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楼梯下，
钱多趴在窗台上，冷风灌进脖子里，尽管房门紧闭着，依然能清晰听见客厅里的动静。 男人声音很大，大到感觉能穿透楼板，更遑论薄薄的木门。 “我说错什么了？他就是一个拖油瓶！” “姐，我这是为你好。” “去见一见吧，他是我客户的朋友，人风趣幽默，处久了你会喜欢的。” 那是钱多的舅舅，在小胖子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里，当时正在念高中的男人十分讨厌姐姐这个未婚生下的侄子，常以各种理由捉弄欺负他，堪称童年噩梦，以至于钱多至今见了他都心里发憷，躲得远远的。 “还是说，你直到现在还不死心，等那个男人离婚吗？” “你胡说什么？”女人讲话慢条斯理，声音不大，即便是这种时候听起来也很温和。 “爸妈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姐你不能……” 交谈声继续，钱多却不再关注内容，他直起了身，肉乎乎的双手扒着窗户探头往外看。 一辆熟悉的黑色suv停在拐角的路边，受视野限制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半的车屁股，即使他几乎把半个身子探出窗户也没法看到更多。 胖乎乎的他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没来得及顾上被窗沿压的生疼的肚子，把放在枕头下的手机拿出来，他翻看聊天软件和短信界面，没看到任何信息，于是又趴上窗台确认没有出现幻觉。 客厅里男人的说话声始终没有停歇，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才将视线定在书桌下的垃圾桶上。 客厅内，女人坐在画架前调色，男人坐在他旁边喋喋不休。 紧闭的卧室门缓缓打开，老旧的锁头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引来了厅内姐弟的目光。 “妈妈我去丢垃圾。”小胖子裹着一件雪白蓬松的羽绒服，紧握着和他一样圆鼓鼓的黑色垃圾袋，低着头快速说完往外走去。 “看见了也不叫声舅舅，真是一点礼貌不懂……” 钱多逃也似的将男人的声音丢在脑后，用关门声阻隔，他在门外重重喘了两口气抚平狂跳的心脏，才慢慢低下脑袋看手中的袋子——垃圾每天都被清理得很干净，于是他撕了半本小学时期的课本，团吧团吧将垃圾袋撑满，以作为出门下楼借口。 虽只是半本，但……这也很不好。 ——怀着愧疚心的他一边这样想一边加快脚步下楼。 …… 闻棋生到钱多家楼下的时候才想起要给人发个信息，他走进楼道，站到楼梯下堆砌的凌乱的杂物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还没想好措辞，上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噼里啪啦像是急促的雨点。 然后就看到一个裹着厚重羽绒服的小胖子从楼梯上下来，他把手里的垃圾袋往门口垃圾箱一扔就往外冲，灌入的冷风把他兜帽上的绒毛吹得战栗，像一颗亟待滚落的大雪球。 闻棋生叫住了他。 钱多差点没刹住车，大口呼出的热气被风吹散，转过身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正要走回去却瞧见没系好的垃圾袋露出全是褶皱的书页，仿佛在嘲笑和鞭笞他可笑的行为。 他赶忙过去把垃圾袋拎出来打了个死结。 “扔的什么？”闻棋生待人在自己面前站好，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问道。 一袋垃圾原本没什么可问的，但钱多掩耳盗铃似的行为却升起他一丝好奇心。 他耐心很足，等明白了小胖子支支吾吾话语背后的意思后，有点想笑，他将手里拎着的圆形食盒递过去，示意对方打开。 楼道下，杂乱、破旧、狭小、低矮。 