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现场版伤逝
第四章 现场版伤逝 余若荻那一次去看过表姐之后,谢芳仪很快回访,那一天卫新民因为有其她的事情,不在家中,因此便是谢芳仪一个人前来,这样倒是更好,姊妹两人很方便说一些知心话。 于是谢芳仪便细细地和她讲了自己是怎样与卫新民认识,又是怎样参加学潮,当自己因为领导学运被学校开除,卫新民是如何的替自己不平,两个人又是怎样的一起来到北京,虽然没有亲人的祝福,但是已经正式成为志同道合的伴侣,后面还要继续努力,首先是要找到正式的工作。 余若荻当时听了,便感到这位卫新民怎么这么不靠谱儿啊?他自己倒是大学毕业了,有了文凭学历,就算有什么,东山再起也容易,但是自己的姐姐还在读书,他整天说什么“反抗强权改变社会”?要说这思想本来也不是说就不对,但是起码要等自己的姐姐拿到毕业证再说啊,如今学业中途夭折,家里已经断了姐姐的资助,她要重新读书也为难,之前用掉的两年时光虽然不能说是荒废,毕竟也是学到了东西,但是没有文凭,损失很大,没有书面证据的的学力人家是不承认的。 当天余若荻留表姐在公寓里吃饭,因为谢芳仪事先打过招呼说当天要来,余若荻便准备得比较丰盛,少不了的自然是竹笋,另外一盘虾,一盘烧兔肉,还有一盘青菜。 谢芳仪一边吃,一边笑着说:“妈妈总是说你虽然年纪小,却比我能干得多,不但从小就能记账,算草起的飞快,而且小小年纪一手好厨艺,我自从成立了自己的家庭,自然是要学习烧菜的,这段时间也是很努力的了,但是总不如你做的好。” 余若荻一笑:“那么我以后就和姐姐在一起,每天烧菜给姐姐吃。” 谢芳仪笑道:“好啊好啊!不过秋秋,你和姐姐说真心话,这一生莫非真的不结婚了不成?” 余若荻点点头:“我若是真的想结婚,苗觉仁倒也是个好对象,家境殷实,知根知底的。” 谢芳仪叹道:“你果然是个有决心的,不过也不必如此执拗,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就说死了的,你如今还年轻,过得三年五载,大家都淡忘了,那个时候倘若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也未为不可,过去的事情,谁还能天长地久地记着?”自己的这个妹妹啊,平时不声不响,做出的决定却如此激进,简直让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甚至感到真的是有些偏激了。 余若荻一笑:“到那时再说吧。” 送别谢芳仪的时候,余若荻又拿了一包东西给她,谢芳仪十分惭愧地说:“不必了,我的境况现在还很能敷衍……”作姐姐的倒要收着妹妹许多东西,实在是让人难为情啊。 余若荻笑着说:“姐姐不用客气,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等你找到工作,将来再送东西给我也就是了。” 自从知道表姐在这里,余若荻愈发的努力,不但额外做账,还接了一些针线上的活计来做,总之是拼命赚钱,这一天她拿了一包衣服走进公寓楼里面来,便见到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正坐在一楼门厅那里,与女管房正在说着:“只知道说什么女学生女学生,哪里是什么女学生?明明都是狐狸精,戴一副眼镜便装作清白的样子,其实专门勾引别人的男人……” 余若荻虽然不太搞公寓楼人际关系,耳目倒还是聪明的,晓得这一位江太太最是喜欢疑神疑鬼,看到年轻的女孩子,便容易用一种分外嫉恨的目光在后面狠狠地瞪着,尤其是倘若对方还有两分姿色,那目光更是如看仇敌,她的那个丈夫其实倒还是很本分的了,黄瘦黄瘦的,为人木讷,老老实实,在楼道里遇到了别人,从来连头都不抬的,就那么含糊地打个招呼,就这样她还满口的狐狸精,有的时候余若荻真以为她是蒲松龄转世了。 这时女管房看到余若荻,笑着打了个招呼:“余小姐回来了?又拿了衣服来做?” 余若荻也含笑说:“是啊,顾阿嫂一天辛苦。” 江太太这时也看到余若荻,尤其是她鼻梁上架着的那一副憨憨的黑框眼镜,她并不傻,马上便想到自己方才骂狐狸精的话伤着了眼前的人,很想找两句话来弥补,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余若荻拿了一碟清炒草菇走下楼梯,只见江太太仍是拉着顾阿嫂在说着,余若荻笑着对顾阿嫂说道:“阿嫂,这一碟草菇送给你下饭。” 