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然而国家不再买单
第四十九章 然而国家不再买单 时间转眼便过去了三个月,十月二十六号这一天是芮姜的休息日,早上八点多一点的时候,她抱着一床被子,推着晾衣架来到外面,将被子搭在晾衣杆上,望着越升越高光线强烈起来的太阳,已经到了冬天,要开始晒被子咯。 沙漠中没有很明显的季节的变换,四季都十分炎热,只不过冬季里雨水能够多一点,气温不会高到恐怖,不过相应地,夜里的温度也比夏季要低,最冷的时候,深夜甚至低至零度;然而对于芮姜来讲,这些都很少造成困扰,毕竟她主要居住在地下基地,而地下基地几乎是恒温,没有任何天象的变化,感觉不到春夏秋冬酷暑严寒,单调是单调了点,不过毕竟是日常生活的地方,还是不要有剧烈变化比较好,就这样温度适宜、舒舒服服地吧。 不过虽然是如此,芮姜还是不由自主地遵循着外面的四季节奏,每当外面季节变化的时候,她就要想一想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干些什么,比如盛夏的时候就想要吃冷面,秋冬的时候很应该晒被子了,每到换季就要清洗许多衣服,把上一个季节的一些衣服收起来,下一个季节的应季衣物取出晾晒,虽然地下基地的衣柜中基本不会因为受潮而生虫,其实很可以不必买樟脑丸了,然而出于长期的习惯,芮姜的衣柜里仍然一股樟脑的气味,因为从小闻到大,倒也是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太阳的光线一丝丝一缕缕射在棉被上,将热力传递进去,单是这样坐在一旁看着,视线就仿佛能够穿透外面的布层,看到里面的填充物,丝绵在阳光的作用下蒸发水分,一点点变得更加蓬松柔软,气味也愈发显得清新,仿佛恢复成刚刚出厂的状态。 芮姜眯起眼睛,这样的一床被子晚上盖在身上,一定是很舒适温馨的吧?不知今晚会做一个怎样美好的梦。 要说最近这段时间,芮姜还是比较顺心的,工作上没有出现问题,家中姨妈和妈妈身体都还不错,尤其是姨妈,自从喜欢上了做手工,简直好像二次焕发了青春,一些小物件变废为宝二次翻新也就罢了,居然还开始学习蛋壳雕刻,用的都是鸡蛋鸭蛋鹅蛋壳,也已经有几个成品了,芮姜已经答应她,过年的时候要带几个鸵鸟蛋壳回去给她,给她做蛋壳透雕。 比起透雕来,自己当初只是在蛋壳上画画就显得太简单了,一想到要在硬脆易碎的蛋壳上雕花,芮姜便不由得头疼起来,假如让自己手握雕刻刀对着蛋壳,手会发抖的吧?所以姨妈居然要学蛋雕,真的是很有勇气啊,将来做得多了,很可以在淘宝上开一个小店,不是为了赚钱,只为了有一种成就感,自己的作品能够得到别人的肯定还是很重要的啊,更何况家里也不好摆放那么多蛋壳。 因此看到那一条养老机构诈骗案的新闻,自己也就不怎样担心了,现在姨妈不要说那些吹得天花乱坠,涉嫌非法集资的养老会所,就连莫名其妙的养生保健品也不理了,每天只是吃一些维生素钙片鱼油之类,总算让人不再担心她的健康受到损害。 沙漠中的光线太过强烈,因此芮姜只将被子晒了一个小时左右,在九点多阳光愈发灼热的时候,便将被子收了回去。 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厨房中芮姜正在做午饭,今天的午餐是羊肉丸萝卜丝粉丝汤,她在羊肉馅里加了一些沙棘汁,在沙棘果成熟的季节,她都是用沙棘汁代替柠檬汁的,用来解腥去腻,烧鱼的时候加一些沙棘汁,味道也很是不错,比起加醋来另有一种滋味。 有的时候芮姜也佩服自己的创意,充分利用沙漠中现有的物种,也可以变化出许多花样来,连喝的果汁这一段时间都是沙棘椰枣汁,酸甜可口,营养丰富。 锅中的肉丸汤已经煮沸,冒着腾腾的热气,芮姜将一把香菜撒了进去,然后就出锅准备吃饭。 休息日的三餐总是很从容的,音乐声中,芮姜吃得十分悠闲,不时还看一下手机,然而刷着刷着,芮姜放下勺子,两只手拿起手机,眼神在屏幕上凝住了。 “刚刚得知了一个特别恶心的事情:宝宝做干细胞治疗,前两次是通过医保住院,大概能给报销几百块钱。方才在缴款处,工作人员说,这一次不能用医保了,原因是:医保机构规定:脑瘫的治疗只有手术能报销,连康复治疗都不给报销。我真不敢相信这种脑残决定是谁做出来的?谁都知道,脑瘫主要的治疗手段就是康复,然而现在是只要脑瘫患儿不是手术,不管住院是做什么,都不给报销,钱不重要,报销的金额的确不多,但是这个决定让我怒发冲冠(发火)” 芮姜将尤白薇的这段文字看了两遍,这样的政策确实是很过分啊,脑瘫的治疗之中,手术的应用非常有限,尤其是徐动型脑瘫,病变部位在大脑深部基底核锥体外系统,非常难以手术的,一些患者家属将希望寄托在干细胞治疗上,然而现在却不给报销了,就像尤白薇说的,其实每次报销的几百块钱并不多,相对于脑瘫患儿的长期治疗费用来讲,并不占很大的比例,然而这体现了一种态度,让人感觉到相当淡漠。 