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之躯
水城,南码头。 谭潘挂断电话,一回头,发现身后站着岩罕和他的打手。 谭潘这次带回国的人不多,其中多数还在北码头当了饵儿。 和岩罕的人对着站,一眼就能看出人数上的悬殊。 谭潘身侧,马仔还架着被绑得动弹不得的段景行。 没人说话,只剩下海风呼呼吹过,海浪哗啦哗啦一波波拍上沙滩。 天际有大片的乌云正慢悠悠卷过来,海水呈浑浊的灰蓝色,让人觉出沉闷压抑。 “谭老板,”岩罕抓了一把头发,说,“我们不要浪费时间。” 话音未落,他拔出了腰间的冲锋枪,手腕一抬要瞄准段景行,谭潘在这时飞起一脚,直直踹掉了岩罕手中的冲锋枪,站在他身后的马仔齐刷刷拔枪对准岩罕,谭潘看着岩罕,再次重复道:“这个人,要用来换我妹妹。” 手腕剧痛让岩罕整条手臂都跟着麻痹了,他的手下说着维语凑上来问询,他朝他们摆了摆手,鼻翼扩张,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指着谭潘:“你自己作死,恕不奉陪!” 二十分钟后,桥吊上巨大的机械爪缓缓下降,爪子松开,六米长的集装箱便稳稳当当落在轨道吊车车板上。轨道滑行到尽头,集装箱再次被吊起,装载上自动导引车,再被一个个平摊在码头。 如果谭潘对码头更熟悉些,就会发现蹊跷——集装箱有个不成文的摆放规则,竖着一条条摞上去,而不是先摊成一片。 秒针与分针重合,刚好过去了三十分钟。谭潘把视线从腕表上移开,看向走向自己的男人。 秦晚身上有伤,走得并不快。 珍珠跟在他身边,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罩衫,海风吹过,撩起那件罩衫,露出她双手上的哑光手铐。 “哥!”她呼喊着要继续往前走,被秦晚的枪直直抵住脑袋。 “段景行呢?”秦晚说。 “你先把珍珠给我。” 码头上谁也没有动,就这么僵持片刻,谭潘笑了:“我们手里都有人质,但其实完全不同。你看着。” 他拍了拍手,两名马仔立即架着段景行走上来。 段景行没有大喊大叫,抬眼看了看他,神色很是沉静,似乎不想扰乱他的心绪。 谭潘伸手从马仔的腰间抽出一把军刀,刀尖儿抵到段景行胸前,挑开他领口那枚纽扣,海风当即吹开了段景行一小片胸膛,那把军刀倾斜,直接在他胸口划下一刀。 鲜血顷刻间淌下来,秦晚开口喊:“我们同时换!” 谭潘点了下头:“成交。” 两人相隔五米。 谭潘半蹲下身,用军刀割断段景行脚腕上的麻绳。 “三。” 时间在这一刻被分成许多细小的碎片。 海上的轮渡发出悠长的汽笛声。 “二。” 平摊在码头等待分拣运输的集装箱静谧无声。 “一。” 谭潘起身,猛地朝段景行后背推了一把:“还你!” 与此同时,秦晚松开了抓在珍珠手臂上的手。 珍珠走出两步,谭潘的手摸向腰间,试图掏出掩在西服内侧的那把手枪。 秦晚扑上去,抢在谭潘抬起手臂之前,抱着段景行猛地转身。 身高优势,刚好将段景行完完全全挡住。 谭潘举枪瞄上来,枪口对准秦晚,扣下扳机! “砰!” 隔着秦晚,段景行依然能感觉到子弹突如其来的冲力。 那个叫珍珠的女孩骤然爆发出尖叫。 他被秦晚压着倒在地上,脑子轰然一声,变作一片白。 秦晚的体温包围着他。 秦晚身上的血如同一柄刺刀,蓦地扎进心脏,让他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吸了一口气,呼吸停滞——血液的气味不对。 紧接着,贴着秦晚的手的肋下被轻轻刮了一下。 电光火石间,段景行明白过来,秦晚穿了防弹衣,大概外面还有胶层血袋。 那人的手指在他身上飞快地划了一道向后方的线。 他循着箭头的方向微微仰头,看到一米之外的绿色铁皮集装箱。 谭潘越走越近,秦晚在这时一跃而起:“跑!” 