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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节是公共课,一百来号人坐在大教室里昏昏欲睡地听着讲台上的中年人对着PPT讲思想哲学。陈柏屹坐在中间靠边的位置,左手撑着下颚,心不在焉地看着幻灯片,思绪漂浮。他的身旁是梁宇,那人也没听课,把手机放在桌面正和女朋友聊得火热。

    距离他上次和方明宇见面已经过了三天,这段时间里,他偶尔会出神想,方明宇为什么会在这里,现在读的是什么专业,是不是很讨厌他。但陈柏屹不敢深思最后一个问题,所以大多数时候还是纠结前两个,虽然仅凭他一个人瞎猜并不会得到答案。

    思修老师翻了一页PPT,视线往前方一扫,并不在意有多少人做其他事,只是继续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往下说。陈柏屹也没耐心继续听,心里犹豫不决了好久,最终还是点亮手机翻出微信联系人,点开一个对话框。

    ——打扰了,我想问一下上次开会送资料的那个人现在读什么专业?

    这话看上去可能有点奇怪,因为对方是怀海理工大学的活动负责人之一,当初加微信也只是为了方便讨论活动方案,突然问出这样的话,确实让人觉得无厘头。

    于是又补了一句——他好像是我高中的师弟,想问问看。

    对方估计也没在忙,很快就给出答复。

    ——他是计算机系工程软件的大一新生,叫方明宇。

    ——人还挺不错的,真是你师弟?

    陈柏屹看着这话感觉有些陌生,因为他既不清楚为什么方明宇选择这个专业,也不了解对方如何和同学老师相处。当年他们的交集实在是太少了,除却以前的针锋相对和之后的纠缠,其他事情他还没来得及了解,两人就已经分道扬镳。

    如今的陈柏屹再看见他,就像是见到一个熟悉的陌路人,除了知道这人的姓名和样貌,还有那段仓促又短暂的关系,其他方面都是一片空白。

    两人来回客套了两三句,便结束了这场对话。至于对方打趣他是不是看上人小师弟,陈柏屹没有表态。

    活动的详细安排在开会后没多久就出现了,篮球友谊赛定于十月二十九举行,但因为校队这段时间要筹备省内大学生篮球赛,于是友谊赛由两校的篮球社一队上场。

    比赛场地定在怀海大学的露天篮球场,场边围了许多人,有外校的,也有本校路过的人。陈柏屹本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但部门有几个师弟师妹对此十分热衷,同时还想带上他,推拉到最后,他还是跟着去看了一眼。

    但陈柏屹没想到的是,他能看见打球的方明宇。

    部门有个师妹很活跃,名叫梁念,她拽着其他人挤到了场边前排,还把陈柏屹带了进去。梁念来这儿倒不是为了看比赛,关注点其实是打球的人。简而言之,她是为了看帅哥才来的。

    陈柏屹高中那会儿也经常打球,上了大学后倒没那么频繁,他看着场上双方在较量,视线不由得往方明宇身上飘。

    方明宇穿着宽松的短袖上衣,外面套了一件区分两队人的马甲。他手臂的线条比以前还要漂亮,小臂肌肉随着动作发生细微变化,宽大的手掌拍着篮球看上去倒是有种收放自如的张力与少年感。

    陈柏屹莫名想起以前方明宇用手和他调情的时候,那双手似乎也是好看又灵活,若即若离般触碰他的皮肤。

    思绪不自觉地飘回从前,让他心慌又羞耻。心慌是因为陈柏屹的念念不忘,羞耻是因为他想起一些暧昧的场景。

    再次集中精力关注场内的比赛,此时的方明宇正运着球被两人左右夹攻。对方应该是想防止他投篮,死死地拦住了前方的路线。迫不得已,他只好将球抛给跑过他身后侧的队友。

    突破防守,方明宇快步绕开两人,趁着空隙接过队友抛来的球,跑到三分线内,脚掌用力往后一跃,双手托起篮球,瞄准篮筐,直接落网。

    他和跑过身旁的队友击掌庆祝,然后去到不同的位置进行下一轮攻守。比赛剩下最后一节,双方休息之后,方明宇没再上场,倒是坐在场边的地上安静地喝水。

    他看见了陈柏屹。

    视线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没有太明显的反应。像是心照不宣,不过三秒又错开视线。

    最后一节比赛进行得更激烈,双方比分胶着,差距就只有五分。但方明宇的心思明显不在比赛上,因为他此刻一手握着矿泉水瓶,一手拿着手机在翻看。

    陈柏屹收回视线,转而心不在焉地看比赛。

    比赛结束,两校以三分之差分出胜负。怀海理工大学的队友相互击掌庆祝,最后两校队员相互握手表示友好。

    站在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除了一些围观帅哥的,大多数都往其他方向走。陈柏屹本来也想跟着人流离开,却不由得站在原地陪梁念看帅哥,耳边全是这师妹的声音。

    故人重逢,要么嘘寒问暖要么形同路人。他和方明宇不适合前者,就只能选择后者。陈柏屹收回那些不恰当的心思,转身准备离开。

    但没走两步,他就听见方明宇喊他,“师兄。”

    这声称呼的意思很明显,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如此。不是兄弟,也不是相爱过的恋人。

    陈柏屹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回头,他听见方明宇走近几步,跟他说,“师兄跟我一个高中吧?以前看过你打球,这么久不见,要不打一场叙叙旧?”

