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议迁居
第四十二章 议迁居 灯下,樊瑞仙正在拨打着算盘计算家庭财政,今天晚饭后,梅咏雪在铺子里得了一点鲜货,因此下班之后就匆匆赶来姐姐家里给她送来,进门就看到她正在算账。 要说樊瑞仙这种记账的本领,梅咏雪是十分佩服的,前世城市白领之中也流行过记账,梅咏雪对于其她的潮流倒还罢了,在文具方面一向是相对容易被打动的,因此也网购过两本很漂亮可爱的手账本,然而因为本子实在太过精致,封皮也就罢了,页面纸张上都印着卡通或者花卉图案,所以拿着圆珠笔比划了半天,没舍得下笔,那两本手账本就一直原封不动地保存在那里,仿佛从未开坛的美酒。 事实上梅咏雪之所以没有记账,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心疼本子,而是仔细想了一下,其实没有必要,虽然算不上清心寡欲,然而梅咏雪在买房之前过的都是极简生活,每个月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其她花费基本上一概没有,而食品房租交通电话网络每月支出大概都是固定的,除非是额外的人情花费或者医药费支出,否则简直是千篇一律毫无变化,很不必再浪费时间记账了,讲真每一笔支出都记下来也着实很麻烦了,圆珠笔消耗得很快啊。 正在她打算把手账本改做心情日记的时候,天上突降空间,然后自己就穿越了,有时候梅咏雪回想一下自己留在二十一世纪的财产,存款也就罢了,自己在十六世纪直接存的白银,电脑手机之类虽然心疼,可是即使带到这里也无法使用,因此最让她感觉冤屈的就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比如手账签字笔之类,自己买的签字笔也是很别致的,笔杆上还镶着珍珠樱花,这些东西并不是很值钱,只是在这个时代没有商铺可以购买,而且也非常实用。 假如自己当时被空间吸进去的时候,随手抓了几样带进来,虽然是魂穿,然而东西总能够留在空间中吧?后面找机会收藏起来,当自己自由之后,坐在整修好的山洞里手里握着二十一世纪的笔,在洁白坚韧的手账本上记录自己这几天的感想,那种场景只要一想起来,就是浓浓的前世今生的感慨。 樊瑞仙却是一个非常精细的人,如今不但是家务开支,还有酱菜生意的收入支出,因此她特意装订了一个账本,自己在上面划了许多横竖线,列了几个项目,做成一个表格,要说姐姐虽然没有学过财务,可是为人思虑周到,这一个账本设计得十分合理,收入支出应收账款结余之类都标注了,虽然简单,却也足够,因此每个月家庭开支营业收入分两个本子记账,井井有条。 每个月底全家人还要坐在一起开家庭会议,把这个月的事情理一理,提出问题总结经验,有时候梅咏雪就感觉好像回到了前世公司里每个月初的例会一样,很有一种恍然一梦的感觉。 梅咏雪把东西放下,笑着问:“姐姐,这个月家计如何?” 樊瑞仙抬起头来一笑:“还不错,到了这个时候,泡菜卖得更加快了,也幸好朝廷加辽饷只是摊在田亩里,若是我们也要加税,就有些麻烦了。” 萨尔浒战役,明朝损耗非常大,人员伤亡四万多人,军官三百多人战死,骡马大牲畜损失两万多匹,先进的枪炮火铳丢失两万支,可谓是元气大伤,从此辽东边境形成了长期紧张对峙的局面,原本的正税不够用,便加派了辽饷,主要都是农业税,亩加银三厘五毫,从理论上来看并不多,毕竟一两十钱,一钱十分,一分十厘,一厘十毫,连半分银子都不到呢,不过梅咏雪当时一听到“辽饷”这个词,心里就咯噔一声,无论如何这是后面大规模农民战争的导火索之一,现在还只是一个辽饷,以后三饷齐派可就更麻烦了。 这就是城市居民的一点好处,加税没有直接加在她们的身上,大部分都在广阔的农村,梅咏雪不由得想到自己空间中那一片望不到边的平原山峰,这样大的面积如果要征起税来,总量也是不少呢,真能征收上来的话,倒也算是抑制豪强了。 这时樊瑞仙又微微有些遗憾地说:“本来我家的酱菜如今在北京城中已经颇有名气,如果乘势再开一家菜馆,也是很好的,这几年来我们也积攒了几百两银子的本钱,只可惜我看如今的时局,便不是很敢花这样大笔的钱,若是一个弄不好,便是血本无归。”连逃难的钱都没了。 梅咏雪点头:“现在局势动荡,确实不敢大量投资。”财政紧缩啊,酱菜摊子虽然收入少了一点,然而胜在稳妥,顶多算是个占道经营,交点费用也就罢了,若是当真开餐馆,光是装修就要一笔钱啊。 