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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送老

    第十二章 送老

    转眼又过了两年,商玦已经到了十一岁,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自己居然能长到这个年龄,到了这个时候,她的体力已经能够应付很多事情了,通过这些年零散的观察,空间中似乎没有大型猛兽,唯一困扰她的是房屋问题,一想到要盖房子,她就头痛,但是商玦也并不想用树枝随便搭个窝棚凑合着,那简直像是灾民逃难的。

    这个时候她无比怀念现代社会,如果是在原来的世界,哪怕买不起房车,也可以买个野营帐篷先用着,就买那种三层的,能睡五到八个人、两室一厅的帐篷,一千块钱差不多了,安装也方便,虽然说只有自己一个人居住,但是她还是想住得宽敞舒服一点,这样不至于太憋闷,几个人的帐篷空间自己一个人使用,也算是一种另类奢华吧︿( ̄︶ ̄)︿

    一顶帐篷日晒雨淋风飘雪打起码能用一两年吧,破损了自己再换,等有条件了再升级成房车,然而现在是根本没有这样的现代帐篷啊,是不是自己要仿效古人,用牛皮搭一座帐篷?商玦想想就觉得头痛。

    然而想到即将到来的安全与独立,商玦就一阵心潮澎湃,设想未来的时候,她是真的感到心口窝有点发痒,难怪形容人的激动与愉快会用“心里痒痒的”这种词语,果然是这样。住房这类事情只不过是小问题,甚至连这样的麻烦都让她觉得可爱起来,就好像盛大庆典之中出一点搞笑漏洞,不但不煞风景,反而感觉更可爱了。

    商玦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不由得偶尔就要带出来,连一向不在意她的严氏都发现了,这一天晚饭时候,商玦端着热水盆刷牙牙膏上来,严氏盯着她的脸就和丈夫说:“这几天这招娣也不知是有了什么喜事,不再整天那样棺材脸了,就算仍是没什么笑影儿,那眼睛也亮起来了,还一闪一闪的,好像有两簇小火苗一样,你捡着钱了?”

    商玦心中一凛,方才那股高兴劲儿顿时消了下去,如同刚刚开放的桃花忽然遇到严霜一样,然而接下来桑平说的话让她顿时一阵火大:“好娇态淫妇奴才,这个年纪就思春了不成?莫不是和谁有了私情?我告诉你说,你莫要错打了算盘,以为出门子嫁人就是离了这牢笼火坑,不过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到了男人家照样烧火做饭纺纱织布,还多了一桩苦役哩,就是要给盖老生儿子,一个不好死在血床上!”

    商玦一张脸僵板板地,转身去拿茶水,正在这时,仇婆婆来了,是来还前几天借去的铜烫斗。

    仇婆婆一进来,便发觉气氛不对,笑着说:“是我来的不巧了,打扰打扰。”

    严氏忙笑道:“有什么巧不巧的,家里刚做的热饭,假煎肉、波棱菜羹,你吃些?”

    仇婆婆笑着说:“多承大娘子,老身才吃的饭来,呷些茶罢。”

    商玦很快送了茶上来,只听仇婆婆正说着:“说不得,自古养儿人家热腾腾,养女人家冷清清,就是长一百岁,少不得也是人家的。前街的孙爱姐,老身给她说的,太师府大管家郎老爹家里要个二房,图生养,讨了她去了,她娘老子也是百般舍不得,老身讲的,到明日,你家姐姐到府里脚硬,生下一男半女,也不愁个大富贵,你两口子受用,就不说我老身了。”

    桑平的眼睛不由得向商玦那双大脚打量了下去。

    “要我老婆子说,招娣这丫头一向老实,倒未必有那个心,况且平时也不见她怎样出门,哪里认得人去?别说对外面的野汉子不会甜言蜜语,就是在家里,也是老老实实做事,再不见她说三道四的,连卖个乖都木有。”

    严氏淡淡一笑,道:“可是呢,她又不笨,狗也会看人摇尾巴,见大家都不爱理,自然就不逞能巴结了。干活儿倒是行的。对了婆婆,你这一阵脸色不是很好,前两天听你说不但喘得厉害,还害心口痛,可要请个太医看看么?”

    仇婆婆摇头道:“罢了,我这个岁数,难免七痛八病,若是逐样瞧起郎中来,可是不得了了。人啊,老来难过,年轻时候受的苦累,都在老了找上来了。大娘子平日只叹息没有再生养两个,其实只生一个就够损身子的了,还禁得住生几个哩!可惜老身的两个孩儿都没有站住,如今闪得我孤苦伶仃,将来病倒在床上爬不起来,只怕连口热汤水都喝不到嘴里。”

    严氏心中忽然动了一下,有些凉又有些痛,这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纵然她一向顽强,此时也有些凄凉悲伤,仿佛英雄末路一般。

    她眼睛一扫旁边站着的商玦,张口便说:“婆婆不必担忧,到那时便让招娣过去照顾你,这丫头做饭烧菜是一把好手,哪怕是嘴里没味道,她也能调弄得让人吃下一碗饭去。”

    仇婆婆看着商玦,道:“多谢大娘子了,这丫头我看颇靠得住,将来许是要她看着我咽了这口气儿呢。”

