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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风雅小贩余若荻

    第八章 风雅小贩余若荻

    十二月三十一号,既是星期天,又是民国二十二年的最后一天,从明天开始,就是民国二十三年了,也就是一九三四年。

    山洞里的墙壁上贴了一张新的月份牌,上面印的是一个穿西式连衣裙、打着阳伞的女子正在林间漫步,在一众月份牌年画之中,余若荻特意挑选了这一张,毕竟她成天满眼看到的都是旗袍女子,很想看一点别的服饰。

    余若荻将宝宝举得高高的,感叹地说:“这样大冷的天,还在外面卖年画,也真的是非常辛苦了,尤其是今天还下了雪,外面分外的冷,伸出来的手都有些发紫了呢。”

    谢芳仪一笑:“这种时候就特别体现出劳苦阶层的艰难来,小的时候每当快要过年时,与妈妈爸爸走在街上,看到街边穿着破旧的棉衣搓着手站在那里的摊主,她们的历书月份牌如果赶在除夕之前还卖不出去,就真的卖不掉了,紧邻她们往往有书春的,给人家书写对联,客人在这一家买了春联,再到隔壁买一张月份牌,这过年的书画倒是也齐全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贸易行怎么样了?欠的薪水什么时候能够发下来?”

    余若荻的眉毛登时有点耷拉下来:“老板昨天说的,元旦之后就发十一月拖欠的薪水,十二月的再等等,大概又要拖一阵。其实我是觉得,应该去找下一份工了,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十二月的薪水不知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发,我是做账目的,最知道公司里的财务情形,如果没有意想不到的大好事,只怕前途渺茫了。不过没关系,我们的存款还可以撑一阵。”

    余若荻与谢芳仪的财务虽然是分开的,两个人各自保管各自的钱,日常开支均摊,但是对于彼此的收入状况,还是约定要坦诚相告的,这样可以更好地规划未来,因此虽然不愿意让谢芳仪担忧,余若荻之前还是对她说了这件事。

    虽然为此难免有些忧虑,不过当谢芳仪站在山洞口望着外面一片素白的山林,便感到心底安定了下来,无论如何,生活还是可以维持的。

    余若荻穿戴起来,又从地面上拿起两个大大的提篮,谢芳仪说道:“这便要出去了么?”

    余若荻点头道:“早一点出去,早一点卖完,正是人家上午买菜准备午饭的时候。”

    谢芳仪叹道:“其实本来应该我去的,毕竟我比较有叫卖的经验。”

    余若荻一笑:“姐姐你还是在这里抄书比较好,孩子离不开你的,再说我反正围巾蒙了脸,招呼客人也不会为难了。”

    余若荻走出空间,提着两个沉重的竹篮一路走过两条街,这才站定了,揭开篮子上蒙着的蓝布,清了清嗓子,顿开喉咙高声叫道:“竹笋啊,新鲜的冬笋啊,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冬笋啊!无论是白煮还是油焖,都鲜美得不得了啊!油焖笋有肉的味道啊,和红烧肉炖在一起,只想吃笋不想吃肉啊!煮白笋的汤都不要丢掉,留下来就是素高汤,做汤烧菜强过味之素啊啊啊啊!”

    如果谢芳仪在这里,听到妹妹如此叫卖,一定会大跌眼镜,两个人同住了这么久的时间,而且还共享了一个如此大的秘密,彼此之间的了解可以说是比从前深得多了,到现在余若荻给她的印象不再是从前那样守旧的能干,而是居然显露出一种略带冷意的犀利,仿佛一个旁观者,相隔一段距离之外,淡淡地看着红尘中的恩怨纠葛,偶尔吐槽两句,居然有一点黛玉的机敏颖悟,那些话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想来的,有的时候颇为让人发笑,然而细细一想,却也带了一种悲凉在里面。

    然而林妹妹的形象是很难以设想会当街如此叫卖的,那样高洁脱俗的黛玉,虽然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比如说也曾暗暗地替贾府计算过收支用度,然而毕竟是指挥筹划一类的角色,要林妹妹那般仙气的女子站在街头吆喝卖菜,虽然竹笋是蔬菜中的清士,那形象上的反差也终究太大了一点。

    只是如今的余若荻,或许是因为一条留学青年惯有形象的酱红色长围巾遮了脸,给人家看不出样貌,也或许是因为对于金钱格外的专注与热爱,叫卖起来毫不羞涩,那声音又清又脆,如同九月间的鸭儿梨,让人听了心中便是一阵甘甜爽脆,一些顾客便渐渐地围拢了过来,纷纷地挑着竹笋。

    余若荻在外面站了一个多时辰,两篮竹笋全都卖空了,还有人问她:“可有竹荪么?”

