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醒

    姽溯服下丹药后不久，便昏睡过去。沅姻打来水，为他擦了擦额头，之后将衾被掩紧了些，好叫他安睡。

    不知何时，身边已经毫无声息，沅姻回头一看，木门早已阖上，黎殷人也消失无踪。

    夜已经深了，沅姻烧热了炉火，用麦梗铺出了一张小床，怀里抱着两个弟弟，三人蜷在角落里睡着了。

    天微微熹，炉火将息，仅剩星点在灰烬之中散发余温。

    突然有一阵风吹进了屋内，夹带着冰雪。慢慢地，有一只庞然巨物从黑暗中显现，仿佛是由那烟雾变换而成，如梦似幻。

    俨然就是那日的白虎。

    白虎踏着云雾，平缓地靠近了姽溯，仿佛是怕吵醒了他，它俯下巨大的兽首，一双金色虎瞳紧紧地盯着躺于床上的姽溯，须臾，它便像是见了极为亲密之人，欢快地蹭了蹭床上的人，蹭开衾被，蹭开了姽溯的衣袍，伸出舌来舔吻他。

    不过天之将明，白虎再舍不得也只能最后蹭几下。离开之际，它看见了蜷在角落的姐弟三人，白虎像是见了什么讨厌的人，猛然甩了甩翅膀，向天空飞去。

    一阵狂风吹过，夜色天空又重新恢复澄静。沅姻的眼睫颤了颤，只觉得有丝丝寒风从窗外吹进，吹散了屋内的热气，令她冷得发颤。她小心地起了身，将两个梦中呓语的弟弟用被子裹好，便去关了门户。

    昨夜，是风把窗户吹开了吗？

    她又去看了看姽溯，只见姽溯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了些，还露出些许白净胸膛。她唇角稍稍扬起，仿佛是在为那耐不住热，踢被子的调皮弟弟而轻声发笑。

    沅姻将衾被给姽溯掩上，探出手试了试姽溯头上的温度，发觉高热已经退了，她便安下心，又回去小睡一会。

    …………

    姽溯在两个小孩子的悄悄话中醒来，他喉中十分干渴，所以在试图发声时，连自己也吓了跳。

    “阿溯，你醒了。”沅姻从石釜中盛了一碗黍米，黍米已经被熬得软烂喷香，还加了些肉糜，正适合让姽溯入口。

    “吃些东西吧，来。”

    姽溯一看便知道，这恐怕是沅姻剩下的最后一点食物了，他摇了摇头，避开了沅姻捧到他唇边的粥糜。

    “沅姻，那位大人呢？”姽溯转移了话题，他的声音喑哑，仿佛是那破了洞的瓮罐，低沉沙哑得可怕。

    沅姻知他不舍得吃，却也不肯放下手中的匕匙，“阿溯，你先吃完，我再同你说。”

    姽溯无法，只能听从，不过他坚持留了大半部分给两个孩子。

    那两个小男孩，瘦得厉害，最大的那个已经有十岁，看着却像是个六七岁的孩童。他们闻着香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碗粥糜，仿佛在等着姽溯吃完，还能舔一舔釜底，尝一尝味道。

    姽溯心中酸涩，轻抚着两个孩子毛茸茸的头发。

    “那位大人，是西荒昧谷的人吧。”沅姻静默片刻，低声说道。

    黎殷双眼低垂，纤长乌黑的睫毛覆了眼中的光芒。

    “……是。”

    “那人给朔方带来了好些东西，恐怕用至明年开春，也是用不完的，况且他气度非凡，更非寻常人可比。”

    “他身上披的素色大氅，上面有白虎暗纹，额心上还有一白翡制成的护额，恐怕……也是为了遮掩额上的寅虎纹。”沅姻沉声，面容露着些许虑色。

    “他就是昧谷首领──黎殷，对不对？”

    世人皆知，西荒黎殷，降世之时，额心便带着鎏金色虎纹。

    姽溯鸦羽般的长睫轻颤，却未发一言。

    “你答应他什么？令他不顾后果的帮助朔方？”

    “你说啊！”沅姻再无法保持冷静，她双手握着姽溯的肩臂，声息不稳。

    “沅姻，对不起，从此之后，就当没有姽溯这个人吧。”姽溯言语淡漠，声线没有任何变化。

    “你说什么？”

    沅姻几乎是瞬间动了手，她狠狠地打了姽溯一巴掌，“你在说一遍？”

    “对不起，我──”

    啪──

    沅姻反手又给了他一掌。

    “我从小就一直在照顾你，把你当亲弟弟看待，你给我的回报，就是──”

    “当你死了？”沅姻流着泪，哽咽得厉害。

    “你怎么对得起我！”

    ［我不死，又怎么让你们活下来呢？］

    姽溯看着俯在他床边恸哭的沅姻，心中也哀痛非常。

    他仰了仰头，止住了眼中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