话音未落,铁皮擦响在整个南码头此起彼伏,地上摊开的集装箱里陆续跳出一个个全副武装的特警,离他们最近那名特警一把拽过迎面跑来的段景行,身体一转把他甩进了那个绿色的集装箱里! 特警不忘把集装箱盖铁门关上,嘱咐道:“别露头!” 他在一束光也没有的集装箱里蜷着,外面枪林弹雨震耳欲聋,手掌所触及的铁皮,忽然一阵钝痛,缓过神来,在漆黑一片中摸了摸,原本平坦的铁皮往里凸起小小的尖角,滚烫的。是子弹打出的凹坑。 他拼命压制着想去看一眼秦晚的欲望,无意识地把手指放进嘴里,一下下咬着指甲上缘。 “砰!” 谭潘开了第二枪,秦晚就地一滚,堪堪避开。 面对面的距离,防弹衣没了效用。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特警就势扑上前,对准谭潘举起冲锋枪。 谭潘一把抓住个自己的马仔挡在身前,举起手枪继续朝秦晚的方向射击。 作肉盾的马仔顷刻间被打成血筛子,谭潘的手枪连开五发子弹之后,停了下来。 弹匣已经打空。 “我们投降!” 珍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急促而绝望,“我们投降,求你们别开枪!” “哥,”珍珠慢慢放下一只手,扯了扯他的手臂,“我们投降……好不好?” 谭潘站在那儿,被无数枪口指着,耳畔是珍珠抽泣的声音。 仿佛还是二十多年前,珍珠还没断奶,他也还是个少年,抱着那么个皱巴巴的女婴被人追杀,逃进边境的小村子里,为了一碗羊奶,或者牛奶,挨家挨户地跪在地上给那些村民磕头。 疲惫感蔓延到指尖,谭潘轻轻叹出一口气,低下头,手指一松,丢掉了空匣的枪,半晌,将两只手举高过头顶。 手铐“喀”的扣在谭潘两只手腕上,风不知何时停了,海上的浪平静下来,与之对峙的特警也陆续放下冲锋枪。 秦晚径直走向一个绿色集装箱,伸手拉开铁门。 里面的人眼眶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的。 他身上哪儿哪儿都疼,还是强撑着吸了口气,伸手捏了捏段景行的脸颊:“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可爱啊?” 身后突然传来特警的一声惊呼:“秦哥!” 吓秦晚一跳,回头纳闷地瞄了说话那人一眼,刚转过身,段景行忽然哽咽着跟着呜咽了一声。 后腰黏滞的湿润感传来,他这才撇过头看过去,鲜血从伤口蔓出来,已经成了一副鲜红的地图形状。 多半是手术刀口崩开了。 靠肾上腺素撑着,倒没觉出疼。 “不哭,不哭,”秦晚伸手揉了揉段景行的脑袋,逗他,“你老公是铁人。” 手还揉着段景行的头发,特警中队长走到他身边,说:“第二现场海域海警已截停游轮!” 中队长手中的步话机里突然传出一个铿锵的命令:“岩罕还不知道他的样貌已经被我们掌握,找到立即制服!” “收到!”步话机里第二现场待命的海警回道。 这个声音转而开始在步话机寻人:“南码头,秦晚在吗?” 秦晚把摸在段景行头发上的手收回身侧,同时应道:“于局。” “处突大队还没到位,你身体还能撑么?” “能。”他先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然后才看向自己身侧的段景行。时间紧迫,他连多跟他说一句话的闲暇都没有,只能略带歉意地朝段景行勾勾唇角,抬手解开衬衫纽扣。 他脱掉了身上的衬衫,贴身穿的超薄防弹背心刚刚已经被谭潘的子弹打坏,特警上前简单处理了他正汩汩冒血的手术刀口,递给他一件新的防弹背心。 振兴号游轮慢慢停靠在水城南码头港口。 这艘观光游轮总共五层船舱。 第一波客人下船时,岩罕夹杂在其中。左右都是人,肩膀几乎和急匆匆下船的其他乘客相互贴合着往下挤。 便衣大步穿过人群,拦在岩罕面前:“先生,麻烦您到这边接受一下检查。” 岩罕没有发难,甚至朝着便衣人畜无害地笑笑:“好的。”