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悲伤毛毛虫
162 方家父子三人坐在大宅宽敞的餐厅中，室内光线昏暗，古董雕花大桌上摆着数只燃烧着的长蜡烛，白色的蜡滴滚落，凝结在黄铜烛台上。 方堇棠消瘦的脸颊在烛光中忽明忽暗，剪了头发的他再无女气，一种狠厉的俊美从那阴郁的眉眼中尽数体现。 倒是方堇诚，斯文有礼、儒雅风流的商业巨子在这种光线下反而看起来毫无阳刚之气，阴恻恻的让人感到不舒服。 挨千刀的草包狐狸精。 方堇棠舌头顶了顶上颌，露出了一个夸张的微笑，心里想的却是迟早要给的他皮扒了做围脖。 主座上的方项琛喝了口甜酒，满意的看着变得‘正常’的小儿子。在经过父子俩一下午的友好交流后，之前的那些不愉快的‘小摩擦’都被翻了页，也达成了一些让他欣慰的共识。 儿子很乖，对刹车失灵一事既往不咎，还说“都是一家人，大哥又怎会害我呢，一定都是误会”。不仅与褚家那小子断了，还答应之后会与路瑶瑶的妹妹约会，争取今年就让他抱上孙子。 方堇棠抿了口水，诚恳道：“之前年纪小，不懂事，与堂姐姑姑走的过近伤了父亲的心。之后定收起顽劣的性子，励精图治，和大哥一起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 方项琛微笑点头，一番话说到了他心坎里。虽然他与自己这叛逆的小子并不那么亲密，但毕竟血浓于水，父子俩有些话不必说的那么清，大家心知肚明。况且，方项琛饮了口酒。他已经七十多了，在亲情这方面心要比年轻时软很多。 一旁的方堇诚安静的听两人交谈，表情晦暗不明。他嘴角带着笑，可却只笑到了嘴角。 三人又在餐厅中坐了一会儿。方堇棠一仰脖将杯中水喝完，说自己大病初愈，还有些疲劳，便与父亲大哥道了晚安，拄着手杖起身往电梯走。方项琛看着他别扭的走姿，温和道：“明天早上和我去公司，晚上你同路家女儿参加个宴会，彼此认识一下。” 方堇棠没回头，低声答应了。 “父亲。” 见人走远，方堇诚扶了扶眼镜，“您真的相信他说的话么？他可是方堇慧看着长大的。” 方项琛没看他，盯着自己手中的玻璃杯，道：“那些都过去了。” 或许是久居高位，再加上了年纪，他对一些事物的判断称得上是想当然。他倒也承认，可这种长久以来的习惯与让他没办法正视任何来自外界的、对自己的否定。 这是一个人衰老的标志。方堇诚想。一个刚愎自负的独裁者没有资格继续掌控方氏这艘大船。 方项琛：“褚家掀不起什么风浪，放着不用管了。” 方堇诚手指收紧，“……嗯。” “倒是方堇慧和盛家那边，说是请了个新法医要重新查之前那些案子。” 方项琛鹰眼眯起，语气有些严厉，“屁股擦干净。要是你做的那些事在股东大会上被翻了出来，后果是什么你自己清楚。” “……” 方堇诚脸颊紧绷，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谁能想到一直被自己压着打的方堇慧有了姑姑这位天降神兵，竟然胆子大到敢直接上嘴咬！之前剁了她那小情人十根指头，看来并没有起到威慑，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了。 父子俩在烛光摇曳的餐桌前喝了几杯酒。方项琛突然开口：“堇合的尸体找到了么？” 方堇诚垂眼：“......还没有，可以确定是在中亚那边，但具体位置还不清楚。” “二十年了。”方项琛目光有些飘忽，“她俩要是还活着应该已经做妈妈了吧。” “爸……”方堇诚表情变得有些慌乱，“我……” “不说了，都过去了。” 方项琛回过神，“你是我儿子，我保你天经地义。但是你记住，以后对你弟弟好一点，等我死了，他就是你唯一的亲人。” 方堇诚双手捂住变得扭曲的脸。 这时电梯门打开了，方堇棠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见两人还在，他愣了一下：“还没喝完呢？” 方项琛：“马上了。你怎么又下来了？” 方堇棠：“我找狗。” 他弯下腰将餐桌底下趴着的‘老汉’揪出来，黑脸花狗面无表情的扭脸看他。 方堇棠摸摸它光秃秃的脖子，问：“你项圈呢？” ‘老汉’打了个哈欠。 方父道：“你大哥不小心弄掉一颗石头，叫人去修了，过两天还给它。” 方堇棠耸耸肩，对方堇诚说：“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 方堇诚斜眼瞅他。 “走吧。”方堇棠对狗说，“回去睡觉觉。” 163 褚溱第二天就从医院跑了出来，保镖跟医生都不敢拦他，问过方堇棠也只道：随他的意吧。 他手恢复的还可以，但是却一直在咳嗽。这座城市的冬天又冷风又大，他出门被冷空气一激，捂着嘴咳个没完。 前排开车的小助理担忧的问：“褚总，您没事儿吧？” 褚溱摇头。他拨弄着手机，方堇棠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他问：“你说，要是你对象和你提分手还把你拉黑了，你要怎么办？” 