还没等顾阿嫂说话,江太太一下子找到了话头:“啊呀要说如今这世上要找余小姐这样本分的女孩子,可真的是太难了,你看看又端庄,又能干,人心也好,任是怎样的闲言碎语,绝联不到余小姐头上的。” 她这话可是真心诚意说出来的,余若荻虽然年纪不大,然而展现在人前已经是一副古板的师太形象,她的人品诚然是好的,心地善良,可是明明不过双十年华,正当青春妙龄,却硬是修炼出一种本领,让男人一看就兴致全无,所以江太太对她是一百个放心。 转眼几个月时间过去,进入了民国二十二年,元月二十五号这一天乃是除夕,余若荻捧了一包东西,去姐姐家里吃年夜饭,这是之前便约好了的。 一进门便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只见姐姐与卫新民都面带愁容,十分抑郁的样子,余若荻心中咯噔一声,连忙问道:“姐姐,姐夫,出了什么事?” 谢芳仪见她来了,连忙请坐,倒了一杯水给她,然后叹气道:“你也晓得的,新民本来在文教局做事务员,可是不知怎么,昨天突然送来一封开革的信,让他开年之后不必再上班了。” 余若荻登时一惊:“为了什么?” 卫新民用拳头捶了一下桌面,说道:“是他,一定是他,在局里说我的闲话,将我和芳仪的事情传了出去,我就说这几天别人看我的眼神总有点怪怪的。” “谁呀?” “一个嫉贤妒能的小人,他妒忌我公文写得比他好,办事更受上司信任,也因为他自己并不是大学毕业的,所以暗暗地恨着我,他也妒忌我有芳仪这样好的妻子,所以就在背后打我的报告。局长是一个很守旧的人,平时最喜欢讲礼义廉耻,听了这样的话,定然是不肯容我的,其实局长自己在外面养外室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余若荻定了一下神,说道:“也不必太过忧虑,这个差事没有了,过年后再找下一个也就是了。” 然而如今两个人全靠姐姐在小学校教书的薪水,生活上便有些为难了,本来书面定下来的薪酬倒是还不错,每个月三十元,虽然寒暑假都是无薪的,而且聘书也是一个学期一个学期地签,但是如果能做得长久,其实还是宽裕的,只是近来国事维艰,那薪水不但往往打了折扣,而且三发两不发,断断续续的,很让人担忧。 谢芳仪勉强笑道:“是啊是啊,本来也不算什么,新民你不也是说,局里的差事很枯燥,人都很虚伪,没有意思吗?等开了年,我们再找新的来做。你陪着妹妹坐一下,我去做饭。” 余若荻笑着说:“我和你一起吧,姐姐姐夫向来都称扬我的手艺。” 当天晚上,余若荻在这里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饭,她的身体素来不错,这一回却不知怎么,突然地便有一点胃动力不足,吃进去的食物都难以消化的样子,让她几乎感到有些胃疼了。 吃过了晚饭,又陪着姐姐和卫新民聊了一会儿天,也答应说看看能不能给姐夫找到暂时的事情做,余若荻便站起来告辞,走到雪地里去等黄包车。 送妹妹上了车,谢芳仪回到家中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是十几只蜡烛,还有一大包木炭,她转过头再一看窗外的雪光,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雪中送炭了。 余若荻回到公寓里,反锁了门马上便进入空间,一秒钟之内,她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山洞中,余若荻摸索着点着了蜡烛,从藤篮中找了一件睡袍,又拿了毛巾,便直奔洞穴深处而去,那里有一眼温泉,可以让自己在这种时候好好放松一下。 虽是不喜欢卫新民,但是他如今毕竟是自己姐姐的伴侣,对于他如今的处境,余若荻也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的,于是开了年,便四处请托为他找事情做,然而她自己也不过是刚刚毕业半年的学生,在北平哪里有什么人脉?所以自然到处碰壁。 甚至有相熟的人好意提醒:“若荻啊,你的那位令表姐夫,听闻名声不是很好,大家都不是很愿意沾染呢,你清清白白一个人,何苦给他连累了?好好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没有寻是非的。” 余若荻一听就明白了,虽然说的是卫新民,难免连姐姐也带上了,于是那请托关系的心也凉了许多。 