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首往事一场大戏
第十章 回首往事一场大戏 在火车上颠簸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上午十点二十分的时候,火车终于到达扬州车站,晚点三分钟,春运期间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 云海镜提着小拉杆箱上了公交车,车里面人虽然不多,可是也没有座位,她就一只手拉着吊环站在那里,眼睛望着窗外的房屋建筑。扬州是一座历史很悠久的城市,虽然已经是现代,街面上也有许多新式建筑,可是其中仍然错杂着一些古色古香的宝塔楼阁,让人不由得就想念诵一首“扬州慢”。 事实上扬州的节奏确实是慢的,虽然已经是二十一世纪,这里却仍然保持着旧时的闲适,广州虽然也算不上是一个节奏很快的城市,毕竟比起上海和深圳来还是有一些差距,但是在广州起码半夜出门也能够吃到宵夜,然而扬州却不一样,这里的人们很注重午睡,尤其是盛夏的季节,每当自己穿着白色衬衣和长长的蓝色裙子走在街上的时候,就感觉整个城市都仿佛睡去了一样,恍然之中甚至能听到城市那轻微的鼾声和缓慢的心跳,那个时候自己甚至有一种离奇的错觉,就是这个地方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还醒着,其她人都已经沉沉睡去,而且会睡很久很久。 而到了晚上八点钟以后,许多餐馆就已经关门了,要找一家吃宵夜的地方是有点不容易的,这就不像广州,八九点的时候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城市里是另一种躁动和兴奋,在扬州,这个时间居民区的街道上已经静悄悄了,生活确实是非常安闲自在的。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云海镜毕业之后才没有选择回到扬州,而是去了南粤的广州,作为年轻人,她更喜欢快节奏的都市,压力大但是工资高,潮流变化快,虽然自己未必追逐流行,但是很喜欢看,喜欢置身于那种强劲的动感之中,因此她就从此飘离了故乡,去往那个满是费解粤语的地方。 可是每年总有一次,自己是要回来的,那就是春节的时候,每当除夕临近,自己的心中便开始升起越来越浓烈的眷恋,当两脚踏在扬州土地上的时候,从前的感觉就全都回来了,一瞬间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寒假里穿着鲜红的大衣,手里再拿一串冰糖葫芦,走在街上,那真的是浓浓的中国红风味啊,妈妈最喜欢这样的格调,每次看到相册里自己的这张照片,就要凝视好久。 半个多小时之后,云海镜拖着行李箱,站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这栋楼房已经有二十几年的楼龄,几乎和她的年纪一般大,墙面都有些斑驳了,从自己有记忆的时候,就是一直住在这里的,如同电影一般播放的回忆之中还有奶奶爷爷,小姨表妹和表舅。 云海镜来到三楼,还没等她敲门,门就已经打开了,母亲的脸出现在里面,云海镜一下子就丢下行李箱,一头扑到母亲怀里,大声叫着“妈妈妈妈我回来了!” 这时客厅里又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镜镜吗?镜镜回来了吗?” 那是自己的爷爷,自己从小就是奶奶和爷爷带大的,她还记得小时候每当妈妈出去上班,自己就非常想妈妈,尤其到了下午,更是开始哭闹起来,那个时候爷爷就背着自己到各处转来转去,嘴里还念叨着:“锵锵锵,锵锵锵……”好像戏台上唱戏一样,而妈妈回来后,带给自己一本,自己立刻就开心了起来,捧着画册就趴在床上开始看。 云海镜又紧紧抱住了爷爷,然后抱住奶奶,奶奶抚摸着她的头发,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孙女,笑着说:“我的小镜子又长高了啊。” 云海镜:每天喝牛奶居然二十八岁的高龄还能再长一点?自己是一米七的身高,如果能长到叶鑫渊那样,就很开心了。而且奶奶叫自己作小镜子,这个取小名的套路就不能用在表妹云舒的身上,否则那就叫作……小梳子啦(*^▽^*) 奶奶这时说:“镜子啊,你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快去洗一下澡吧,然后我们很快就可以吃中午饭了。” 云海镜答应了一声,将箱子提到了卧室里,就抱着干净衣服去了浴室。扬州位于江南,冬季里与广州一样,都是没有集中供暖的,因此家里面就自备了电暖气,浴室里也安装了浴霸,否则奶奶爷爷年纪这样大了,这样冷的天气里洗一次澡都有可能感冒的,如果感冒转化成肺炎,那就是很可能致命的。 洗过了澡吃过午饭之后,云海镜找了一个机会,拉着妈妈悄悄地进入自己的房间,轻轻反锁上门,然后房间里安静了足足有十分钟的时间。 