小助理想也不想：“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褚溱：“......” “咳咳咳咳……” 小助理这才想起老板婚变的噩耗，一拍脑门：“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褚溱叹气，嗓子里直发腥。 他们直接开到了方氏总公司，前台小姐一看见他就叫保安给人拦了下来，满脸歉意：“褚先生，您要找的人不在，请回吧。” 褚溱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谁？” 前台小姐为难的说：“褚先生，请您离开。” “我要和方堇棠说话。” “小少爷不在的。” 褚溱想在这里等，但是几个保安先一步给他‘护送’上了车。 小助理瑟瑟发抖，“……等等我！” 回家路上的褚溱像一只斗败了的鸡，整个人都抑郁了。 小助理不敢出声，闭着嘴战战兢兢的开车。 两人回到家发现别墅门口放了一台和他原先坠崖的那辆一模一样的白色SUV。 褚溱沉默。 “......你说他怎么可能不爱我了。” 小助理痛心疾首：“I see.” 进门后男人直奔卧室，蜷缩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了一条巨大的悲伤毛毛虫。 小助理在楼下乒乒乓乓的下厨，他想说自己没胃口，可是他很累，他什么也不想管。 作为一个有头脑的成年人，他非常明白方堇棠决绝行为背后的考虑，可是……褚溱吸吸鼻子，为什么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呢？他们不是伴侣吗？ 是我无法给予方堇棠安全感么？褚溱扪心自问。以至于他宁愿独自面对无法预知的危险也不愿告诉我。 但是，但是。 光是想起对方在电话中说的那些话，他的心就疼得厉害。 男人憋着嘴，委屈极了。 就算是如此也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嘛...... 他爬起来，行尸走肉似的在屋子里游荡。 虽然他和方堇棠在一起生活还不到四个月，可这栋房子里已经到处都是对方留下的痕迹。 二楼洗手间里一左一右两个洗手池，其中一个上面摆满了各种他不认识的瓶瓶罐罐。每晚他俩一起来洗澡，他都洗完出去了，方堇棠还在对着镜子在脸上进行那些复杂的操作。 卧室外的小厅是‘老汉’的领地，那条圣诞风情的毯子还是他们一起买的，因为‘老汉’很喜欢。那条宛如一位睿智老者的花狗在商店里将其一口咬住，方堇棠新奇，还说这狗从来没这样过。后来发现原来这条毯子上面绣了圣诞老人和他的驯鹿。 ‘老汉’从来不叫，它总是用它那双温柔的褐色眼睛专注的看着他们。 褚溱扶着墙，觉得肺里沉重，喘不过气来。 他要睡一下，就一小下，醒来就去找方堇棠。 小助理做好饭，轻手轻脚的上到二楼，就见自己那个总是一丝不苟的工作狂上司正别扭的窝在小厅中的沙发上，身上盖了条格格不入的圣诞毛毯。 164 事与愿违，晚上褚溱接到了一个投资人的电话，对方约他第二天晚上一同出席本市年轻企业家的联谊会。 褚溱想拒绝，但是对方说自己可以为他们工作室拿到一个很好的线上广告位。年假里各大手游厂商都在抢这个位置，他们之前也考虑过，但是竞争很激烈，胜算不大。 褚溱想了想答应下来。 投资人是个姓陆的中年男性，方堇棠介绍来的，与方家有些亲缘关系，和他小叔也是旧识。他们之前见过几次，算是聊得来。 “陆哥。” 褚溱钻进加长豪车里，与男人握手，“麻烦您特意来接我。” 姓陆的男人五十几岁，看起来是那种很有福气的长相。他母亲是方家人，所以知道最近发生的事儿。他拍了拍褚溱的肩膀，随和道：“年轻人看开点，跟老哥去玩玩，没啥过不去的坎儿。” 褚溱：“……” 他婚变的消息已经连自己的投资人都知道了么…… 陆丰说：“听说方堇棠进了总公司，现在在他父亲手底下做事，估计是想培养他当继承人吧。不过现在的形势可不太好，过段时间就是股东大会，老爷子要退位，两派继承人僵持不下。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方家大公主行事狠辣，肯定是还有底牌没出呢……” 褚溱和这人说到底只是工作上的关系，不知深浅，也不敢接话。 “不说这个了。” 那人摆摆手，也不在意，“我毕竟不是方家人，道听图说罢了。只不过，褚老弟。” 陆丰笑道：“我家小儿子刚刚留学归来，同你是校友，试玩了你们出的游戏，很是钦佩，想与你结交一二，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褚溱点头，觉得没什么所谓，道：“是我的荣幸，下次邀请令公子来我们工作室，大家交流一下。” 陆丰越看他越顺眼，呵呵道：“别下次了，一会儿他也在，你们年轻人好好玩上一玩，说不定就能擦出什么火花呢！” 褚溱歪歪头，感觉有点怪，但他最近脑子实在不太行，也没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