    身边还有梁念和其他人,陈柏屹不能直接逃跑,于是转过身看着方明宇,言辞有理地推脱道,“你刚打完比赛,还是好好休息吧。”

    然而这话并没有用,方明宇托着球,笑着问他,“师兄是不敢和我一对一么?”

    同行的人听闻这话显然有些不高兴,陈柏屹还没开口说话,梁念就蹙眉看着他,“帅哥,你说话挺狂啊。”

    他俩身高差不多,一米八几的两个人站在原地互相看着对方,莫名有种要干架的氛围。

    陈柏屹不明白这人究竟想干什么,但他再逃避也没意思。

    “行。我和你打一场。”

    虽说陈柏屹打球的次数少了,但他体能并没有变差,一是因为学校规定了校园跑,二是他平时压力太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习惯去操场跑圈。

    两人走到场地中间,方明宇微微弯腰,熟练地运球,眼神和方才明显不一样,是认真的。

    方明宇运球想要绕开陈柏屹,但陈柏屹防得很死,反应也很迅速。当陈柏屹想用手打断他的持球,方明宇猛地带球往另一边躲,趁着陈柏屹还没赶上,快步上前投了个三分。

    陈柏屹此时也猜到方明宇的心思,估计是一种不甘心的挑衅,就像两个有过节的人再见一面也想打一架分个高下。

    当年分开的场面弄得那么难看,如今他和方明宇之间又怎么可能会相安无事。陈柏屹想逃避,不代表方明宇不追究。

    陈柏屹夺回篮球,不服输地运球过人,也不知道方明宇是故意放水还是根本没把他的进攻放在眼里,他很轻易就得到投篮的机会,站在近处随手一扬就落网。

    “师兄打得不错。”方明宇没有继续的意思,只是空手朝他走了几步,“好久不见,加个微信以后一起打球怎么样?”

    篮球场上余下的人不多,除了和他一起来的几个人,剩下的就只有一些围观路人。不知道方明宇是不是跟他们学校的人打过招呼,他的队员已经收拾好东西走远了。

    陈柏屹看着眼前的人,猜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但最后还是应了一句,“行。”

    如果方明宇想和他藕断丝连,他就奉陪。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将以前的事情放下。

    虽说加了微信,但他们之间并没有联系。方明宇的朋友圈很干净,除却那句“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就再无其他。

    陈柏屹不是没想过发个消息问方明宇的情况,可如今的他已经失去与对方交往的勇气。他为过去的事情内疚自责,也为自己的心动而害怕。他们之间不是普通的前任关系,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也是那段违背伦理关系的主角。

    他自以为自己能够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放下,能坦荡地面对方明宇,跟对方说清楚。但实际上,一切都背道而驰。

    他没有释怀,也没有过去。这两年多的时间他看似在往前走,实际上他还是停留在原地。

    停留在那个独自崩溃的深夜。

    陈柏屹想说我很想你,可他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说这番话。

    篮球赛过后的一周就是文体节晚会。那天是周五,陈柏屹的课程都集中在下午。本来他是打算吃个午饭就去上课,但因为昨晚没睡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

    课程在一点半开始,他根本来不及吃午饭,只能急急忙忙收拾好自己带上课本去教学楼。空着肚子熬过两节大课,本以为能吃个晚饭,结果晚会的安排需要文艺部的人在场组织,最后只能急急忙忙赶去体育馆和大家一起布置。

    晚会在七点开始,因为今次外联部拉的赞助很多,所以现场的灯光和音响都很好,还配备了大屏幕放映台上的场面。

    节目有很多,有个人表演也有社团表演。陈柏屹得以空闲的时候已经是开场半小时之后,这会儿刚好是校园乐队的歌曲表演,唱的是连诗雅的。

    这不是陈柏屹第一次听见这首歌。

    梁宇的女朋友是个广东人,能说一口地道流利的粤语,也经常唱粤语歌给他听。不知道梁宇这人抽什么风,有段时间经常在寝室操着奇奇怪怪的口音唱这歌,把其余三人成功逗笑。当时有个舍友听不下去,问他歌词是什么,梁宇点开给他们看,那舍友问,你唱这歌是要分手么?

