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镜花水月
第二十一章 镜花水月 薛蟠给放了回来,薛姨妈与宝钗惊魂稍定,虽然痛惜世代领的皇商就此革除,然而只要人能够回来就是好事,好在这几天薛蟠似乎真的转了性,居然真的很少出去,日常只在家里喝酒听曲儿,偶尔出门,便往铺子里看过一番便回来,似乎真个浪子回头,不由得薛姨妈一阵念佛。 更有一件喜事,元妃的身体逐渐好转,到现在已经基本安泰,让众人都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却说薛姨妈与宝钗这边,商量打点各处归还人情,贾史王三家都拜候过了,回来总算暂时安宁了一些,可以平静地过几天日子,这时宝钗说:“母亲,却还有一处未完。” 薛姨妈楞了一下,问道:“是哪里?” “是雪雁那里。这些日子她三不五时送瓜果过来,前一阵因我们家里忙,便只顾收了她的,不曾回礼,如今闲下来,这一桩便也该了了。我想着,给她钱的话,她是不会收的,我常日看她经常是用草编的袋子装东西,虽然是情趣,想来也是短少布料,不如铺子里拿一匹青布,一匹白布给她,倒是家常正用的东西。” 薛姨妈马上也想了起来:“可不正是如此,那孩子的心放得正,这便是‘疾风知劲草’,这种时候才显得出谁是真有情谊的,那么便依你说的,拿两匹布给她。另外宝钗啊,你已经这个年纪,成婚的事也该提上来了,再等不起了。” 宝钗一听这话,便深深地低下了头:“全凭母亲做主。” 又过了几天,沐雪元这一天来到大观园,黛玉便让紫鹃拿了两匹布,一匹蓝布,一匹白布,都是细布。 黛玉笑道:“这是姨太太给你的,多谢你连日辛苦,前儿遣了小厮去找你,拍了大半天的门,里面却无人应答,想是不在家里,便索性送了我这里,想着你反正早晚要来的。” 沐雪元心中微微一惊,笑着说:“这几日时常在外面有事,所以很是对不住了,要姨太太那边人跑了个空。” 黛玉细看着她的脸:“雪雁,又黑了一点啊。” 沐雪元笑道:“姑娘啊,我这还算好的呢,整天奔波在外,风吹日晒,难免晒黑了。” 确实是呢,小麦水稻倒是都已经收割了,这个时候菜地种得也少,只要够配饭的蔬菜便好,可是船已经造好,下水试了一下,好在是没有漏水,沐雪元之前也想过的,如果船的质量实在太差,大不了就推竹排下水,也能将就,好在是那木船还不算太烂,这一向除了挖海龟蛋,自己便划着船在海上漂,划船的本领还是在大观园里与船娘们学的,池塘与海水中反正都差不多,居然也能划动。 有了船之后,活动范围扩大,收获自然也更丰富了,海虾扇贝都上了餐桌,虽然调味品比较少,不过海水纯净,物产新鲜,只是简单地加了葱和姜盐,无论是蒸是炒,味道便已经很不错,所以虽然资金积累不是非常快,自己在空间之中的小日子却也愈发有滋有味。 眼看大半年时间过去,随着不断的探索,对岛屿与近海的情况愈发熟悉,沐雪元便觉得在这空间里生存的把握更加大了一些。 进一步防晒的法子,她也终于找到了,就是将蜂蜡与椰子油一起煮,然后装瓶存放,每天外出劳作的时候涂抹上,这就是这个时代最简单的防晒护肤品,为此她还特意去端了一窝蜜蜂的巢。自从擦了这种防晒油,皮肤状况果然好了一点,不再每天晒得脸上火辣辣的了,之前有的时候,出去外面一天,晚上回来躺在那里,虽然已经是用冷水扑过了的,脸上仍然有点刺痛,沐雪元很担心会晒伤,好在如今有了防晒油的保护,没有怎样脱皮。 沐雪元摸着那布,笑着说:“多谢姨太太给的这细布,正好家中要存一些布,姨太太这可是帮了大忙。” 黛玉笑道:“又不是缂丝绸缎,棉布也要存吗?” 沐雪元点了点头:“姑娘只在这园子里,少听闻外面的事情,我有时候与一些积古的老人家谈起,就在几十年前,一尺布也就是十几文,顶多二十文,到现在二十五六文了,从前一升米不过七文钱,到现在要十四文十五文,这五六十年,什么都在涨价,好在房价倒是没有涨太多,否则小门小户就很难过了。” 半个世纪以来,普遍的通货膨胀,或许倒也确实反映了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只是与后世一样,大家都在抱怨涨价,“什么都涨,只有工资不涨”,所以夕阳黄昏里,老人们拿了茶壶蒲扇坐在巷子口,看着来往的行人,最常说起的一个话题就是,“如今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啊!” 黛玉细细听着沐雪元讲起外面的事情,她一直在这花团锦簇的大观园中,与普通市民生活距离较远,此时听了这些柴米油盐的话题,忽然间便有了一种特别的兴味。 