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对亲爱的主人的、爱的形状
青山叠翠之间,绿水金波之上,画舫二层。 几近赤裸的刘允泽脑中好像有什么断了,眼前一白,人“砰”一声倒地。 …… 快步离开的石晨听到了后面的响声,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石晨!石晨来救我,石晨!!!——”】 ——为什么已经把他托付给王大人了,决定要放开他了,为什么还会听到这个声音。 他皱着眉低下头来,长叹了一口气。 王轩在后面拿了株甜口的剧毒草药,剥了皮当牛皮糖嚼着,懒洋洋地说:“走啊,停下干嘛?” 石晨一愣,这1米9的大高个转过头来,脸庞英气但眉目算不上俊秀的脸上表情呆愣愣的,眉毛低伏着,双眼泛着水光看着王轩,快速眨了两下,微低下头眼神四处找了下焦距,而后转头走了。 他扶着楼梯把手快步下楼,“啪!”忽的听到后面响起皮鞭抽打的声音。 他眉头下意识皱了下,快步下楼,眼前闪过一幕幕过去:被逼生二胎而卧床呻吟的‘母亲’、形容枯槁的父亲、被闷在铁锅里的自己…… 他可以交割过去,开始新的人生了! 他继续往下走,“啪!”又是重重的一声,直接打乱了他的思绪。他震惊地抬头,站在快到一层的楼梯上往上望——>形状、不到40阶的楼梯,望上去竟有百米天梯那样遥远…… 楼梯上方是一片天,因为接近傍晚而发红的一片天,好像一切都笼罩在火海之中,上楼就是在走向地狱。 【“石晨,全世界我只相信你一个……救了我,就别离开我,好吗?”】 【“请一定要为允泽找一位能拯救他的强大的花新郎!”】 过去的声音又在脑中回响……像是厉鬼纠缠着他。 他咽了口口水,扪心自问。 同时。 王轩把面白如纸,仿佛用冰仿照古画中的仙人雕出的宗主,也就是他的九疑仙子,从粗糙的麻布袋中取出,剥下他浸血氧化到发黑的衣裳,露出他完好的精瘦有致的躯体。 傍晚时分,水乡摇橹叫卖声中,整个通泉州被温润的湿意懒洋洋地包裹,小仆到河边堤岸的树上点灯,一盏又一盏,先于完全暗去的天色先让岸边亮了起来。 王逸铖梳了成年男子发髻,也像模像样地插着象征富商的金簪子,扒着窗子往外看还像个小孩模样。他比离开王轩身边时也没像胖了多少,可能脱了衣服份量更不足了,身高估计是拔了2公分,不过对于他15、6岁发育正旺的年纪,实在是少了些。 他踢翻了脚下踩的小凳子,双手扶着窗框像要爬出去,像是无人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利落的身影,抓住他的身体,驾轻就熟地把他举起而后放到地上。 王逸铖鼓着脸坐着地上的白色长毛绒地毯上,一张难辨雌雄、比男子更明艳灵动、比女子更俊秀潇洒的脸上小嘴嘟嘟,“我…朕…孤……反正逸铖只是想试试在屋顶上走、飞檐走壁而已,万柳你拦着我做什么?” 万柳生了副不惹人注意的长相,就是那种可以被认为是管家,也可以被认为是杀手,今天可以做渔夫,明天可以做朝廷命官的那种万能适用的长相。他以此为豪,因为这注定他非常适合当暗卫,不过他现在对自己服侍哪个主人有了疑问。 是王逸铖吗?不,派他来照顾王逸铖的是六皇子。可是六皇子带着安何染隐居了,过得很幸福让自己别去找他,只留下王逸铖这个半大小孩子的烂摊子…… 可是没有‘主人’自然也没有‘暗卫’了,他不能失去主人。 “少爷,需要我化妆成王轩吗?” 王逸铖明显地呆了一下,脑中似乎是在回转这个想法,但想法转过一轮,他马上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背对万柳不屑地说:“连你也想占我便宜吗?怎么,你想上我?” 王逸铖走到床边,一甩衣摆潇洒地回身坐在床边,右脚抬起放在左侧大腿上,姿势甚是男子气概。可他外袍下竟是什么都没穿的,肤白胜雪、凝脂般的细腿往上延伸,布料的阴影中色块混杂着。 王逸铖甚是狐媚地笑着,一侧眉头高挑,挑衅般的看着万柳。 万柳倒也不刻意别开眼神,毕竟他一开始也没看什么特殊的地方:“恕属下冒昧,属下觉得,少爷和我这个暗卫是一样的,都需要主人。” “哼!离开主人就不行?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贱?!”王逸铖的眼神变得阴狠。 万柳习惯他的情绪化了——尤其是在拿下和柳家的合作后,离开王轩越久,他脸上的‘面具’就越戴不住——“少爷,你想听听看我一个普通人成为暗卫的故事吗?” 画舫二楼,静静地,石晨靠近了正在欣赏九疑肌肤的王轩,失了魂一般,“噗通”一声给王轩跪下了:“请王大人指点破局之法!王大人不仅精通邪花异草,而且还了解沐鱼蜜这类的仙草灵木,您一定知道【花姑娘】这诅咒的破解之法!请您救救殿下,让他恢复正常!” 石晨连着磕了十几个响头,直到王轩舍得移开视线,转头理他。 石晨连忙抬起头来,诚恳地说道:“请、请王大人善待他!无论矫正要付出什么代价,我石晨就算拼上性命,也会为王大人准备的。” 他又重重地磕在地板上。 “你不舍得他受苦?”王轩笑。 “……是!”石晨垂着头答。说完后,他慢慢闭上了眼睛,皱紧了眉头。 “那为什么不成为他的花新郎,而让我把他当奴隶?”王轩在九疑身边坐下。 石晨半睁开眼,眼中闪烁,似有泪光:“属下的母亲也是花新娘,从他身上我知道,花新娘是必须为了意中人才能活下去的,而成为他的意中人也必须有一定的能力和力量。