    余若荻连连点头:“有的,有的,今天不巧已经卖完了,您明天这个时候过来,我带竹荪给您,都是晒得干干的。”空间中那样广大的一片竹林,晒了好大一包竹荪,自己家里也不急等要吃,不如就都拿来卖了钱吧。

    余若荻见篮子空了,也不急着数钱,提起竹篮来便匆匆往公寓那边赶,回到家中放下篮子,取出钱袋,将里面的钱币稀里哗啦都倒在桌子上,点数了一下,一共三十二枚,倘若是要从别处进货的人,这就不是纯收入,因为要扣除掉成本,然而对于她们两个来讲,这就是纯利润,假如每天这么干下去,一个月也有一千个铜子,大概合五块钱,房租费用就不必担忧了,额外再做一些事情,给母亲寄的款子也可以筹备得到,就算是发不出薪水来,暂时倒也过得下去。

    谢芳仪抿嘴笑道:“这是很不错的了,有没有人和你收摆摊的费用?”

    余若荻猛然一惊:“万幸还没有,倘若有警察或者地痞勒索,还真的有一点麻烦。”街头摆摊的行当也是不容易,自己还是要尽快找到一份可靠的工作。

    这一天的晚上,余若荻和谢芳仪都换了游泳衣,披了一件褂子,然后谢芳仪抱着宝宝,余若荻擎着烛台,沿着石径一路往山洞后方而去。

    越是往洞穴深处走,那一股硫磺的味道便愈发明显了,走了一段路之后,道路向左拐了个圆润的弯,又走了几十步,下了二十几级台阶,前方光线明朗,一道罅隙从顶端开了出来,漏了一点银白色的光线进来,正好今天是月半之夜,月光比平日里要明亮一些,这里的地形地势在晚上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是很显明,白天来到这里仰头上望,简直好像一线天一样。

    不过此时虽然光线暗淡,在月光与烛光之下,却也可以清楚地看到洞窟中心那一眼温泉,一个圆形的水池之中,可以看到水波在缓缓流动,那是一边在进水,另一边在出水;乳白色的蒸汽弥漫在池水上,仿佛蒸发了的牛奶;对着小径路口的这一边,有六级台阶通入池中,下面四层台阶都给温泉水浸泡着,水波微微荡漾,显得那台阶也仿佛漂动了起来;最离奇的是,池水中居然游着几条黑黑的小鱼,难以想象在这样高温的环境里,居然也有鱼类的生长。

    余若荻将烛台放在水池平整的边沿上,从谢芳仪手里接过孩子,说道:“姐姐,你先去泡一会儿吧,我来抱她一会儿,你这一天都带着她,着实辛苦了。”

    谢芳仪一笑,自己的姐妹,也不必推辞,于是脱了褂子放在一边的竹衣筐里,便沿着石头台阶走下了温泉池。

    因为是硫磺温泉的缘故,池水色泽发白,较为浑浊,而且还带有很独特的臭鸡蛋味道,显示出是特点鲜明的火山温泉,而且温度也比较高一些,谢芳仪走进去后,便觉得皮肤微微地有一些刺痛,仿佛有几十支针灸用的银针从自己皮肤扎进去一样,不过这样的热度倒是很好,正可以扩张血管,促进血液循环。

    谢芳仪将大半个身体浸泡在温泉之中,那几条小鱼很快便围拢了过来,在她裸露的四肢上轻轻啄着,谢芳仪起初觉得很痒,不过勉强忍耐住了,过了一会儿便也适应了。

    这一整天虽然是没有出去,然而着实很辛苦,宝宝一时两时就要自己抱,已经出生三个月,孩子的健康情况渐渐地稳定了下来,近来胃口也好了许多,因此体重长得很快,到现在大概已经有十斤重,每天要抱那么久的时间,胳膊着实累得酸痛了,而且自己得了空儿还要抄书,很担心累伤了手臂,所以自从自己出了月子,每天晚上来泡一会儿温泉,虽然不过是十分钟八分钟左右,然而从池水中出来之后,便感到身体很轻松,晚上睡眠也非常好,所以有的时候她就难以理解,为什么妹妹守着这样的汤池还会失眠?

    谢芳仪慢慢地转着脖子,舒服地说:“之前还觉得这味道有点怪,然而现在我也好像秋秋一样,要闻着这股气味才容易睡得着了。”

    余若荻一笑:“而且每天还亲自给鱼喂食。”

    谢芳仪:“妹妹不要提醒我它们正在吃的是我的表面死皮,虽然皮肤确实是光滑了许多,尤其是脚底,话说之前我也真的是难以想象,居然会有鱼类可以在这样高温的水中生存下来啊,简直好像水煮鱼。”

    余若荻微微一愣,便咯咯地笑了起来,一个身子前后不住地摇晃,怀里的小婴儿或许也觉得这样轻微的颠簸很有意思,便也咧嘴笑了起来,还用手去摸余若荻的头发。

    谢芳仪有点意外,自己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很平常的话,秋秋怎么会开心成这个样子?

