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

    王庆杉很喜欢山上的环境。如果每天上山不是来上班，他可能会很快乐。虽然现在这样也挺快乐。岑翊比他想象中更好相处，尽管大多数时候不怎么说话。岑翊早晨起得很早，王庆杉为了配合他的时间只能起得更早，在晃晃荡荡的上山车上假寐了一路仍然如在梦中。岑翊后来发现了，让他可以晚些来，到了直接去山坡上找他就行。这让王庆杉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在傍晚散步时主动找话聊天，毕竟也不能就这么白白少上两小时班，得让自己的存在更有价值一些，别让人家吃亏。岑翊并不知道他脑中的百转千回，只知道自己在输入了一个可以晚到两小时的条件后，输出了一个更活泼王庆杉。他本来只是想获得小朋友一段时间的陪伴，却平白无故得了更多。他觉得很好，以前不知道还可以这样好。

    王庆杉主动得久了，岑翊也偶尔谈起自己。好像游戏里的小人，走过一格就能吃掉一片拼图，慢慢拼出他在网上查的那些资料里没有的那部分岑翊。岑翊带他去看山上的孔雀，开屏的雄孔雀在沙地上追逐着雌孔雀。岑翊说他小时候时常一个人待着，总是去花园里的沙地里画画。他们看到过野猫在树丛里打架，一身腱子肉的狸橘把白猫打得节节败退，慌不择路把自己挂进树杈里动弹不得。岑翊说他当年被送出国读商校，却拿着美院的毕业证回国时，差不多也被这样挂在树上打。岑翊带他认山上的植物，教完了还带随堂测试，拿着叶子问他是相思树还是柠檬桉。王庆杉答不出，反问他对青云山这么了解，是因为画里的山就是青云山吗。王庆杉没等到回答，只感觉到身旁的人伸手扶上他的肩，说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有时候午后的雨下到傍晚还没停。淅淅沥沥的雨声是温柔的白噪音，王庆杉在沙发上昏昏欲睡，隐约听见画室里的岑翊让他去书房里选一套茶具。王庆杉甩甩脑袋里的瞌睡虫，想起陈聪临走前曾说岑翊喜欢在雨天喝茶。窗外正风雨，屋内隔绝寒气温暖干燥，拥炉烹茶香气袅袅。一杯落肚，王庆杉实话实说，这个岩茶有股烟味。岑翊说岩茶在焙火工序为了防潮而重马尾松烟熏，于是他就让松烟逸散在潮气最盛的雨天。王庆杉心说那您可真叛逆。

    这场雨连着下了许多天。第一个放晴的傍晚他们聊得有些迟了，绕过被涨水的河道冲垮的木桥回到小院时，王庆杉约好的下山的车已经在院门口等待。岑翊让他不必进屋，直接上车就好。青云山南坡没有其他的住家，王庆杉从车的后视镜里瞥见暖色的光亮，他知道那就是岑翊小屋的方向。下山的小路蜿蜒曲折，一点如豆灯火被树影遮挡，最终被沉沉黑雾吞没。他在那一瞬感到有些孤寂，像人类第一次仰望夜空时感受到群星的遥远与自身的渺小。“岑翊一个人住在深山老林里不会害怕吗”，王庆杉想，“如果下一次傍晚下雨，我就留下来陪一陪这个寂寞的老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