几个人随意地聊了一阵,沐雪元讲了那些马帮,骆驼项下的铜铃,日暮时候街头一阵驼铃声,与清晨的卖花声彼此呼应,黛玉幽幽地说:“我现在才晓得,为什么神仙会思凡。” 沐雪元笑道:“其实真的过那样的日子,却也未必有太多趣味。” 神仙思凡是一种游戏人间的态度,就好像皇族微服私访一样,体会生活最重要的一点是收放自如,想在人间就在人间,想回天上就回天上,倘若没有这种自由度,只能滞留于此,那种浪漫便要褪色许多。 到了八月时候,这一天熙凤与贾琏又在闹气,只听熙凤叱道:“扯你的乌龟王八蛋!我有三千五万,不是赚的你的。如今多少人背地里嚼说我,只差你来说,可知没家亲引不出外鬼。举凡世上人都没钱,只有你贾家有钱,旁人都是赚的你们家的,别叫我恶心了。你打量你家石崇邓通,金山银山,好像国库的钥匙都挎在国舅爷腰里一样,既这么着,箱子里就不该有那么多当票!说出来的话,也不怕臊!现有对证:把太太和我的嫁妆细看看,比一比你们的,那一样是配不上你们的?” 贾琏给她抢白不过,笑着自己解嘲:“这都是旺儿媳妇,忽然间送了乌龟蛋来孝敬,午饭吃了这蛋,便开始扯起蛋来了。究竟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二百两银子值什么?多的没有,这还有,一会儿就拿进来你使,为了这点事,很犯不着这样大肝火,这几日好容易好了一点,若是你倒了,里面的事怎么办?” 熙凤见他倚靠自己,心中得意,便也不再恼怒,微微一笑,说:“不是我着急,你说的话戳人的心。我因为想着后日是尤二姐的周年,我们好了一场,虽不能别的,到底给她上个坟,烧张纸,也是姊妹一场。她虽没留下个男女,也不要‘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才是。” 贾琏给她这几句话说得没了言语,默然思量半晌,这才说:“难为你想得周全,我竟忘了。既是后日才用,若明日得了这个,你随便使多少就是了。” 这时外面有人找贾琏,贾琏便出去了,等他站起身往外走,熙凤冲着他的背影微微冷笑一下,平儿在一旁也暗暗叹一口气。 等贾琏去得远了,熙凤与平儿说:“我倒是替那尤二姐可惜,她这一生心痴意软,吃了糊涂软弱的亏,偏偏还信了这么一个男人,倒是她家那个三姐,却令我另眼相看。” 平儿心中一阵发酸,尤二姐固然懦弱没决断,却又何尝不是因为风中芦苇,根基不固的原因?倘若能够守着自己的一方门户平静度日,倒也不一定落到这个是非场里面来。细思量起来,自己与二姐倒是相似,都是如同浮萍柳絮一般,一身不能自主。 平儿转念微微一笑:“二爷忘了也就忘了吧,他若是长久记着,倒也未必是好事。” 熙凤冷笑一声:“他能怎样,找我报仇?” 平儿笑道:“那倒未必至于,只是难免合气。” 见熙凤眉毛一挑,又要着恼,平儿忙换了话题:“二奶奶,我听闻着,老太太已经和太太说了宝二爷的婚事了?” 熙凤点了点头:“连你也听说了啊,果然是这样。” 平儿早已关心这件事,当下便追问道:“那么老太太、太太的意思是?” 熙凤一笑,压低声音道:“老太太自然是要定林姑娘,可是太太却当然是想要宝钗进门。” 平儿一听,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是自然呐,黛玉是史老太君女儿的女儿,宝钗是王夫人姐妹的女儿,宝玉这个人,大家都是知道的,虽然仕途未必有大的成就,然而对女子是极为珍重的,贾府又如同一个避风港,能成为宝二奶奶,当然是婚姻上的极好选择。 “那么二奶奶觉得谁合适呢?” 熙凤一笑:“我觉得谁合适,有什么用呢?宝玉心里眼里装的是谁,不用我说,你也清楚,更不要说老太太也爱林姑娘,只可惜林姑娘身体不太好,姑丈又遇上了这等事情,不过却也无妨,要说宝姑娘,原也是好的,只可惜她那个哥哥……我看竟不如林姑娘,起码没有后患。这一回连祖传的内府帑银行商都给丢了,下一次不知惹出什么事来,宝姑娘给他连累,前程也断了。” 本来是打算选秀女,结果这一下再不行了,宝钗今年已经二十一岁,到了选秀年龄的极限,本来也不能再等下去,即使在皇室之外,这个年纪也是大龄闺秀,之所以一直安然等着,是因为宝玉也一直没有议定亲事,而宝玉之所以一直没有定亲,则是因为黛玉病弱,去年本来要定下来的,却又出了林如海抄家的事情,一直延宕至今,现在不能再拖了,于是史老太君便找了王夫人计议,毕竟王夫人是宝玉的母亲,无论怎样也要问她。 这一天沐雪元又来到荣国府,潇湘馆中,几个人说着里里外外这些事。 沐雪元问起薛蟠:“薛大爷还往外出去么?” 