两边是成堆废弃物、婴儿车，背后墙壁是二楼住户垒到顶的纸箱，闻棋生就站在这些东西之间，头顶两米不足的天花板紧贴着他的头顶，而钱多头顶倾斜的顶面却离他还有不少空间。 这个身高差如果要接吻，一定得踮脚才能碰到。莫名其妙想到这些不该想的事情，钱多脸上臊得慌，却不只为此赧然。而是源于心底的各种情绪——羞愧、无措、自卑。 毕竟闻棋生待在这种地方实在过于格格不入。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等到了打开食盒总算停住了。 木食盒内是五枚酥点。 中间荷花酥由粉至白的渐变色花瓣绽开，中间夹裹着的紫薯馅上点缀了金灿灿的糖桂花；周围绿、红、白、黄四色环绕，分别摆着绿茶酥、梅花酥、龙须酥和蛋黄酥，小巧精致。 “吃吧。”闻棋生说。 “啊。”钱多发愣般溢出一个音节，手里握着盒盖，盯着这些好看糕点没有动作。 闻棋生想到他刚刚扔了垃圾，就拿起梅花酥递到人嘴边，看到小胖子呆呆的表情他也不觉得奇怪。 小小的点心一口就能吃下，和外面甜口梅花酥不同，层层酥皮中竟裹的是酸酸甜甜的山楂馅，吃起来酸甜开胃；作为颜值担当的荷花酥是第二个入口的，酥脆的花瓣酥皮混合透着奶香的紫薯馅，还有甜滋滋的糖桂花；接着是咸甜口的蛋黄酥，肉松、豆沙、糯米滋、咸蛋黄结合得恰到好处；再是圆滚滚茶香四溢的绿茶酥，包裹了可口的绿豆沙，口感绵柔，甜而不腻。 最后一口龙须酥入口即化，满嘴麦芽糖和花生香气的钱多才呆呆问道：“过来就是给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开始口吐‘白烟’，龙须酥中裹着的粉末顺着话语往外冒，最后湮灭在钱多再次闭合的嘴里。 圆鼓鼓的脸颊这回红透了，捂住嘴不说话。 这幅样子实在是好玩，闻棋生这回没忍住笑意，把空了的上层食屉拿掉，露出底层的小碗。闻棋生把它拿出来，连带边上放置的蓝色小勺一起递给他。 蓝色的浅口小碗里摆了几块切得齐整四四方方的杏仁豆腐，白白嫩嫩吹弹可破，上面浇了一层桂花蜜。 钱多吃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杏仁豆腐才敢再次开口：“过、过来就是…给我送吃的吗？” 闻棋生轻轻应了一声，看着他沾了桂花蜜的唇，亮晶晶的。 钱多抿抿唇，“这个不是很甜，要吃吗？”他知道闻棋生不喜欢甜食，举高手里的小碗问。 闻棋生伸手抹去他下巴上沾到的糯米粉：“你吃。”垂眸看着小胖子如小动物进食时一脸满足的模样。 与此同时楼上突然发出巨大的声响，是门砸到电表箱金属框的声音，伴随着男人饱含怒意的声音： “你不要脸，我和爸妈还要呢！” “你以为我想管你，要不是我是你亲弟弟，谁他妈愿意管你！” 回复他的只有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小胖子听到脚步声忍不住往楼梯里侧缩了缩，手中小碟仅剩的桂花蜜眼看要撒到闻棋生身上，他勉强往后退了两步，头咚一下撞在倾斜而下的顶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桂花蜜也洒在地面上。 男人余怒未消，到了一楼还不忘狠狠踹了一下楼梯护栏才离开。 301的房门打开，女人高跟鞋哒哒哒踩在楼梯上：“看吧，当小三当得家里人都不认了，啧啧……” “你少说两句吧。”男人轻声说。 “我怎么了，你帮她说话是不是看她长得漂亮，你们这些臭男……” 二人声音渐远。 “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钱多还没来得及揉一揉自己撞疼的脑袋，就急急解释。 闻棋生走到外侧，把找不到重点的小胖子从楼梯底下带出来。 “疼不疼？”他伸手去碰钱多被撞的后脑勺。 “……有点疼。” 闻棋生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钱多。” “啊？”钱多迷茫地眨眨眼睛。 “还有半本，等我回来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