族群啊,当你需要她的时候,她时常是走开的,拼命跟女人要孩子的时候可是无处不在的。 于是芮姜便给尤白薇发了一条消息:“白薇,现在怎么样,吃过饭了吗?小柚子还好吧?” 尤白薇迟迟没有答复,当芮姜吃过饭后又喝了一杯茶,尤白薇这才回复道:“刚吃过了,小柚子怎么说呢?干细胞治疗一直没有起色,肚子积气几个月了,怎么治都不好,感觉自己要崩溃了,这几天心情一直都很不好,或许我真的是压抑太久,一直就这样困在这里,太过憋闷,很想出去走走透一口气,哪怕是只有一天也好,让我离开这个地方,给我一点回血的时间。” 芮姜一想她的处境,也是替她难过,长期不见好转的病情最令人沮丧,虽然对脑瘫不会抱太大希望,然而只要孩子其她方面不出问题,虽然不能动,也能让人的压力减轻一些,觉得生活的重担似乎就不那么沉重了,可是却这样闹肚子,几个月没有治愈,这样的一筹莫展,真的令人心头仿佛压上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即使在明媚的阳春三月,也仿佛是秋雨连绵的天气一样了。 但是芮姜只能解劝道:“小柚子腹部积气是老毛病了,急也急不来,你不要担心,看医生慢慢地治,总会缓解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千万不能垮下去啊。对了你正在开新文是吧?现在写得怎么样了?那个鬼故事的题材我很感兴趣呢。”尤白薇最大的乐趣就是写文,每一次谈起写作计划,总是眉飞色舞,她并非是因为以此谋生才这样积极,而是真的喜欢写作,对于她来讲,那也是一个自我满足的过程。 “我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绝对不能倒下,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已经有好几个晚上,小柚子凌晨两三点钟会痛醒,我抱着他搂着他,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也喂他吃一点东西,有时候会吐出来,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五六点钟,才能再把他哄睡。所以这些天晚上睡不好,白天没精神,连喝咖啡都提不起神来,还得努力控制着情绪不能焦躁崩溃,以至于根本写不了文。我也看开了,更新什么的,随缘吧!总不能把自己逼得崩溃,结果也是于事无补!真是……越来越体会到生活的艰辛,但日子总还要过下去,所以要努力去做,尽量让自己和家里人过得好一些。” 芮姜看着“生活艰辛”这几个字,想了一想,说:“干细胞治疗报销的事情,你要不要再去问一下医院?小柚子是有残疾证的,他的情况没办法手术,真的不能报销吗?” “谢谢你姜姜,已经问过了,说是不行。现在我是深深地明白了,女人生了孩子,就变得有求于人,如今把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子,作为失败的典型,我很成功。” “白薇,不要这样说,谁能定义到底什么是成功呢?你能够一直坚持这样用心地照顾小柚子,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且还能写出那么好看的。现在是医保财政有些吃紧,而且制定政策的许多人又是外行,所以才出现这样的奇葩规定,过一阵或许就改变了。” 芮姜安慰了几句,放下手机,心中一时间涌现出许多念头,一下子想到自己从前看的书,一下子又想到电视剧,她忽然间便想起“天若有情”,这部片子当初看的时候当然是狂迷郑伊健,吴岱融忧郁俊秀也很迷人,不过如今想一想,这里面的林莲好或许更值得唏嘘,可以说她是这一切悲剧的根源,然而她又为什么引出这样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就在于她的处境非常脆弱。 在一九六七年的香港,林莲好孤身一人,不知是不是从大陆逃亡过去,而且她的经济基础相当薄弱,给一家工厂做钉珠花之类的工作维持生计,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认识了退役军人华山,华山本来是有妻子的,然而妻子与幼子当时在大陆迟迟没能过来,莲好就与华山在一起,并生下了港生吴岱融。 当时并不讲开放型关系,所以林莲好这应该是属于二房,比原配低了一层,连华山都知道是委屈了她,虽然安慰她说“她(原配)是我老婆,你也是我老婆,我不会厚此薄彼”,然而在社会的传统认知里面,林莲好的地位几近于妾。她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芮姜也很能理解,人际联盟与经济条件都非常脆弱,没有亲人,也没有多少钱,生存技能主要是手工针线,她的生存基础是非常脆弱的,只不过在这样的基础之上,无论怎么选择,似乎悲剧性的可能都相当大。 