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四百年前汉堡包
第三十五章 四百年前汉堡包 六月的时候,空间菜园之中的那一小片番茄架上,一个个圆滚滚的红柿子挂在枝头,看上去如同袖珍红纱宫灯,只可惜不能发光,否则夜游菜园的时候就很有趣了。 难怪这种植物叫做“六月柿”,果然是在六月成熟的,其实番茄花也很漂亮,梅咏雪前世主要是在超市买西红柿,虽然都市白领曾经流行过阳台种菜,不过她并没有尝试过,因此这一年在空间的菜园之中才第一次看到了番茄开花。这个时候她发现番茄花也是很好看的,黄艳艳的颜色,长而柔软的花瓣向上卷曲着,中央粗大的雌蕊花柱挺立出来,看上去真的好像一个小小的灯笼,因此在阳台上用作装饰,也是很好的吧?难怪这个时代番茄如同辣椒一样,都是观赏植物。 要说辣椒开花也是很好看的,洁白的花朵不大,看上去十分淡雅,有点像水仙花的样子,很可以细细地品味;等到花谢了,结出果实来,翠绿鲜红的也十分鲜妍,因此这两种植物都是既可以看花也可以观果,所以就成为大明新引入的重要观赏植物o(╯□╰)o 于是梅咏雪便打点起各项用具,这一天清晨早早起来,就开始做烤面包。 不大的铁柜烤炉下方,火焰正在很均匀地燃烧着,这种很老式的烤炉是梅咏雪特意从铁匠铺定制的,烤箱门上还钉了一个拉手。当年将定制成品拿回来之后,那个下午梅咏雪心情有点复杂地在山洞中砌烤炉,几块碎砖用黄泥黏合在一起,垫在烤炉下方,中间形成一个炉膛用来生火,烤箱的左右方和顶部都用黏土糊了厚厚的一层,甚至后部大部分也包住了,只留下一条通道用来散发热量和烟气,当天晚上,梅咏雪就烤了一只鸡来吃,烤鸡身上抹了一层从林间蜂巢里取来的蜜。 撕咬着蜜汁烧鸡翼的时候,梅咏雪望着石头地面上腾腾的篝火和山洞口外那黑沉沉的夜色,如今已是深秋,山风格外猛烈了起来,本来即使在盛夏的时候,在山间也时常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到了这个季节,风就更加大了,仿佛连树干都被吹得东摇西晃,坐在山洞中只听到外面一阵“呜呜”的风声,仿佛有鬼在叫一样,如果是情感比较丰富一点的人,孤身一人夜里在山中宿营,可能会想起鬼故事吧。 事实上梅咏雪这个时候也开动了想象力,山风怪叫,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丧尸末世片,比如“僵尸国度”。在现代的时候,她最喜欢看的片子就是僵尸背景下的世界末日,原本高度发达的人类文明因为未知的病毒毁于一旦,梅咏雪尤其感兴趣的是,这样可怕的病毒到底是怎样扩散的?虽然传染性非常可怕,咬一口或者是抓一下就会变成活死人,然而人类社会发展到这个程度,各种防护措施和应急反应程序都是十分完备的,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对于这种病毒 暴力袭击居然无法抵御,不多的时间之内就成为一片废墟? 在梅咏雪的想法里,防疫组织应该会很快发现病毒的危险性,然后与武装部队一起采取措施,有那样多的先进武器,纵然暂时无法研制出治疗药物,也应该可以控制住风险的,可是人类社会为什么还是崩溃了?有时候梅咏雪甚至感觉到,自己对于这个逐渐瓦解的过程比末日生存的战斗更加感兴趣,一个原本有组织的、密切协调运转的群体是怎样一点点失控的? 梅咏雪从前虽然认真看过生存手册之类,然而她当年看书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僵尸病毒真的爆发,自己作为一个幸存者在末世努力求存,可以利用到手册里的哪些知识?”