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六名便衣警察,两人一左一右与岩罕并肩,两人在他前方,两人守在他后方,就这么从栈桥上走,走来一半,迎面上前的秦晚刚好能看清岩罕的脸。 岩罕自然而然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应该是有设置快捷键,直接摁了一下“1”的位置,手机拨通。 位于岩罕后方的便衣一个箭步上前,先是劈手夺走了那部老式非智能机,而后才开口:“抱歉,先生,您现在不能打电话。” 岩罕点了头,那一瞬间,他下巴扬起,眼睛微微睁大,手握成拳小幅度往下一压,又松开了,语气显得极为轻松:“哦,不好意思,那我不打了。” 岩罕所有的表情不过在半秒的时间里一闪而过,秦晚猝然皱起眉。 ——下巴扬起,在相关情境下,可以视为掌控局势者对弱者的轻蔑。 手握成拳一扥,最典型的庆祝动作,在球场之类的竞技比赛上经常能看见。 被逮捕的恐怖分子,却表现出在获胜时才会出现的身体反应。 一秒后,他疯了一样朝着身后的特警喊道:“探测器!” 特警带着巴掌大小的便携式排爆探测器陆续上船。 秦晚手里的步话机久久地安静着,只要还安静,就代表还没有发现爆炸物。 这种等待异常地折磨人,一方面怀揣着侥幸心理,一方面又明知虚惊一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旁的岩罕被两名便衣架着,却还有心情支起一条腿时不时抖两下。 耳机里传出窸窣的摩擦,稍后,声音终于传出来:“驾驶室,探测器有反应,发现雷管装置。” 探测器“滴滴”的快速警报音从耳机一并传出,几秒之后,那名排爆特警再次出声:“发现不明型号疑似物,固定在发动机上方,重量约为10公斤。” ——岩罕刚才不是要给谁打电话,他用手机遥控开启了炸弹倒计时。 岩罕左手边的年轻便衣显然没那么沉得住气,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为什么要在游轮提前安炸……唔!” 戛然而止,是秦晚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四周都是正下船的乘客,人来人往,这话一旦被人听见,极易引起恐慌。 一辆警车轰着接近100迈的速度扑到了码头,轮胎蹭地的急刹声刺得人牙齿都酸楚打颤。 时间是下午三点,日头正盛。 车门打开,于国良下了车,开门见山地问离他最近的一名特警:“处突大队排爆手到了吗?” 对方答道:“还有十分钟。” 于国良向码头看去,一眼就看到被特警搀扶着往游轮上走的秦晚。 他想出声喊住那个踉跄的背影,嘴唇翕合,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码头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警车和特警,游客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副手将一个试好音的白色喇叭递过来,于国良吸了一口气,举着它喊道:“各位市民游客,我们现在要进行一场突击消防演习,请各位加速离开振兴号游轮!” 真正的遥控炸弹根本不是电影里演的那样。 显示屏上的倒计时不是一分一秒地走,现在还显示“16:17”,下一秒就跳到“16:01”,再下一秒是“15:45”。 前边是小时,后边是分钟。 按照程序设计的时间计算方法,实际的1分钟在显示屏上的时间要换算成16分钟。 算下来,距离倒计时用完还不到一小时。 特警把手上的校队好时间的电子表递来,秦晚抓着它,手机开着视频对准如同小型电机的炸弹装置,抬手摸了摸耳廓里已经有些发烫的耳机:“能知道这是什么吗?” 