既然与华山成为夫妻,那么生育的概率就相当大,于是林莲好在自身条件很薄弱的情况下,生育了港生,听到华山原配要携子来港,她除了担心两边能不能相处,也担心今后家庭经济更加紧张,想多接一些外发货来做,华山很豪迈地说,“你最要紧要照顾阿港,其她的事你不用担心了”,似乎很能担责任,可以给人保障,然而转头就打脸,在街上拾了个土炸弹把手臂炸伤了,给工厂开除。 当时工厂给出的理由是“工作态度不好,思想极端”,想来是华山性情暴躁,平时在工厂里与人难以相处,尤其是得罪管理层,再加上这样一个“涉嫌放置炸弹”,便给毫不留情地炒鱿鱼;偏巧这个时候莲好打工的工厂也没有活做,家中顿时便断绝了经济来源,连米都没钱买,港生还要读书,等着交学费,于是莲好无奈之下就做了舞女。 华山知道后勃然大怒,就将莲好赶了出去,本来是莲好生的孩子,全部由华山做主,剥夺了她作为母亲的身份,由此可见现代北欧的卖淫非罪化是多么的重要,其实莲好还没有作妓女,只是舞女,在世人眼中都如此不堪,然而却又不给她别的道路。 莲好离开华山,与一个黑社会大哥在一起,去了台湾,从此与港生分离,莲好有鉴于上一次的悲剧,本来是不想生孩子的,自己的影响力是很弱的,很担心这一个孩子自幼耳濡目染之下会走上黑社会的道路,然而避孕失败终于生育了Julian,Julian也知道自己是一个不被母亲期待的孩子,因此心灵受创,十分叛逆狠毒。 后来的一连串激烈狗血其实都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女人生存条件恶劣危险,因此无法管控好自己的子宫。 至于尤白薇身上发生的事情,芮姜的感想就是:现在既不是传统母系,母系亲族合作育儿,家族支撑比较多头,又不是现代母系,社会能够提供帮助,法律维护多元合作育儿,生育是非常危险的。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芮姜便将这件事讲述一遍,患儿妈妈压力非常大,仍要维持住情绪坚强面对,结尾是抨击当局的医保政策,居然不肯给康复治疗报销。 周玉蛟冷笑一声,说道:“我看不起那些条件不够偏要生,生完养不了,然后各种情绪涌出来的成年人。无助的时候,外面的人看不见,她们的孩子看得见啊,谁知道有多少的迁怒又后悔的时候?孩子即便看起来像无意识一样,但不会没有感知,植物人都有感知。” 芮姜弱弱地说:“也不是她想生,她家里催生……” “娘家拿刀逼着她生了?什么事都怪别人,她自己的脑子呢?一有事情到处甩锅。” 唉,周玉蛟与尤白薇从未见面,没有什么个人之间的感情,所以她说话可以毫不留情,这样的话自己就说不出了,虽然芮姜有的时候看尤白薇的朋友圈,从文字中也能感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焦躁,这种情况下设想一下此时尤白薇家中的氛围,立刻恍若自己也置身于一片灰暗之中,那种强烈的压抑让自己一分钟都不想多待,只想尽快脱离,自己也是能够离开那样的环境,回到空间中这安宁静谧的地方好好修复心情,而小柚子动都动不了,不要说他现在只有三岁,即使是二十三岁,也根本无法离开,只能眼睁睁看着情绪失衡急待发泄的母亲,那可该多痛苦呢? 当然了,有的时候,尤白薇也会发一些充满母爱柔情的朋友圈,比如说当她结束一天的工作,收拾好之后回到卧室,孩子已经睡了,看着小柚子安静的睡颜,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一下子就被击中,想到这几年的点点滴滴,虽然很辛苦,却也有幸福的时刻,发誓今生都要陪伴他,照顾他,爱护他,不离不弃,下面的音乐链接是张学友的“一路上有你”,然而芮姜能够分明感受到她在母爱责任与痛苦之间的纠结,两类不同的感情彼此交错,一层一层,不同颜色的层次交叠仿佛生菜火腿三明治。 樊柏山皱眉说道:“医保资源确实是不够了啊,这几年经济一直比较萎靡,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多资金放在医保上,其实干细胞治疗……不做也就不做吧。” 周玉蛟快言快语地说:“更别说我们国家还这么多人口呢?一说中国人太多,有的人就拎出来日本瑞士的人口密度,嗯那两个地方是比中国人口密度大,经济发展也不错,人的生活蛮好,然而中国十几亿人口,体量多么庞大?日本一亿人,出了事国际社会还能救助一下,中国十四亿,出现自然灾难要怎么救助?人家看到前面是墙赶紧止步,咱们是汽车快撞墙了还踩油门。” 芮姜忽然便想起一个笑话,一个苏联领导人,忘记了是哪一个,演讲的时候说道,同志们,多年来我们一直徘徊在悬崖边缘,现在终于向前迈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