比如读取火烹调这一部分内容的时候,她眼前出现的画面就是:几个衣服上沾满灰尘、脸上也有些黑黑的幸存者,在冬季荒凉的郊外围坐在一个汽油桶旁边烤火,要么就是在一个乱糟糟的营地之中,几个人正在用工具翻着铁丝编成的简易烧烤网上的食物,至于电子烤箱?早已经不能用了,因为要节约用电。 如今自己想要用电烤箱是绝对不行的了,至于砖砌的烤窑,那需要很高的技术,而且自己一个人吃饭,也不需要那样气派的烤具,因此就这样一个铁柜式烤箱就已经足够了。 炉火熄灭,梅咏雪戴了手套打开烤箱门,从里面取出刚刚烤好的面包。因为常年熏烤,原本就是黑色铸铁的烤箱看起来愈发漆黑了,看起来很有一点历史积淀的沧桑感,不过好在梅咏雪经常清洁厨房,烤箱内部倒还是很干净的。 撒了芝麻的小圆面包一剖为二,在里面夹进炸过的鸡排,又加了酸奶油、酸黄瓜和嫩绿的芝麻叶(本来想加生菜来的,可惜这种蔬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在大明国发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漂洋过海地传来这里),然后就将这种本朝特色的汉堡包装进一个小篮子里,上面蒙了一层白布,提着送到了樊瑞仙家里。 樊瑞仙此时正在煮粥,看到梅咏雪拿来的东西,便笑着说:“方才还想着要烙饼,如今你拿了这些干粮来,还有菜有肉,倒是连小菜都免了整治。”汉堡包不配可乐配米粥,也算是中西合璧的膳食搭配吧,其实梅咏雪觉得如果能搭配豆浆就更好了。 兰生年轻人最喜欢尝鲜,当时就拿了一个汉堡左看右看,然后就咬了一口。 姨婆端了一盆洗脸水过来,看到了便啧啧了两声:“这丫头真是个好事的性子,但凡是新鲜东西,总是要咬上一口才肯罢了,你这个性子幸好是招赘女婿到家里来,否则若是到了夫家,可有得教训受。” 兰生一吐舌头:“所以姨婆和娘亲舅舅怎么舍得让我去别人家里受罪呢?啊呀舅舅这个烤甜馒头夹菜肉真的是好吃,别的我都晓得是什么,只是这一层红红的酱料是什么?吃着好像柿子的味道,然而却又不完全是,有些酸酸的,不像柿子那样纯甜纯甜。舅舅,你又是在哪里找到了好吃的?” 梅咏雪顿时乐了,这姑娘的舌头当真敏感得很,如果有机会给她发挥,或许就是大明的徐长今,医术且不说了,解剖尸体现在还太过骇人听闻,不过烹调术可能会有所突破。 “这个叫做番茄酱,是用一种叫做‘番茄’的果子做成的,做这样肉夹馍的时候放一点很不错的,对了要说这番茄酱的绝配其实还是薯条,如果烤了薯条却没有番茄酱,那简直是人生悲剧,等有空儿了我给你做哈!一边吃薯条蘸番茄酱一边看话本,不亦快哉啊!” 当年(又或者是后世)金圣叹写过三十三则不亦快哉,自己曾经读过的,后来李敖也仿效这个体例写过一份,比较过之后感觉到金圣叹的格调似乎高一些,李敖的好像尽往女人身上招呼。只不过如今无论是哪个人的,已经大多淡忘了,只记得什么“还债毕,不亦快哉!”,之所以记得这个,是因为自己是格外不喜欢欠债的,若是欠了别人的钱,心中总是沉甸甸的,仿佛总有什么在后面追着自己。 梅咏雪吃了早饭后,匆匆便来到布铺,上午的时候,给一位客人扯了几尺月白的竹布,然后暂时没有顾客进门,几个同事便开始讨论布匹的季节性销售: “天气这样热,竹布卖得很快啊,这苎麻布也快要见底,补仓的货物可要快一点到了,趁着这盛夏,要多卖一些这样轻薄的细布。”蒲明城捻着胡子计算着库存。 