，只能道听途说，拼凑出林浪现在的面孔。现在还时常想起他，大抵是初次暗恋的光环在作怪吧。

    马路对面，小女孩哭闹起来，林浪单手将她抱在怀里哄，另一只手撑着伞，把她挡得严严实实，不让雨水淋到她身上。

    他应当是个好父亲吧。他释然地想。

    绿灯亮了，行人匆匆走过。与林浪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嗓子紧了紧，还是选择不叫他了。

    他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收到一条语音消息。他点了播放，一个磁性的男声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问他今晚想吃什么，催他早点回来。他笑了，温柔地回了句“好，很快回来。你做的什么，我都爱吃。”他心情奇异地轻快起来，收起手机，大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时光荏苒，思绪万千，不过擦肩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