当天晚上,云海镜家里开了一大桌团圆宴会,圆餐桌前一共坐了七个人,奶奶爷爷,妈妈,小姨云文和,表舅柯兆安,表妹云舒,还有云海镜,一家人热热闹闹,再看不出从前的风雨。妈妈和小姨姐妹两个前半生都不是很顺的,要说妈妈和自己也就罢了,飞来横祸纯属意外,可是小姨身上发生的事情就真的很恶心人,当初她刚刚结婚不久就怀孕了,而那个男人则在她孕期出轨,小姨也是个硬气的人,都没有等到孩子生下来,找到确凿证据的当场就提出离婚,很快搬回娘家来住。 奶奶爷爷一看大女儿倒霉也就罢了,如今二女儿也遇到这样的事情,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奶奶冯月兰对着二女婿家里找过来的人一顿痛骂:“我家文和辛辛苦苦地怀孕,你儿子居然给我们搞出这种事情,这样的丈夫不要也罢了,后面还有几十年,天知道你们家里还能搞出多少事情来!” “哎呀亲家母,不要这样说嘛,你也知道男人有的时候就是忍不住的嘛,文和怀着孩子,不方便,所以他就做错了一点事情,犯了全天下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无论如何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还是让文和原谅他吧。” 一向话少的爷爷云泰这时冷不丁迸出一句来:“我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 对面登时给噎得脸红脖子粗,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唉哟我说亲家公啊,这个时候就不要这么抠字眼了哈,我们做长辈的,不能像她们年轻人那样意气用事,俗话说得好,‘宁拆千座庙,不破一门亲’嘛,宁可得罪神佛,都不可以破人姻缘的,婚姻大过天啊,另外孩子也不能没有爸爸,从小就没有父爱,对吧?” 坐在旁边的表舅柯兆安听了这几句话,一推鼻梁上的眼睛,斯斯文文地说:“不用担心的,我是孩子的舅舅,我会负起责任来,毕竟我还是中学教师,孩子以后的课业辅导我都可以的,语文之外的其她科目我都可以请同事帮忙的。”比您家里那个卷烟厂工作的儿子强多了。 “啊……我家的孙子要这样麻烦外家,实在是很不好意思的了,还是让孩子的爸爸自己来操心这些事情吧,再说柯老师你将来也是要结婚的嘛,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也顾不得这边的事。” “哦这个您二老尽管放心,婚姻的事情太复杂,我不想在外面找一个人,然后把自己家里搅合得天翻地覆的,所以我是不打算结婚的,一定会尽到舅舅的责任,让孩子走正路的。”所以您的儿子就可以闪了,免得带坏了侄女侄子。 据后来妈妈和自己描述当时的情形,那一家的人听了这些话,脸色发白眼睛发直,差点晕了过去,手指颤颤巍巍地从奶奶爷爷指点到妈妈和舅舅,只差骂她们坏人好事了。 把那两位大神送走之后,奶奶气愤愤地说:“什么道理,什么道理,养出这样的儿子,还有脸来我家讨人情,以为我家就养不了我的小孙女小孙子吗?还要叫作‘外家’,我自己的女儿生的孩子,怎么难道我们是外人了吗?以后让孩子都和我们叫奶奶爷爷,不要叫‘外婆外公’。” 爷爷只说了一句话:“农村烧纸给奶奶爷爷是在屋子里烧的,给外婆外公是在屋子外烧的。” 舅舅点点头:“这就是语言文字的意义啊,它是传达许多思想的,甚至是潜移默化的洗脑。”语文教师就是对文字很敏感。 旁边妈妈也给小姨打气:“文和啊,你这样做就是对了,你别听她们现在说得好听,那男人现在就已经这个鬼样子,以后不会照顾孩子的,现在把我们娘家当做外人,以后多得是把孩子推给外婆家的,钟家不也是这样?自从镜子的爸爸死了之后,从来没有来往的,这样倒是也好,免得捣乱。” 小姨的眼圈儿红红的,点头道:“姐姐,我知道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心软,也幸好有娘家帮忙,否则我一个人带着这个孩子,也真的是很为难。” 从那时起,一家人就紧紧团结在一起,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到如今表舅也是将近六十岁的人了,他在年青的时候,前额头发就略有些稀少,发际线偏高,小的时候自己经常拍他光亮的大脑门,到了这个年纪,舅舅的头发愈发少了,云海镜很担心他将来会秃顶,舅舅是扬州很知名的高中语文教师,或许是由于用脑过度,所以头发脱落比较厉害,高知分子的代价啊。 奶奶爷爷和妈妈相继说过话之后,表舅就端起酒杯,说道:“海镜和小舒都已经学业有成,海镜事业上有了发展,小舒马上也要踏入职场,你们一定要好好努力,这个社会就是新旧交替的,上一代的人老去了,你们年轻人就要顶上,小到家族大到国家,未来是否有前途,都要看年青一代是否出色。” 云海镜咯咯笑着说:“小舒肯定比我要强的,她是硕士毕业呢!”