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卫新民这边的差事还没有着落,到了四月上旬的时候,谢芳仪又给人家借故辞退,余若荻听了消息暗暗叹气,这一天晚上带了东西去看她,进门便感受到那一股灰惨的氛围,卫新民坐在一旁,闷着头只顾抽烟,谢芳仪虽然没有流泪,然而那眉头也是紧紧锁起来的。 见了表妹,谢芳仪站了起来,强撑着打招呼,虽然神色间仍是坚毅的,然而现实的压力是如此之大,抑郁便是不可避免的。 余若荻将东西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拉着姐姐的手,问道:“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不能够去了?” 谢芳仪咬了一下嘴唇,说道:“是因为我这一阵身体不是很好,有两天实在是难受,请了假没有去做事,校长便说我有意旷工,让我不要再做了。” 余若荻也晓得姐姐这一阵腹胃不适,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有时便要呕吐,饭量也减了许多,自己烧了很鲜的鱼汤,装在上海销过来的金鼎保温桶里面给她送去,这民国老式保温桶金属外壳螺旋拧盖,还有一个大大的圆木塞防泄漏,类似暖水瓶塞,本是余若荻每天上班带饭用,此时自己在空间中做好饭菜带过去,姐姐也可以省了柴炭,结果姐姐一闻那鱼汤的腥味便反胃,于是自己只好改烧蘑菇汤鲜笋汤给她送来,这样的汤水她倒是还喝得下去。 余若荻也了解自己的姐姐,谢芳仪素来要强,又是个实心实意的,有十分力气绝不肯使九分,虽然身体不舒服,她也定然是竭力支撑的,教学上不会有太大影响,请假只要扣薪水也就是了,然而校方这样子借故辞退,那就是明明白白的恶意了。 余若荻想了一想,安慰道:“姐姐不必忧虑,差事没了,再找也就是了,这些天你身子本来就不爽快,每天强挣扎着去学校也是为难,不如就趁此机会暂且休息几天,食物上面不必担忧,我这里可以敷衍的。”起码有大把的竹笋。 谢芳仪苦笑了一下:“秋秋,自从我来北平,多有累你。” 余若荻一笑:“姐姐何必这样客气。” 余若荻与谢芳仪膝盖碰膝盖地坐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告辞回家里去。 回到家中,余若荻掏出一枚老怀表来看了一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余若荻进入空间,山洞中暖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已经是四月,北平的夜晚还是颇冷的,因此她日常仍是在空间中休息。 不过这个时候,余若荻没有立刻洗澡睡觉,而是走了出去,在山洞前面不远的一片草场,寻到了自己今年春天刚刚放进来的两只小羊。 抚摸着山羊柔软的皮毛,余若荻的心头又纠结起来,方才自己也低声问过姐姐,“总是呕吐不止,是不是真的有了?上一次月事是在几时?” 当时表姐蹙眉道:“我也担心是这样,上一次月事是一个半月之前了,不过你也晓得的,我的经期一向不准。” 姊妹两个自幼一起长大,虽然说起话来不像与新青年聚在一起那般逸兴遄飞,然而关系也是亲密的,余若荻当然知道姐姐月经不调,往常的时候别说是迟延半个月,就是晚了一个月,也是有的,可是那个时候她没有碰男人,不担心怀孕的问题,现在可是不一样了。 民国到了这个时候,大城市中已经有安全套的存在,名目倒是很新奇,叫做肾衣、阳具袋、风流如意袋,然而价格不是很便宜,而且粗制滥造的多,避孕常常失败,余若荻也曾经悄悄问起姐姐如何避孕,她说一般都是射在外面,事后赶紧清洗,当时自己就觉得不很安全,如今姐姐是这样的处境,突然又呕吐起来,不由得不让余若荻想到这方面。 于是余若荻就建议:“不如去医院看一看吧。” 谢芳仪惨然一笑:“妹妹,我现在哪里有钱去看医生?……不不不,你快把钱收回去,我绝不能拿你的钱。”送来的食物和蜡烛木炭之类可以收,但是钱是万万不能拿的,虽然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接了别人的钱,总觉得是变了一种味道。 回想起这些,余若荻脑子里一个劲儿地转,假如姐姐真的怀孕,自己要怎么办?那个卫新民靠得住吗? (我查到的资料是,民国时期避孕套生产成本0.8美分/只,那么销售价大概应该是一角多吧,没有查到实际销售价,但根据成本来看,也不是谁都用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