还在车上的排弹手传来回话:“新型的C6炸弹,以实质炸药10公斤来算,根据我们的数据,死亡范围半径是300米,重伤半径是905米,轻伤半径是1548米。” 顿了顿,那声音又说,“C6稳定性很差,不适合拆除,需要到达安全地点后爆破,我还有三分钟到现场,你先撤下来,我去换你。” 秦晚抿了下唇,明白了他的意思。要把船开到远离码头的海域。 他抬头看了眼操控台,在缅甸时替谭潘开过游艇,上面的按钮大同小异。多大的轮渡,也只需要一个掌舵的舵手。 手从耳机上落下来,他开口:“不换了。” 多数乘客愿意配合这场突如其来的‘演习’,拖着行李加快脚步从栈桥疾步走上码头。 段景行还不知道这艘游轮上发生了什么。 他迎着扑面而来的人海,试图逆行钻到船上去。 乘客的视线不断落在他胸前,他低头,发现之前被谭潘划出来的那道伤口正溢着血珠儿。 伤口不算深,衬衫上没沾到多少血,扣子已经被谭潘割掉了,他把更靠上的纽扣系上,继续往船上走。 甲板上,一名染着红头发、穿一身暗红色香云纱的中年女人正张牙舞爪地和她面前的特警理论:“我钻戒还在客舱里,干嘛不让我回去拿!?值60万啊!丢了你赔得起吗?” 她的丈夫在旁边帮腔:“什么演练?我们纳税人养着你们这些警察,不是让你们给人添麻烦的!” 这些话对段景行来说异常刺耳,扎得他眼泪都要流下来。 他吸了一口气,趁特警没注意到他,溜进船舱。 之前在码头上,他听见了步话机中传回的那句话——驾驶室,探测器有反应,发现雷管装置。 游轮有五层船舱,段景行本身方向感就不好,在里头绕得晕头转向,等终于找到驾驶室时,游轮上已经只剩下巡查遗漏乘客的特警。 驾驶室的门开着,屏幕上定位系统“滴滴”运行着,贴靠在南码头岸边的绿色标记点,代表着这艘游轮的位置。 秦晚手腕上多了一块电子表,他嘴里的烟只剩下一半,徐徐吐出一口雾,四周喧杂的声音越来越小,秦晚伸手拍了拍身旁特警的肩膀:“辛苦,外边应该差不多了,你先下船。” 他语气轻松,神色轻松,后腰上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血顺着裤管汇成一滴,啪嗒砸在舱板上。 眼前的视野一下就模糊了,段景行抬手臂狠狠蹭了一下脸,强行把眼泪忍回去,静静卡着门板和墙壁的死角。 以为自己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发现,那特警却极其敏锐,两步窜出来,直接一个擒拿手抓住他捞出来,他整条臂膀瞬间被掐麻了。 四目相对,秦晚嘴里的烟掉在地上,他睁着眼睛看段景行,怔了怔才开口,声音带上压抑的愤怒:“你上来干什么!” 压着段景行的特警看明白状况,松开了手。 秦晚嘴唇白的几乎没有血色,他一只手撑在操作台边缘,先瞄了眼电子表的时间,然后才朝着段景行招了招:“来。” 段景行走过去,男人攥着他的手揉了揉,说话声轻飘飘的:“乖,回家等我。” 他摇摇头。 秦晚抿了抿嘴唇:“听话。”说完,朝还在驾驶室的特警打了个手势。 段景行好歹是身高一米八的成年男性,那名特警用“带”根本带不走,只能上两手架起他试图强行把他拖走。 他拼命地伸手抓住所有能抓的东西。 刚开始是驾驶室的门,铁门光滑冰凉,手根本攀不住。 再然后是甲板上的栏杆,这回容易借力了,他死死抓着它,身后的特警扳他的肩关节,他的指甲在不锈钢栏杆上擦出一道血痕,却不觉着痛。 “我等了他七年!”他语无伦次地开口,“我得在这儿,我没耐心,我真的等不起了……” 特警一时间竟完全拽不动段景行,他拿过肩膀上别着的步话机,想喊个同事上甲板来搭把手,话没等出口,这个抓着栏杆的人突然盯着秦晚嘶喊起来:“晚哥!” 让他走。 让他走。 秦晚一遍遍默念。 可有什么东西似乎要冲破血管,血肉之躯,难以抵挡。 “别管他了。” 秦晚终于开了口,他看向那名特警,“兄弟,你先下船。” 