搞生物医药的,将来大有前景。 云舒抿嘴一笑:“以后姐姐就是监理,我们的研究大楼都是姐姐的公司盖出来的。” 这一餐团圆饭吃得非常尽兴,餐后的甜点是酸奶 奶皮子,云舒一边嚼着奶皮,一边笑嘻嘻地说:“第一次吃奶皮子呢,味道真纯正,虽然不是很甜,但是又香又浓,而且味道很自然,不是加了香精的,就好像从牧场直接买来的一样。” 云海镜咯咯一笑:“小舒你太聪明了,这就是咱家绿色牧场生产的。” 云舒笑得前仰后合:“姐姐,你们工地上的草坪也顺便放牛吗?” 云海镜一拍她的肩膀:“好主意啊,妹子,免得浪费青草,还能降低一下施工成本,财务那边一定乐死了。” 柯兆安在一旁喝着加了奶皮子的奶茶,看着那姐妹两个拍拍打打说说笑笑,云海镜说着“钱是各管各的,而且总包分包其间很复杂,特别是钱,是非常敏感的问题,总包对分包罚款,一定要弄清楚,如果现场违规,拍了照片就是证据,附在罚款单上面”,要么就是“我们临近工地一次死了十几个人,那一片直接成了鬼屋”。 这么多年来,全家人的心血终于开出了花朵,两个侄女都品行端正,才华过人,想一想当年那些明里暗里嘲讽自己不婚的人说过的那些刻薄的话:“为什么柯老师这么高学问的人,高级教师,全市都闻名的,却不肯结婚呢?难道是因为身体有什么问题吗?——唉,不要这样乱猜测嘛,这样子很伤人的,其实主要就是因为,知识改变命运啊!”书读得多了就会古怪吗?可是那些人不肯读书,也没看出挑成什么样子,自己倒是要好好瞧一瞧,到底是她们那些成天出轨打三儿婆媳斗的家庭幸福,还是自己的家庭幸福;是她们的孩子出色,还是自家的孩子出彩。 电视里江苏卫视的晚会正在直播,音乐声回荡在客厅里,一家人说说笑笑,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点,这时云文秀拿出两包东西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给你们明天准备的,记得早早地去早早地回来,吃了中饭就回家来吧。” 云海镜与云舒的表情立刻就仿佛经霜的树叶,那神情很显然是:真扫兴,每年的大年初一都要来这一回啊,要去生物学父亲那边探望一番。 其实相比云舒,云海镜的父亲并不是那么不靠谱儿的,和母亲的感情还算不错,对家庭也比较负责任,只可惜死得太早,在她两岁的那一年,父亲有一天外出送货,路上出了一点事故,他下车去和对方理论,对方是两个壮汉,结果壮汉往往很暴躁,一个控制不住就拿出刀子来将父亲刺死了。这个刑事案的判决是一回事,然而父亲家族的做派可是让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当时父亲的妈妈爸爸把新房里的东西都席卷一空,当自己的妈妈办完丧事想起要去整理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空荡荡,好像水洗过一样,值钱的东西一件都不见了,只有一些旧衣服扔在那里。 这还不是最戏剧性的,对方悄悄地把儿子的坟墓迁走了,母亲清明节扫墓的时候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位置,后来母亲和对方打官司,就是担心自己会被夺走。 整场大戏最高潮的部分就是,自己本来一直很平静地生活,然而进入幼儿园之后的一天,一个老太太偷偷摸摸跑到幼儿园来,问清了哪个是自己,便对着自己哭,一边拿了个小手绢擦眼泪,一边说她是自己的亲奶奶,是自己亲爹的妈妈,当时自己一下子就懵了,自己是有奶奶爷爷的,这里为什么又出来一位奶奶?而且对于自己最重要的男性亲属是舅舅,对于父亲,自己完全没有概念,也不觉得有什么重要,然而看这位老阿嬷的样子,仿佛自己没有父亲是天大的不幸,从那个时候,自己就模模糊糊有了个哲学想法,那就是有一些悲剧情节是人为塑造的,并没有事实基础。 从那一天开始,无忧无虑的童年就结束了,人情世故扑面而来,小小的云海镜也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眼神开始变了,背着自己嘁嘁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一位煮饭阿姨甚至拉住自己十分语重心长地说:“你妈妈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啊,她毕竟是你阿嬷。” 当时自己就感到特别厌烦,回给她的眼神就是:关你屁事?而且有什么话不敢对着我妈妈奶奶说,只敢对我说,既然这样贤良淑德,就应该慷慨壮烈啊,结果胆子居然这么小,即使我是一个小孩,也是很瞧不起的了。 现在想一想,自己对贤德女子的异样看法应该是从那时开始种下的吧。 云海镜转头一拍云舒:“妹妹啊,姐姐心疼你,姐姐我远在广州,一年只需要去一次,你可是春节中秋国庆三大节都要上门去看的啊。” 云舒:“姐姐啊,扎心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