    余若荻笑了一会儿,转着头望着周围,说道:“将来这里还应该放一个衣架,来泡汤的时候便将衣服和毛巾都挂起来,这样就比较方便了。”

    谢芳仪在水池里如同游鱼一般翻了个身,一只手巴在池壁上,看着那颇为空旷的岸上,说道:“是个好主意,我们也不必在外面买,伐一棵树刨了木板,刷上桐油,支起一个架子,横杆上再钉几个挂钩就是了。说起来真是有趣,当初来到北平,还曾经想去中南海游一下泳,然而一连串的风波,到现在也没有去看一下,不过现在倒是觉得,有这样一个池子泡汤,便对皇宫也没有什么好奇了。”

    余若荻心中默念:中南海菊香书屋钓鱼台紫光阁。

    过了一会儿,谢芳仪从池子里上来,余若荻下去泡温泉,两个人继续说着话:

    “在这里养育宝宝,真的少了许多忧虑,冬季里最担心的就是给孩子洗澡,倘若着了凉,这么小的孩子如果肺炎发烧,可是很危险的。”

    余若荻笑道:“那种情况真的是让人心头很沉重啊,小小的孩子,照顾起来要格外精心呢,这样说起来,这个山洞就好像一个大型的保温箱,倒是不必担心受寒呢。”脆弱的婴幼儿期,医药费是一个沉甸甸的压力呢。

    谢芳仪微微一笑:“也不必很辛苦地烧炭,担心炭灰烫了衣服,连地面都是暖的,一个冬天很容易就过去了。”

    民国时代天然地暖。

    “对了姐姐,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要不要给她取一个学名?”

    整天宝宝宝宝地叫,感觉好幼齿啊o(╯□╰)o

    谢芳仪自信满满地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孩子就姓温,随我们妈妈的姓(顺便促进姐妹团结),名字么,我查书查了好久,终于拟了一个名字,叫做温琉,希望她将来通透如同琉璃一样,不为一些浮云幻像所蒙蔽,你看这个名字好吗?”

    余若荻差一点栽倒在池子里:“什么,温流?千万不可,我的侄女绝对不要和那个家伙一个名字!”

    “啊~~秋秋,你怎么了?有个叫温琉的人惹恼过你吗?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余若荻这少见的情绪激动让谢芳仪十分的惊讶。

    余若荻咬着牙道:“我的侄女绝不能和那个摸腿教主同名,既有喝到酒又成功摸到腿,上过娱乐版也上过社会版,还有人心疼他‘好惨一男的’?我倒是也想这么‘惨’,可惜洗地的家伙不肯把腿借我摸(真实呕吐)。三十的李珍基还保留着十三岁的纯情?我靠,李鸡胗那豆腐一样柔软温暖的双手,摸起腿来可是丝毫不含糊的,我真想把那个摸腿的直接丢进上面沸水池子里煮了,就问他想要几分熟?我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心中默念一句,李鸡胗今天暴毙了吗?”

    余若荻的瞬间黑化让谢芳仪真的是有一点惊到了,我的天,太可怕了,“温琉”这个名字简直就好像一个触发键,把余若荻内心的黑暗面完全打开了,恍然间这个“琉”代表的不是琉璃,而是硫磺,配上硝石木炭,直接做成了黑火药。她从没想过妹妹的情绪居然会这么激烈,看这个样子,那个叫做李珍基或者是李鸡胗的倘若站在她面前,她很可能扑上去咬掉对方一块肉,自己倒也是常看报纸的,没听说过这个人啊?不过小报这么多,妹妹也许是看的另一种吧。

    而且最离奇的是:“这人有三个名字?他到底是叫温琉,还是叫李珍基,还是叫李鸡胗?”

    余若荻平了平心气,说道:“三个都是他,温流是艺名,李珍基是本名,李鸡胗是我给他取的别号,所以每次吃鸡胗都觉得特别香,宝宝你将来也要喜欢吃鸡胗才好哦。姐姐,你给宝宝取什么名字都好,就是千万不要叫温琉,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刺激,心脏病都要发作了。”

    那个李鸡胗当年就读过会计中专,自己今生迫于形势,初中毕业去中专级别的商校学财会,和那个摸腿教主一个专业同样学历,已经十分窝火差点吐血,如果侄女再和那个混蛋一个名字,自己就不要活了o(╥﹏╥)o

    谢芳仪连忙安抚:“好了好了,宝宝的名字我们另外再取一个,不要叫温琉了,你不要难过,没事了没事了。”如今有一件事她很清楚,那就是“温琉”这个名字无论如何是绝对不能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