特警犹豫着放开了段景行,这时,于国良的声音从步话机里响起:“海域范围作业渔船已疏散完毕,秦晚,还有多久爆炸?” 秦晚扫了眼已经校对好倒计时的电子表:“12分钟。” 不知道游轮上状况的于国良问道:“现在能立即开行吗?” “能。”秦晚回答。 特警跳下船。 整艘游轮只剩秦晚和他。 秦晚打舵,游轮调转方向,重新驶向大海。 游轮够大,段景行丝毫不感到颠簸。 驾驶室里,前挡玻璃上是一望无际的蓝,与湛蓝的天接壤,分界线模糊不清。 偏偏在这样的时刻,他的心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安宁。 反正秦晚在这儿。 秦晚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过他,这男人紧盯着右方屏幕上的定位,将档位推上去,全速前进。 离坐标点还剩最后两百米,秦晚放开船舵,拉起起吊救生艇的的刹车手柄,驾驶舱外传来嗡一声,吊绳放下了橙色全封闭式救生艇。 停在游轮外侧,与甲板平行的位置。 秦晚回身一把拉住他,跑向甲板。 甲板上风大浪大。 眼睛迎面顶着海风,咸味一下子逼出眼泪。 像当年在云中村过索道那样,秦晚熟练给他穿救生衣、先把他推上救生艇,然后自己跳上来,松了吊绳,关闭艇门。 他向下拉棚顶的手环,所有的环钩齐齐脱开,救生艇扑通一声跌进入海里。 从艇内小窗上,段景行看见远远被他们甩在身后的那艘继续前进的游轮。 秦晚把稳方向盘,柴油发动机“噔噔噔”发出巨大的噪音,驶向码头。 秦晚还没顾得上穿救生衣。 小艇空间很小,段景行一眼就找到挂在艇内的救生衣。颠簸很剧烈,忍着眩晕和反胃,他摘下救生衣,脚下打滑,直接摔回秦晚身侧。 着力的膝盖顿时疼得没了知觉,他用另一条还能撑的好腿站起身,将救生衣挂在秦晚身上,系好安全扣。 “咔嗒”一声,腰腹上最下一颗扣系好,海啸般的震动卷过来,秦晚飞快地转回身搂住他。 耳朵立即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游轮爆炸了。 乌黑的蘑菇云如同怪兽从海面上轰然升空。 气流将他猛地推出去,他根本抓不住秦晚。 不知过了多久,段景行浮在海面上,汽油味儿扑鼻,看见四分五裂的救生艇。 “秦晚!”他高声喊。 久久,没有人回应他。 七年前甘菲菲把他扔进海里,他后来特意去学了游泳。海水比游泳池好游,浮力更大,而且有一波接一波的浪头推着他。 这个季节,海水不凉,被太阳晒了一整天,还是温的。 他深吸一口,下潜到水中,终于看见慢慢往上漂的秦晚。 男人阖着眼,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会游泳是一回事,带着个失去意识的人游回码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划开水面,这个方向一眼看不见码头,转了个身,却看见一艘迎面飞驰而来的白色快艇。 海警站在艇上朝他挥动手臂,快艇临近,那海警一句废话没说,直接利落跳下水。 “先带秦晚上去!” “好。” 段景行把秦晚小心地交过去,那海警拽着队友扔到海里的轮胎,带着秦晚爬回快艇。 然后才是他。 快艇很快回到了码头,人群密密麻麻地站在那儿。 秦晚刚好这时候身体一弹,喷出两口水,给秦晚做胸外按压的海警停下手。 见着秦晚眼皮抖动着张开,段景行扑了过去,站不起来就跪在对方面前:“你怎么样?” 秦晚的视线一点点聚焦,最终定在段景行脸上,后怕也在这时摄住他的心脏,脑袋嗡嗡的回荡着爆炸巨响,他抬起手,一耳光扇在段景行脸上:“为什么不听话!” 尾音几乎要咳出血。 这一巴掌却打得很轻。 他还试图站起来,刚把自己抻直,腰一软,如同电量耗尽一般猝然跌下来。 “晚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