又过了一阵,到了十一月下旬,这一天晚饭的时候,樊瑞仙忽然对梅咏雪说:“咏雪,我已经很认真地在考虑搬家的事情了。” “啊!……”期盼了已久的消息突如其来,一时间让梅咏雪感觉有点难以置信。 樊瑞仙很平静地说:“桐城那边有人造反了。” “暴力对抗了啊,是为了什么?”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八九分,交税啊。 果然樊瑞仙说道:“说是税负太重,许多人受不了了。今儿有一个来买酱菜的客人是从桐城附近逃过来的,说那边‘乱民斩关、焚掠、结寨、扬旗、举火之夜,大姓俱走,此桐未有之变也’,真没想到南直隶居然也会这个样子,那边素来号称富庶,我本来以为变乱多起于西北辽东,哪知在那鱼米之乡竟然也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听到“桐城”两个字,梅咏雪第一个想到的是“桐城派”,倒不是她的古文知识有多么的丰富,而是语文课本里面有一篇方苞的,可惜现在也只记得文章名字,内容基本上全忘记了。 梅咏雪对于安徽的观感也比较矛盾,一方面徽商曾经盛极一时,另一方面又有“凤阳花鼓”流传,她没有亲身去过那里,所以也说不到切身经验,不过在这个时代能够列入南直隶,算是明代的中央直辖地区,经济应该是很不错的吧,结果也发生了这样激烈的事情。 “姐姐就是为了这件事,所以想要迁居吗?不会觉得江南也不稳当吗?”这么大的事情,一定要考虑好啊。 樊瑞仙眉头微微锁起来,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连金粉富贵的江南都变成这个样子,更不要说是河北。有时候去菜场,只听到那里的菜贩怨声载道,最怕的就是加税,上面哪怕只是丢下来一根稻草,到了她们这里也变成一枚石块,若这辽饷也如同从前一般,只是临时加派,事毕即止,倒也能咬牙忍着,倘或长此以往,可着实有些吃不消。这还是京郊的菜农,就离紫禁城不远,虽然天子的光辉不能全照在她们身上,多少也能够沾点边,还如此难捱,若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更不知会如何了。” 梅咏雪一拍大腿,姐姐啊,不愧是读过二十三史的人(这个时候还没写出来),果然有水平,见微知着,把后面的局势基本上都推断出来了,可不就是这样一回事情吗?要说姐姐自幼饱读诗书,是个十分通透的人,只是后来在现实中挫败感太过强烈,因此有点万念俱灰,醉心于佛经。然而自从开始了新的生活,樊瑞仙原本的才智也如同春天重新变绿的枝条,又蓬勃舒展起来了,脑筋灵活了许多,看问题愈发尖锐了,虽然她能够得到的资讯有限,也并不像自己这样有提前知晓历史的外挂,然而分析能力却是惊人的,明代后面的糜烂发展果然大致就是这个样子。 梅咏雪笑盈盈地转头看向姨婆:“姨婆有什么主张?” 姨婆笑道:“我已经这个年纪,还能想什么?若是真要走,拼了这一把老骨头,总能有些用处。” 兰生不等梅咏雪问她,便兴致勃勃地说:“我从出生就一直在这城中,从来没有到外面看过呢,这一次若是去江南,一路上可有好多东西可以看,若是一辈子就困在这条街上,岂不是辜负了此生?” 樊瑞仙微微摇摇头:“你这孩子的心是越来越野了,就为了你这个性子,如今二十一岁,还弄得高不成低不就,莫非真的要一辈子就这么着,孤零零的不成家了么?” 兰生扁了扁嘴,道:“娘,我怎的没有家?这不就是我的家吗?有姨婆,舅舅和娘亲,多么的兴旺,怎么会孤零?况且唐诗里不是有人这么说,‘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又不见得定然是好事,我如今自有娘家,何必巴巴地拆了自己的骨肉去就和别人?纵然是招赘,除非是万不得已,又何必惹那样的麻烦?” 梅咏雪在一旁差点拍起手来,家里面老中青三代人都齐全了,老一辈的经验,青壮年的精力,年轻人的活力,瞧瞧这组织结构的合理性,战斗力很强的。 樊瑞仙纵然聪明智慧,然而兰生这几句言语居然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道:“你只图年轻时候的轻松快活,怎的就不想一想老年后的凄凉?我们倒是有你送老,然而长辈如无意外,总是要走在你前面的,到我们都走了,只剩下你一个人,又如何是好?