荆不弃深有同感地说:“是啊是啊,不过不知道老板是不是有些糊涂了,正当季的竹布麻布没有到货,那些用不着的厚棉布前儿倒是送了一堆过来,都放在后面库房,莫非是此时那样厚的棉布都卖不掉,所以赶着收回来留着冬季里卖么?” 梅咏雪:反季节囤货啊,要的就是这个时间段的价格差。 梅咏雪一笑,道:“张伯说过两天夏布就到了,绝断不了货,不过东家囤这些棉布倒是也有道理,如今天气不是很正常,去年十月的时候就冷得那个样子,天知道今年冬天要怎样地冷呢,若是从八月下旬就凉起来,这棉布就很用得着了。” 一说起去年冬天的寒冷,几个人不由得又是一阵唏嘘。 “那是真冷啊,城中的柴炭都涨价,打柴人冒着冻掉手指的危险去山上砍树枝,因此要价难免要高一些,也是很可以理解的,只是日子实在有些难过。” “不要说棉布,连棉花的价钱都高了起来,如果不早一点预备下棉袍,那个时候临时赶制可是为难,当时看到棉花涨成那个样子,我都恨不得自己是卖棉花的,可以给自己做两条厚厚的棉被,纵然木炭不足,火盆不敢烧太旺,不过多压两层棉被也能暖和起来。” 梅咏雪:深有感触啊,那还是前世的时候,读大学住在宿舍里,有一次冬季里生病浑身发冷,当时住的是旧宿舍,大西北的老楼房居然没有暖气,于是舍友就借了一条被子给自己,当时自己身上盖了两条被子,立刻就感觉世界温暖了,好像有一个小火炉正在给自己加热,发了一身汗之后,身体很快就好了,两条被子的保暖性就是比一条被子强!自己生病向来只是咳嗽,需要的是消炎,对于保温没有特别高的需求,那一次则居然发起烧来,也是十分罕见的,自从那一回,自己可是深深知道了冬季保暖的重要性,那不仅仅是热量的保持,更是一种深深的幸福感。 这时张德懋在后面有点颤颤巍巍地说:“你们现在只想着棉花贵,其实这样连年大旱,只怕以后连棉花都没了的日子还有呢。” 三个人顿时不吱声了,梅咏雪第一个念头是:天啊我要不要在空间里种植一点棉花?这样子纵然将来天下大乱,自家总是有棉被盖的,到那个时候自己在空间中避难,外面北风呼啸,晚间在山洞里却只能盖一条硬邦邦用了十年的老棉被,实在有些悲催啊,这种时候很该有一条新棉花絮的被子,松软厚密盖在身上,再守着炭炉火堆,这样的冬夜才是温馨的,否则宁静倒是宁静了,然而很凄凉啊。 不过梅咏雪转念一想,事情倒也未必那样糟糕,虽然自己很可能没有时间自己种棉花,然而柜子里毕竟已经积攒了几张羊皮和兔子皮,到时候很可以做两件老羊皮袄来穿,兔皮则可以做成帽子或者围领,羊皮也可以做成褥子,睡在柔软的羊皮褥上也是很温暖的吧?要说棉花大规模普及之前,大家冬季里是用什么御寒呢?主要还是动物皮毛吧,碎蚕丝絮棉袄大部分人未必都用得起。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话题便转到八卦上, “听说了吗?那边南货铺的郭老板因为一直没儿子,前儿认了一个养子,七八岁年纪,很清秀聪明的一个男孩呢,那一天他家还办了几桌酒席,请了人来唱戏,很隆重的仪式呢,就好像娘子真正生了儿子一样。” “这就是螟蛉义子啊,养恩重于生恩,郭老板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要说这草虫也有情意啊,你说那蜾蠃,自己没有孩子,看到螟蛉的孩子,就衔到自己窝儿里,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地养,纵然只是虫儿,也十分慈爱啊,倒是比这人世间那些不慈的双亲要好得多了,那螟蛉将来也定然是孝敬的,强于世上不孝子孙。”蒲明城感叹着说。 