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想见媳妇儿
这礼拜,段景行都快住在排练厅里了。 跟同组的选手磨作品不顺利,组里擅长跳即兴的两个人不擅长记动作,还有一个总跳不齐,想让大家来合着他。 终于把组里编舞师惹生气了,指着一旁系鞋带的段景行喊:“锁王跳齐舞那么差劲,不也乖乖听话排练,你搞什么特殊?” “……” 段景行系鞋带的手一顿,总觉着这话不咋像夸他。 胸口挂着工作牌的助理导演进到他们排练厅,抬着下巴环视一圈,视线停在段景行身上,伸手招招:“耽误你几分钟,导演找你。” 导演多了去了。 谁是谁,段景行根本对不上号。 七拐八拐,被带到一间大办公室,听见那人说话声,辨别出来,找他的是当初一个电话摇他过来的那位导演。 导演看上去不到四十岁,在圈子里应该算年少有为了。长相是那种很有辨识度的英俊,有棱有角,立体度颇高,不先告诉他这是导演,段景会以为他是艺人。 对方打量着他不说话,段景行描一眼办公桌上精致的亚克力铭牌,主动开口:“闫导,你找我?” “有两条商务广告,你签一下。” 闫新从手头的蓝色文件夹里抽出一叠装订好的,抛到段景行眼前。 从始至终他只是欠了身,并没有从椅子上离开半分。 段景行看了几行广告,对方又说:“帮我拿门口的钱包过来。” 他偏过头看向办公室门口,在进门靠墙的镶嵌式书架上看到了黑色的钱包,一旁还放着把跑车钥匙。 拿过那个黑色钱包递向闫新,钱包是长方形的,他握着中间位置,闫新伸手来接时,摸到了他的手指。 他本来也没多想,不过闫新的手从他手背顺着一直搓到了指节。 段景行蓦地抽回手,皱起眉。 闫新则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从黑色钱包里抽出了一张烫金的银行卡,撂在桌上:“钱过两天打到这张卡上,还有年底CE杂志的公益时装秀,我让你走红毯。” 段景行正琢磨着措辞把什么鬼的红毯和商务一起推了,听见闫新又说:“今晚来找我。” 他下意识反问:“什么?” 这次闫新抽出了一张酒店房卡,压在了银行卡上面,眯眼端详他:“装什么傻。” 段景行抿了抿嘴唇:“我已经结婚了。” “我也结婚了。”闫新说,“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段景行叹为观止。 把银行卡、酒店卡,还有两份广告合约摞在一起,躬身放回到闫新桌前,说:“我就是个跳舞的,谢谢闫导的好意。” 闫新的视线扎在他身上,不知琢磨着什么,僵持了一会儿,段景行先开口:“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排练?” 闫新仍盯着他,这时才道:“你以前做应招的事被爆出来了,自己退赛吧。”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段景想了想:“能跳完这支齐舞么?别耽误其他人。” 那张毫无破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闫新问:“你今年多大?” 段景行:“29。” “快三十岁了,别活在梦里,现实一些,我能给你什么,你不清楚吗?”闫新伸手指点了点广告合约,一语双关,“这是你占便宜的买卖。” 段景行被磨得有点不耐烦:“闫导,你见没见过捏糖人的?” 闫新的神色略显疑惑。 “我和捏糖人的差不多,就是个手艺人。”段景行接着说,“我不想做艺人,不想涉猎不属于我的领域,不想买我买不起的东西。我有猫,有够用的钱,还有爱人。” 他转身朝门口走,听见闫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没人爆你那些破事儿,是我查的你。” 水城。 夜色深深。 谭潘今晚又摆桌吃火锅。 因为秦晚不吃辣,所以用的太极形的鸳鸯锅。 热气蒸的窗子上铺满朦胧的水雾,咕嘟咕嘟的滚水冒泡声音中,谭潘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21:33。 