家里总要有年轻人的。” 兰生笑道:“这有何难?我若是想要孩子,自个儿生一个便罢了,只需要借个种,没必要就因此引进一个男人来,只不过被人家知道了,名声不那么好听。有时候仔细琢磨一下,这事也是不忿气,男人做什么总盯着女人的肚子?若是不绑定一个男人,便好像那孩子来路不正似的。不过母亲你尽管放心,我是不喜欢生孩子的,‘男子车前马后,女子产前产后’,关在家里被车马撞的风险倒是小了,然而生育也是一道鬼门关,曾经也听说街坊的哪位婶子生孩子死在了那里,纵然不是必死,我也不想冒这样的风险,如今街上偶尔便见弃婴,我思量着,将来抱养一个也就罢了。” 樊瑞仙听她前面那番离经叛道的话,紧张得紧紧地捏住了筷子,一颗心怦怦乱跳,差一点突发心脏病,后来听她说要领养,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教训道:“兰生啊,你若是不婚而孕,被人家拿住了有伤风化,是要被口水淹死的,若只是领养,倒是没什么,说出去还是一件善事。” 说完之后,樊瑞仙忽然想到,为什么在没有配男人的情况下,女人不可以自己生孩子,否则人家晓得了便要给她安一个“淫乱放荡”的名声,弄不好还要沉塘,可是孤身的女人却可以领养孩子?唉,世间的许多事情真的不能细想,一些本来已经习以为常,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越往深里挖掘就越是不寒而栗,因此有时候就觉得痴愚是福,人还是糊涂一点的好。 既然有心要南迁,空闲的时候全家人就计议起了应该迁往哪里。扬州第一个被梅咏雪给否决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啊,虽然扬州在此时看来还是很不错的,然而却有重大的后患;四川本来是天府之国,虽然如今辣椒还没有应用,然而成都那地方也是不错的,前世就是很着名的小资慢生活的城市,梅咏雪一直很想过去住一段时间,正好还可以在那里大力推广辣椒,只是此时几十年后张献忠屠川,那个地方的人基本上要被杀绝了,因此才有后来的“湖广填四川”。 所以南方着名城市里面可供选择的大概就只有杭州和南京,记忆里这两个地方在明末都并没有发生大屠杀。四个人左想右想,最终选择了杭州,除了西湖风景加了权重,另外杭州不是副都,将来即使有危险,也不会是南京那样的重点攻击对象,相对来讲或许能够更加平静一些,至于南京城中南明小朝廷的宫斗活剧,梅咏雪如今觉得不看也不是很可惜。 搬迁杭州的决定最终做出之后,樊瑞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环视着这间已经居住了二十几年的房屋,虽然曾经辗转反侧心灰意冷,然而这毕竟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整座北京城自己虽然只在家附近走动过,可终究也是自己出生长大的故乡,纵然不能窥其全貌,心中仍然是亲切的,许多地方哪怕没能去到,毕竟也听说过名字,很有一种安全感。 可是如今自己却要离开这里,去往遥远而陌生的江南,这就好像一株在北方生长了几十年的植物,忽然之间要移植到南方一样,纵然是壮士断腕,然而想到未来,心中终究有些惴惴的。 樊瑞仙没有花费太多时间来感慨,既然决定要离开,就要通盘筹划,比如说变卖房产之类的事情。房地产交易诚然是一件很重大的事,可是毕竟是一次结清的,让樊瑞仙感觉有些头疼的是,家中的那许多物品要怎样清理,大件的家具自然是无法带走的,应该也是要变卖掉,然而衣服箱笼日用杂物这些东西整理起来,数量也是很大的,定然要一辆很宽敞的马车才好。可是终究有许多东西是无法携带的,比如锅铲碗碟之类,尤其是许多瓷器,若是都放在箱子里,只怕到了终点也都全部碎裂了,所以只好三文不值两文地卖掉,或者是送人,到了江南重新安家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要重买,又是一笔支出了。 梅咏雪看着姐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盘算,她想了很久,终于走上前去拉住樊瑞仙的手,说道:“姐姐,其实不必这样费神,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