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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青的包子吃到第四口就吃不下了,我挖起一勺粥喂他喝了一口。 “烫么?”我问。 他摇摇头,低声问:“U盘呢?” 我手一顿,说:“还没给他,总要过来看你几天再说,免得他起疑心。” “时间不多了。”何青顺从地喝下第二勺粥:“我过几天就要出院,他也等不及了。” 我见他仍旧一副虚弱的模样,忍不住关心道:“别逞能。” 他露出一个笑容:“对不起,大过年的还要你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说:“都是欠你的。” 接着我又喂他喝下半碗粥,剩下两个包子也吃完了。 门从外推开,一个穿着得体的妇人走进来,身后跟着沈善虞。 何青喊道:“母亲。” 我迅速站起来:“伯母好。” 司夫人与我寒暄几句后,注意力全集中在病床上的小儿子。我不去打扰他们母子情深,离开病房,在电梯旁的抽烟区等了一会,果不其然见沈善虞走出来。 他掏出烟盒递给我:“来一根。” 我接过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顺手把U盘塞进去,又还给他,把烟别在耳朵后面:“谢了。” 他把烟盒藏进兜里:“这是什么?” “没看。”我撒谎道:“他只说千万别让我给你。” “噢。”他嗤笑一声:“真蠢。” 我“嗯”了一声,问:“什么时候开始动作?” 他没有回答,我继续说:“我出去避避风头,不介意吧。” “随便你。”他缓了一晌:“去哪玩?给你点旅游经费。” “……还没想好。” 我跟他之间没什么好聊的,没一会儿就冷了场,他重新回病房演大孝子,我进电梯回家。走到楼下,我把耳后的烟取下来折成两半,转手扔进垃圾桶里。 照何青的话和沈善虞的态度来讲,这个年注定过得鸡飞狗跳。我揉了揉眼角,作为这场大戏的关键推手,为了不被殃及,我不得不逃。 到家差不多中午,一路上我都在想如何说服家里人在过年的时候放我出去“旅游”,结果绞尽脑汁都没想出个什么说辞。 周落气消得差不多,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终于肯上桌吃饭了,多亏如此,家中气氛不再令人窒息,一顿饭吃得还算凑合。饭后他端了盘水果又把自己反锁在屋内,我朝楼梯拐角处望,正琢磨要不要趁胜追击,再去给他做做心里疏通,周柏突然敲几下桌子,引去我的注意。 他说:“跟我进一趟书房。” 到书房后,他扔给我一张机票,明天下午的航班,飞去一个不出名的热带小岛。 我看着机票愣了好久,问他为什么。他说爸妈那他都说好了,让我去岛上玩个十天半个月再回来。 我神色复杂道:“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伸出手想揉我的头,又克制地垂下去,最后露出一个温存的笑容:“都说长兄如父,你吃了沈善虞的亏,我就要替你还回去。” 我的心本就乱成一团麻,听见此话更是雪上加霜,盯着机票看了好久,还是放在桌上推了回去。 “我不想跑太远。”我说:“我就去岘山那边呆几天。” 当晚沈善虞来消息,告诉我卡里又转了五十万过去,让我玩的开心点。 临近除夕的时候,我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出发。临走前恰巧碰见周落,他扯着我的胳膊慌了神,问我要去干嘛,是不是他惹的祸。我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别瞎想,在家好好学习,乖乖听周柏和爸妈的话,我等年后几天就回来。 再次踏入岘山疗养院,心情与第一次造访相比截然不同,前几日的紧绷与劳累感在见到熟悉的花草与建筑之后奇迹般的缓解不少,尤其看见孩子们和医护人员一齐贴窗花挂灯笼,心头又是一松。 我搬回了原来的住处,孩子们重新见到我都很雀跃。只不过少了一个小男孩,悄悄问过才知道没挺过一场高烧,前不久去世了。同伴的死亡并没有影响孩子们对春节的热切与激情,他们仍如往常一般嬉笑打闹,按时吃药、做检查。或许在他们的认知中,死亡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人都会死亡,只不过他们的死亡会比平常人到来的更早一些,但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又去拜访了安归和他房里的护工。这位护工姓李,老伴儿去世后被儿子接到城里住,呆在家里又碍着儿媳的眼,索性就到疗养院来。 我刚去的时候正碰上她推着轮椅下来,安归静静地坐在轮椅上,身子微微倾斜,头上带着正红色的帽子,黑发被束成低马尾,从后脑顺过来,一直垂到胸前,苍白的脸簇在米色的绒毛领子里,鸦羽般的长睫安静伏在眼下,精致又脆弱,美的不真实。 我推过轮椅,顺手把安归头上的红帽子往下扯了扯,两边垂下来的毛绒球正好护住耳朵。 李护工笑着说:“这帽子是我织的。” 我说:“怪好看的。” 她害羞地摆摆手:“主要是他长得好,戴什么都好看。” 我推着安归在楼下公园里散步,顺便跟护工闲聊。她问我怎么这个时候来,被我含糊过去,识趣地跳过这个话题,聊到儿媳妇亲自打电话让她回去过年,我便提议让她安心回去,安归这里有我照顾。她笑说不好意思,只请了除夕一天假,初一下午再来上班。 安归的情况好转许多,眼睛能够感受到不同强度的光照的刺激了,或许他醒来那天并不遥远,这又让我燃起希望。 这两天阳光出奇的好,气温也算暖和,我常推着安归下去转圈,经常在楼下玩的小孩儿都认识我,总围着安归瞧,还问我这是不是娃娃,又为什么会睡着,等我解释过后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个小姑娘还送给我一颗糖,说等安归哥哥醒过来后给他吃。我收下了,替安归跟她道谢。 除夕那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雪,雪似鹅毛,洋洋洒洒,直到晚上六七点钟才停下,万物都裹上银白的新装,在路灯下闪着白晶晶的光。这一片离市区远,没禁鞭,雪一停就有人开始放鞭炮,声音此起彼伏,山脚下各个地方涌动着不同颜色的光,比城市夜晚的霓虹灯还要漂亮。 我一个人呆着总有点想家,就凑安归这里取暖,打开电视播春晚,眼睛却忍不住朝楼下看。 窗外放起烟花,它们一朵接一朵绽开在漆黑的天空,又极其壮丽地散入无边的黑暗,正如夕阳时分短存在天边的火烧云,它们是独属于夜晚的云霞。 孩子们的嬉闹,电视机里的热闹,都与我无关。易冷的烟花都有自己的夜空,山脚下的灯火却没有一盏为我而亮。 孤独无时无刻不缠绵在我的身旁,它化作纤维状的棉丝毫无痛感地插进体内,不断吸干我的一切精力与希望。我就像浮萍寻根,在大千世界中飘荡沉浮,为的就是摆脱掉这份可怖的寂寥与怅惘,可是到头来总是原地打转、自欺欺人一场。 又一轮烟花重新炸开,我不愿再去欣赏,转过头去,视线无意扫到床上,当场愣在原地。 安归睁开了眼睛,正静默地注视着我。 那双眼睛的眼尾上挑,睫毛浓密排开,算不上标准的丹凤眼。五光十色的烟花化作一涓柔情浓密的春水在他的眼瞳里无声流动。 他见我回头后,稍微对我笑了一下。 这双眼睛真漂亮。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