他撂下筷子,看着坐他对面的秦晚,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子的木把手上,微微屈指抓了下把手:“船今晚到北码头,计划不变,到码头就交货。” 余光留意到谭潘的手指,秦晚点了下头。 谭潘手边的啤酒只剩个底儿,坐他旁边的珍珠捋了捋刘海儿,秦晚自然而然递欠身,把自己桌前的红糖糍粑递到了珍珠那头:“你爱吃这个。” 珍珠夹了一块,谭潘也伸筷子夹了一块。 但很快,谭潘就像吞鸡蛋噎着了一样,捶着胸脯地看向水杯,珍珠拎去啤酒瓶给他添上,泡沫不停从杯子里往上拱。可能是等不及,谭潘直接把嘴里的糍粑吐在了小碗里,这才缓过来一口气:“什么东西,干巴巴的咽不下去。” 秦晚扫了眼那块没咽下去的糍粑。 ——谭潘紧握椅子把手那一下,可以类比成握拳,是战斗反应。对自己所说的话不认同,才会有这种对抗的战斗反应,而谭潘做出反应时说的是“船今晚到北码头”。 珍珠抬手捋自己的刘海儿,属于防御型视觉阻断,代表掩饰或者羞愧。 人在说谎时心率加快,处于紧张状态下,唾液分泌不足,所以谭潘没能咽得下那块糍粑。 再滴水不漏的人,也不可能完全隐藏好自己的生理本能。表情可能会一瞬即逝,但不会丝毫没有痕迹。 三个身体反应线索,足够确定一点。 谭潘的交易地点不在北码头交货。 水城只有两个码头。北码头和南码头,两个码头相隔90公里,分别位于水城最北端与最南端。 谭潘对他撒谎。 如果怀疑他,大可以直接杀了他以免夜长梦对。 但谭潘对他撒谎。 太阳穴一钻一钻的疼,秦晚猝然反应过来——这个毒枭已经知道他是特勤了。想利用他给水城警方传假消息,钓水城全部警力围守北码头,然后,趁机在南码头出货。 以前和李展诚见面的巷子,现在已经有便衣缉毒警24小时轮班盯着。 只要他出现,就有人和他碰头,不怕消息传不出。 至于谭潘,那人巴不得他快点把假消息传回去。 但他所有的推断,凭借的只是一口咽不下去的红糖糍粑。 这七年可以拿出去赌,可身后所有缉毒干警十年的部署不能一同压上豪赌。 把大致分析简短地跟李展诚说了,那边同步开语音接进来的、还有两年就退休的于局沉稳沙哑地开了口:“赢了算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输了算我的。” 晚11点05分。 水城,北码头。 二十四小时轮班的吊运机降下臂架,吊爪牢牢抓住集装箱,将它安方在轨道吊车平板上,轨道吊车掉了头,沿着轨道一路驶向仓库。 珍珠看着不远处的十几辆黑色轿车。 包括她乘坐的这辆,都卸下了车牌。 其中一辆已经悄无声息地被另一辆外观相同的黑色轿车替换了,那辆离开的车载着谭潘,去了南码头。 按照她哥的计划,她本来也该脱身了。 可她主动上了秦晚的车。 她只有谭潘一个亲人,为了谭潘能顺利出货、离开,她必须留在北码头,才能不让秦晚起疑。她在这儿,秦晚肯定不会想到,此时谭潘已经快到南码头了。 哪怕最后自己会独自面对警察的包围。 珍珠捏紧拳头,趁着秦晚低头时,眼底的恨意忍不住倾泻而出。 船原本在今晚11点30分到达北码头港口。从海上过来,先到南码头,后到北码头。 焦灼感如同蚂蚁密密麻麻爬上后背,秦晚找不到机会脱身——珍珠一直形影不离地跟着他。 只要南码头没来讯号,就不能让珍珠发现有异。 一旦她通知谭潘,那艘载着100公斤‘钻石’的船改路不在港口靠岸,就没有抓谭潘的证据。 全城的警力大部分已经埋伏在了南码头。 北码头有一部分来接应他。 之前接头时,他给李展诚的号码设置了特别铃声。 铃声一响,以此为讯号,说明南码头上,谭潘和‘钻石’已经一同现身。 珍珠留下来的原因不难猜,毕竟谭潘是养育她长大的血亲。 秦晚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偏过头,主动和她搭话:“船来得有点迟啊。” 珍珠笑了,唇角扬起来,眼周肌肉却没有动:“可能海面上浪比较大,再等等,”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我哥不也在车里窝着等呢么,再说,买家也还没到……” 因为刚才看时间,秦晚的手机屏还没暗下去,一串手机号显示在黑幽幽的屏中,卡农钢琴曲在这时清凌凌的响起来。 