跟收服众多有才之士、医术登峰造极的您相比,属下只是颗‘能忍、能等、能受’的石头,并没什么才能,不足以支撑殿下。 况且……属下知殿下是真心对我,我对殿下却是恐惧大于爱意!……无论过去多久,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仍然是我心头的一片阴云,看到他成立新芳町后的行径,我更是时常问自己是不是救错了……当然也是自我厌恶,我没有能力阻止他,也逃避他的爱意,因此竟然更愿背叛自己的原则,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石晨把头伏在地板上,咬着牙羞赧欲死地闷声哭泣。 “这么讨厌他,为何又看不得他受苦?” “属、属下也不知道!”两道泪水不停从石晨脸上流下。 “你喜欢他还是怕他,无人可置喙。不过我要提醒你,感情不会因为你没发现它就不存在,或是你把理性的判断压在它上面,它就会彻底消失。爱也不是单质……反正就是说‘爱’不是单纯的甜蜜,它里面有引诱你靠近的部分也有让你想逃的部分——有积极追求也有新鲜感过了的怠惰,有精虫上脑的冲动也有利益考量的冷酷,有对美好关系的期待也有个人自我毁灭的倾向。慢慢发现自己爱人的才能,慢慢认识自己适合爱的形态,是人生重要的修炼。” 王轩挥手赶人:“你对他爱更多一点,还是怕多一点,我都无所谓,也不想当你们的红娘。总之,我不需要你给的‘代价’,调教的活你自己干,如果协商一致要切除他的子宫,或是怀了要我帮忙安全剖腹产,带着诊金来就行了。” 他拿起一根长鞭,把皮剥开咬着,有些含混不清地说:“我没打刘允泽,只是把甜头根的壳敲开而已。你带他走吧。” 石晨愣愣的,心想:自己……是被试探了?! 江南水乡,夕照不入窗中,在窗外晕染得山边一片腥红。 屋内,万柳还是那木然、什么都不为所动的万能适用的模样: “我只记得幼时家乡出了大事,具体是什么,一因为当时年岁尚小,二因为接受训练时服的药而忘了。第二个关于自己的印象就是和别人拉着手在泥泞的路上狂奔,一样,记不得是谁在后面追赶又跟谁在跑了,但是隐约知道两只手都是被大人牵着的,两边的手都被捂得很暖。” 王逸铖坐着床边,摆着销魂的姿势,表情却也木然。像是全无兴趣,又像是眼神放空在听。 屋外下起了雨。在水乡总会有这样出人意料的雨。远山的意象模糊了,天边变成乌云的一片阴暗。 “接着我遇到了要监视的六皇子,开始时我扮作他的书童,太子(轩辕慊,又被一些人叫作元兰)命我在他有异动时让他‘正常死亡’。他识破了我的身份,反而真把我当伴读,一字一句逼我背‘爽口物多终作疾,快心事过必为殃’,还有‘离骚痛饮,笑人生佳处,能消何物’,叫我‘一念开明,反身而诚’、‘明月直入,无心可猜’,让我逐渐拥有自己的思想。 “接着,太子接到我的虚假回报,认为六皇子这边局势稳定,便不再让我定时回报了。他不再允许六皇子读书学习了,六皇子平素的生活只剩下了扮傻子和忍受别人的嘲笑,那时他教我背的是‘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说着说着,万柳竟脱起衣服来。王逸铖合上了双腿,甚是感兴趣地观赏着。这才想起以主仆身份相伴许久,除了手腕和脖颈外,自己竟是连他一处裸露的肌肤都未见过,他永远是衣裳整齐、甚至是说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万柳把衣服脱了个干净,屋内没点灯,屋外也阴暗,王逸铖眯着眼睛,借着香叶燃烧的一点火光,看到了他身上纵横交错、犹如墨水勾出的深深的沟壑,都是些结着疤但无法完全愈合的旧伤口,让人惊奇万柳竟然是活人,那些纵横像早该把他分割成尸块了。 仅露了一小会儿,万柳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好衣服在系腰带了,他轻描淡写地说:“这就是我在太子的暗卫营里接受训练的痕迹。这些用刀划出的伤口被上了特殊的药粉,只能结痂但无法愈合,一旦我犯了错,寿公公就会把这些疤印用尖锐的长指甲剥开,然后用刀再划一遍,接着洒些有特殊作用的药粉。我对男人和女人都没有兴趣,你摆出什么姿势都对我没有用,因为我曾经在血肉模糊时经历过极致的欲火焚身。“ 王逸铖呆呆地看着他。 “世界把我脱光划伤,是六皇子帮我穿上了‘衣服’,他用诗文丰富我的生活,用思想充实我的大脑,让我知道反叛我厌恶的主人,敢于违背我不想遵从的规则。在他让我重新变得体面又有尊严后,我就认定他是我的主人,无论他说什么我都照做,就算是接你这个烂摊子。” 万柳淡然地说:“我对他新悦辰府,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我想,一是我记不得出身、家人,本没有‘根’可依,二是我的经历让我不信这个世界和世界上大多数人,三是像初生的小鸡一样盲目相信自己的启蒙者,所以我决定只信一个人,就一个人,信一辈子。王轩在你心中的地位也是一样吧?” 王逸铖睁圆了眼,眼中不断地流出珠泪来:“那你,如今被六皇子抛弃了……像我一样、被远派了,万一回不去了呢?万一他忘了你呢?!万一他一辈子不叫你回去呢!!”说着说着,他咬着自己的手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