    在这之后,梁宇就没再不停地现场演奏。

    乐队的伴奏很专业,台上的人唱得很动听。当时陈柏屹听这歌的时候并没有多大感触,但如今他看着大屏幕,却有种心酸与苦涩在心里翻涌,连带着空荡荡的胃部都觉得泛酸。

    “我再没有勇气向你讲旧时,没有勇气相爱另一次。”

    “为你将睡眠忘记,通宵倾谈但已经顿成往事。”

    陈柏屹站在后面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想要离开场馆当作听不见又舍不得。梁念不知道何时来到他附近,给他递了瓶水让他歇一会儿就走了。

    陈柏屹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长期未进食的肠胃在此刻受到凉水的刺激变得更加难受。他移开视线,拿着水往外面走,打算去便利店吃点东西。

    学校有家711就开在体育馆附近,店内人不算多,但也有好几个人在里头。

    陈柏屹没什么胃口,从冰柜里挑了两个小饭团就去买单。他拎着冷冰冰的饭团去微波炉加热,随意往门外的几张小桌一瞥,就看见了方明宇和他的同伴坐在一起,桌上还摆着两罐可乐。

    方明宇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毕竟今天是两校活动的开展日,他和同学来看表演也不稀奇。但陈柏屹确实放不下,因为他很在意方明宇为什么要来桂城。

    陈柏屹在店内挑了个位置,这里恰好能透过玻璃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他慢条斯理地拆开两个热乎乎的饭团,一边小口地吃着,一边偷偷看着。

    他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他能察觉此刻的方明宇很放松,脸上的笑容虽然不明显,但从坐姿看来,方明宇的心情应该不错。

    陈柏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笑了。在小教室撞见的时候方明宇很冷漠也很淡定,上次篮球比赛的时候他显然是有气想撒。无论是哪一次,方明宇如今面对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模样。

    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混乱复杂,如同带刺的藤蔓,往前走一步就会被刺得带血,往后退也撇不干净。

    可能是陈柏屹偷看得过分明显,他的同伴凑到他耳边说了些话,方明宇就转头看见了陈柏屹。猝不及防地被人发现,陈柏屹只觉得尴尬又难堪。

    幸而方明宇没有走过来问他为什么要偷看,只是带着同学起身离开了。

    但方明宇走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意味着他这个人对方明宇而言一点存在感都没有。陈柏屹对此也不知该失落还是该庆幸,但他觉得心里很堵,像是被一块石头砸中心脏,压得他喘不过气,也泛着疼。

    可他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接受了开始,也是他毫不留情地提出结束。回顾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是最没资格觉得难受的那个。

    晚会的歌曲,无意中的遇见,这两件事都能让陈柏屹当晚辗转反侧。他这三天好几次点开方明宇的对话框,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退了出来,一个人盯着方明宇的头像发呆。

    在大多数事情上,陈柏屹都不是一个畏首畏尾的人。

    他做决策的时候大胆又冒险,像个非常有把握的海盗船长,能保证最后的结果是理想的。小组作业的内容他能创新地切入角度,活动组织他也能游刃有余地应付,比赛时他不会因为担心失败而焦虑,但唯独在方明宇的这件事上,他手足无措,方寸大乱,就连往前迈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陈柏屹一个人纠结了很久,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段关系,但还是发了条微信,问对方能不能和他见一面。

    方明宇没有拒绝,倒是答应了后天和他在校内的饮料店见面。

    下午三点,店内人不多,陈柏屹提前十分钟去到店里挑了个位置坐下,方明宇则是掐着时间点来的。

    他们之间没有寒暄,也不需要客套。两人面前都摆了一杯饮料,方明宇那杯是陈柏屹给他点的果汁。他不知道对方的口味,就买了那杯卖的最火的。

    “这两年多,家里怎么样?”

    陈柏屹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这话说出来的意思就非常明显。于是他换了个问题,但也显得十分滑稽。

    “陈柏屹,这问题你不觉得搞笑么?”方明宇讽刺道,“你不回去看,连电话都不打,现在又装作一副很关心的样子问我这个问题。”

    “你觉不觉得你很可笑?”

    你说得对,陈柏屹咬着下唇想。

    “我……”陈柏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如何作答,最后还是沉默。

    “你既然这么讨厌这个家,就不要假惺惺地摆出这个样子。”方明宇蹙眉看着他,嘴上的话毫不留情,“你不是讨厌么?那我告诉你,我妈和我爸每天都在吵架,每天都闹得家无宁日。”

    “你安心了吗?开心么?”

    不是的,陈柏屹想说。

    他的初衷是希望何扬能留在方明宇身边,能和方凡好好过日子,让方明宇回归一个正常的家庭。而不是因为他的存在,让他们四个人都痛苦。

    他离开临城,只是想保护眼前这个人。他不希望他们分崩离析,也不希望方明宇知道那些丑陋的事实。

    然而当陈柏屹面对方明宇的质问,他根本答不出来。他放在桌面下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心里的不适感像湿棉花一样堵住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开口。

    两相沉默,陈柏屹最后还是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方明宇自嘲般地笑了笑,轻声说,“因为我犯贱啊。”

    “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