黛玉蹙眉道:“听人家说起,又开始在外间行走,好不容易安稳了一个月,也是从未有过的了,本以为就此收心改正,哪知又是如此。” 一个月老老实实啊,这也是破纪录的了,然而渐渐地又故态复萌,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和那些狐朋狗党混在一处。 本来薛蟠刚开始回到家中,因为“旧事惊心忆梦中”,很是消停了一阵,更何况看到金桂额角贴了红绸子的膏药,很是妖娆风骚,一时间在家里倒也有一股新鲜味道,只是不多一阵便烦躁起来,一心只想往外面去,薛姨妈禁约不住,只得任凭他出去不知做什么,于是金桂便又闹了起来:“把个行商都丢了,也不知整日里花天酒地哪里来的银子,莫不是要把我卖了去抵债?先卖宝蟾,再卖我,秋菱那小淫妇痨病鬼一样,有今朝没明日,想来没人肯出钱!” 薛姨妈虽听她吵闹得难听,却也不完全是非礼之谈,便叫过女儿来悄悄地说:“宝钗啊,你的婚事要赶紧了,莫要让他把你拖下水去,如今你赶快出了门子,离了这是非之地,还是你的造化。金桂虽然无礼,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你晓得咱们家今时不比往日,本来自你父亲亡故了,家业便有所消磨,那时候好歹还领着皇商,如今皇商也没了,看你哥哥这个作法,将来还不知怎么样,我现在唯一能想的,就是趁着他还没有完全糟蹋,把你的嫁妆备出来,你赶快出去吧,你姨妈已经进宫求了德妃娘娘,很快就有旨意下来,只要娘娘发了话,老太太也得依从,到那时大事就定了。你哥哥是不中用了,只怕我将来还要靠你养老。” 宝钗本来垂着头默默无言,听到后面,纵然她修炼到菩提的境界,心头也一阵酸楚,抬起头来,道:“妈,你不要难过,哥哥或者忽然哪天幡然醒悟,也是有的,母亲生我养我一场,我无论怎样也要奉养母亲。” 黛玉其实也悄悄得到了消息,乃是鸳鸯偷偷告诉紫鹃,紫鹃又告诉了她,道是史老太君已经与王夫人说了,要她与宝玉成婚,王夫人当时虽然没有说什么,然而史太君在荣国府至高无上,俨然神道一般的地位,她平日里一般不说话,但是只要说了话,便是不可驳回的,黛玉心头登时一轻,多年来压在那里的一块石头终于挪了下去,想到自己悬心已久的终身之事终于定了下来,蓦然间便有孤舟靠岸之感。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传到贾府:王子腾病故了。 王子腾如今不仅仅是王家,也是四大家族的顶梁柱,政治上唯一有作为的人物,贾史王薛本已暮气沉沉日薄西山,忽然间出现一颗明星,只可惜却是一颗流星,之前煊赫一时,此时刚刚调入京中进入内阁中枢,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哪知竟然“中道崩殂”,忽然间在路上就死了,倘若他能够多活一阵,四大家族的衰败可能还没有那么快,薛家虽然不再是皇商,因为有其她三家的帮衬,也能够再支撑一阵,然而王子腾既然死了,说不得崩溃过程便以加速度迈进。 听到这个消息,王夫人与熙凤所受到的打击自然最重,对于王夫人,稍好的一点是,宫中的元妃终于传下旨意,宝钗与宝玉成婚,熙凤对于这个消息却是没有太多感触,对于她来讲,没有太大影响。 史老太君接到懿旨,登时心头一翻,眼神微微看向王夫人,这个最为老实孝顺的儿媳,终究也要采取自己的行动,史老太君心中只能暗自叹息,若是自己当时直接就定下来,她再往宫中请旨,也是枉然,现在能做的,只有另外为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定一门婚事。 史老太君虽然有心隐瞒消息,然而这种信息怎么瞒得住?过不了两天,黛玉便知道了,当时便软倒在地上,马上病情加重,痰中带血。 而贾蓉这天喜滋滋地找到了贾琏,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琏二叔,那个张华已经找到了。” 本来张华这个名字,对于贾琏已经有点陌生,然而前不久熙凤刚刚提到要给尤二姐作周年,许多事情便都想了起来,立刻便问:“是和你二姨娘曾经定亲的那个张华?” 贾蓉点了点头:“正是。叔叔打算什么时候办?” 贾琏沉吟一下:“难为你一直没忘了这事,只是现在不是时候,王家舅舅死了,正忙着吊丧,马上又是宝姑娘和宝玉的好事,总得等过了这一阵。你先将那人藏好,半点风声都不要露出来,人前假作无事,等个三五十天,我定然给你二姨娘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