他的声线端得极其平稳:“我下去抽烟。” 说完,推开车门,脚踩到水泥地,起身站直。他摸向裤兜,掏烟盒和打火机,一气呵成地点燃了一支烟。 星星之火噌的燃着,他骤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支烟的火光是第二个信号。 脚下是水城的土地,那些码的整齐高大的集装箱后面,藏满了保护他的便衣。 他到家了。 转身之间,数不清的红外线划破夜幕,直直瞄过来。 “警察!” “举起手!” 枪上膛的金属擦音拨动神经,秦晚立即回头,看见珍珠手臂抬起,两手合握住一把手枪,对准他的枪口微微发抖。 沉默片刻,开口:“珍珠,放下枪。” 珍珠的眼眶瞬间蓄满眼泪,她咬着牙,声音哽咽:“我和我哥,一直拿你当家人!” 秦晚顺着她说:“我知道。” 便衣跑过来,已经团团将珍珠所在的轿车围住:“放下枪!” “我们有什么对不起你!七年,为什么这样害我们,我们……”她抽泣着耸了肩膀。 秦晚趁着她分心说话,循准她呼吸的气口,矮下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掐着弹匣“咔嗒”一摁,弹匣滑下来,掉在他手上。 捏着弹匣重新站直,舒出一口气,回头朝着瞄准珍珠的便衣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放下枪。 “骗子。” 珍珠死死盯着他,没有大喊大叫,声音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便衣上前,手铐“喀”的铐上珍珠的手。 他移开视线,就近问身边一名便衣:“南码头那边抓着谭潘了?” 南北码头相距90公里,这个距离就算有中继台也用不成步话机,便衣皱起了眉,抻起肩膀上的步话机,联系不远处的指挥,不一会儿,有人把手机递给秦晚:“李队跟你说。” 电话那头,急刹声、嘈杂声混成一锅粥,李展诚气急败坏的骂:“妈的,警车被一堆套牌子的越野别死了,有人带谭潘走了!他带了这么多人回国!?” “秦晚,他是怎么带的?!” 秦晚心中一沉——那些不可能是谭潘的车。 一名便衣拎着件挂脖的防弹衣递向他:“天黑,码头上乱,你先穿上。” 谭潘这次回国带的人本来就不多,留在北码头当饵的更少。现下已经被铐得七七八八,只有少数几个还在逃窜抵抗。 他伸手去接防弹衣,像对什么东西有预感一样,骤然扑向地面。 这七年走钢丝的日子让他形成几乎是自动化的警觉,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 顷刻间,后背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 他回头去看,后腰肉眼可见地蔓开鲜明的红。今天还他妈穿的是件白衬衫。 痛觉神经反应没那么快。 只觉着腰上凉飕飕的。 “我们的人中枪了!” 便衣大喊着挡在他身前,端起步话机,“有狙击手!” 秦晚趁着脑子还能转,辨别了一下方向,在扶自己的便衣手臂上抓了一把,尽可能清晰地说:“三点钟方向……” 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 时间变成了无法感知的东西,在他脑中似乎只过了一瞬,再有意识时,模模糊糊看见了李展诚的脸。 四周晃晃荡荡,白大褂急急忙忙围着他。 红蓝警灯闪烁不停,‘喂乌喂乌’的警笛声也不停,脸上多出个氧气面罩,再然后更多的白大褂跑来,周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觉着喘不上气,伸手要摘氧气罩,李展诚连忙帮他摘了,凑得相当近,眼眶通红的:“不要怕,我在!” 秦晚吸了一口气,用尽毕生余力抬起手,把李展诚胡子拉碴的脸扒拉开:“老子想见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