梅咏雪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蒲大哥居然这么温情脉脉的,其实里那句‘螟蛉有子,蜾蠃负之’纯属上当受骗,蜾蠃哪有那么好心要跨物种收养?那是它产卵之前要为自己的孩子捕捉储备粮,然后就把卵产在螟蛉身上,等卵孵化出来后,就把螟蛉当口粮,一个螟蛉吃完了,蜾蠃蜂也就长成了,所以谁要是给人当‘螟蛉子’,那结果可是恐怕有点不妙啊。” 荆不弃卡巴了几下嘴,怔怔地说:“小梅哥,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我从小就听老人家讲,那细腰蜂把小青虫叼到自己的窠里,自己就日日夜夜在外面诚心地敲打念经,念诵的是‘像我像我’,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原本的小青虫就变成了细腰蜂,可是今儿依着你这样一说,全是假的?不但没有收养的事情,还让自己的亲子吃掉了青虫?那样美好的事情,全都是一场骗局?” 这时门口有人声音清朗地笑着说:“咏雪说得没错,六朝时的陶弘景注释的时候,就曾经亲身观察过的,发现真实的事情是‘螟蛉有子,蜾蠃不负;杀以为饵,用饲其子’。” 梅咏雪转头一看,居然是东方镜又来了,而且这家伙读书也真是不少,连这个他都给考据出来,要说自己也当真是惭愧,说道细腰蜂捕捉小青虫的原理,首先想到的是法布尔的,原来中国人之前也已经发现了这中间的曲折,只可惜虽然也曾经有好奇研究自然的心,终究没有发展出专门的昆虫学,诸条记录只是散见于各种书籍之中。 梅咏雪笑着迎了上去,东方镜一摆手:“不用招呼我,今儿没有什么事情,特来找你们说说话,方才听你们讲得正有趣,便插了一句嘴。咏雪,我觉得你肯定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完,且说来听听。” 梅咏雪一乐,这浪荡子还真的是很了解自己,于是她便继续说道:“最残酷的还不是细腰蜂将青虫当做孩子的饵料,而是当幼蜂孵化出来后吃食物的时候,那螟蛉还是活着的,蜾蠃有毒针,算准了位置扎在螟蛉的穴位(神经元)上,只要扎一针就好,都不用补第二下,那螟蛉就浑身瘫痪半死不活的了,就这样根本不会腐烂,小蜾蠃吃的还是鲜肉,就这样活生生一口一口把螟蛉吃得只剩下一个躯壳……” 蒲明城听着她的话,想到那中间空洞洞,只剩下外层薄如纸的昆虫表皮,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简直是和人皮灯笼一样恐怖的事情啊,本来以为在草虫一界也有这样的人伦温情,哪知今天给人撕开,简直是血淋淋如同地狱,好像凌迟的酷刑一般,从前用“螟蛉义子”讲的那些天理伦常,如今面对真相当真是情何以堪,这样一来,当今相当程度上建立在取象比类之上的道德体系就摇摇欲坠了。要说梅咏雪这家伙也真是可恼,世世代代都是这么传说的,他非要较什么真啊?虽然说的或许是对的,然而搅合了人家的好梦,实在是让人十分烦恼啊。 梅咏雪一看他们的脸色,也知道自己着实有点煞风景,本来大家就只是把自己的情感与愿望投射到动植物身上,什么鸳鸯蝴蝶之类,结果却让自己给打碎了,这对于人的感情是多么大的撞击啊。 这时荆不弃苦着脸说:“小梅哥,你可不要再说了,你看看咱们老掌柜已经快中风了。” 梅咏雪转头一瞧,只见张老伯果然一副心绞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