    从春到夏,又到了秋季,仇婆婆终于挣扎不动,躺倒在床上,严氏恪守诺言,让商玦每天过去照料,自己也不时去瞧瞧。

    仇婆婆是多年的老气喘,不过从前并不严重,她也颇知保养,猪肺梨子是常吃的,却仍然时好时坏,如今突然重了,眼看着连床都起不来了。

    商玦将一碗汤面端到仇婆婆床头,扶起老人来,转头用筷子将面条挑了,放在汤匙里,然后配着汤喂给仇婆婆。

    仇婆婆看着那汤匙里的东西稀奇,吃了一口之后,喘息着问:“丫头,这细溜溜的东西是什么?着实好味道。”

    商玦想了一下,回答道:“是龙须面。”

    仇婆婆笑了起来,道:“我虽然没见过真龙,但这东西称作龙须子倒也恰当。唉,没想到我竟然能吃到这么别致的东西,这恐怕在东京城都是头一份吧!婆婆老了,有时候看着汤饼都觉得心里发堵,这个倒是还咽得下去。”

    商玦心中想,可不是么,如今这时代都是面片,面条还没发展出来呢,按原本的历史,要到南宋晚期才出现“药棋面”,据说是“细仅一分,其薄如纸”,大概和真正的龙须细面差不多了,自己抻的这个面条还嫌有些粗,以后要继续锻炼技术。可惜没有西红柿,那东西现在还在美洲呢,要到明末清朝才传入,否则西红柿鸡蛋面可是经典啊。

    “婆婆,等你好起来,我还有许多好东西做给你吃。”

    仇婆婆苦笑一声:“好孩子,婆婆好不了了,我自己知道,大限就要到了。我活到这个岁数,也不算短命,看了那么多早死的人,婆婆知足了,不怕死。只是孩子啊,你自己以后要小心。”

    商玦点点头,没有说什么,继续喂仇婆婆吃面。

    仇婆婆吃了午饭,商玦收拾了锅灶碗筷,看了一下其她地方没有什么需要打理了,便向仇婆婆说了一声,出门回桑家去了,那边还有事情等着她干。

    从仇婆婆家里出来,正看到一辆马车从狭窄的街道走过,商玦站在门口等那车过去,然后正要回去,忽然她眼睛一亮,发现地上有一条东西,商玦便走了两步过去将那遗落的物事捡了起来,居然是一根稻穗,而且十分饱满,并不干瘪,显然是今年的稻穗,而且长得十分成熟,不是那种营养不良的。

    商玦心中顿时腾起一阵欢喜,连忙将稻穗袖了,回到桑家自己的房间,关好门飞快进入空间将稻穗收藏在一个葫芦里,开口用茅草塞住,葫芦就放在一个树窟窿中,有一些珍贵怕受潮或者被动物偷吃的小物品她就放在这里,比如植物种子之类。

    商玦的空间规划内容又充实了一步,从前她捡到过麦穗,毕竟是北方,吃面粉比较多,但是稻穗这可是第一次,从前只见过白米,没见过稻穗。明年的时候空间中就可以种水稻了,虽然水稻种植比小麦要麻烦一些,但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挖出一片水坑来种稻子,这样自己的空间中就既有小麦又有水稻了,等自己以后离开这里,要吃米吃面都容易。

    虽然有商玦的照料,仇婆婆的病情仍然一日重过一日,到后来连躺都躺不下了,夜间睡觉都要坐在那里,十分痛苦。商玦知道她是心衰晚期了,只怕熬不了太久,即使能够坚持着活下去,这种状态也太难过。

    严氏来看过之后,也明白仇婆婆的日子不多了,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桑平问:“仇婆婆怎样了?”

    严氏答道:“只在这几日了,睡觉都躺不下,但躺下了就要憋气,生生憋死一般,可怜她一把老骨头整天要坐在那里,那腰疼的苦楚就先受不得,倒如同熬刑一般。”

    桑平的脸色也有些发阴,道:“没想到仇婆婆这么老了居然要受这样的罪,毕竟是几十年老街坊,看着也是难受。招娣这几天没织布么?”

    “她这些日子每天两三个时辰在那里守着,生怕人断气了没人知道,那可是大不幸,所以这段日子的布匹就免了吧,反正日子也不多了。”

    “嗯哼。”桑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要照顾仇婆婆,但是因为暂时免去了织布,所以商玦并没有比从前更累,而且她觉得在仇婆婆家里反而更安心一些,到隔壁照顾病人对于她来说倒好像犯人放风一样。

    这天商玦又来到仇婆婆家里,仇婆婆今天的精神倒似比前两天好了一些,居然能躺下去一会儿,不过不能躺太久,不多时又必须起来,不过这对于她也是最近难得的好事了。

    商玦含笑道:“婆婆今儿精神头儿倒好,很快就要好了。”

    仇婆婆微微一笑,说:“婆婆这是回光返照呢,只怕就快了,这倒也好,这么活着也是受罪。孩儿啊,你把桌子上那个匣子给婆婆拿来。”

    商玦从桌子上拿过那个杨木盒子,这是一个妆奁盒,里面装的都是些钗梳之类,只要不是穷到底的女子总有两件首饰。

    仇婆婆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根簪子,看了看,递给商玦,道:“这本是你娘亲的陪嫁,后来她死了,你那个爹把这根簪子给我抵了接生出殡的钱,你看顾了我这么多天,婆婆没有别的东西,这簪子便还给你吧,是你娘亲的遗物,你以后看着簪子,就能想起你那苦命的娘。唉,你那时还小,定然已经不记得亲娘的模样了,细眉细眼的,鼻子嘴都小巧,丁丁香香的,可惜却落了那么个结果,活着的时候汉子半点不知爱惜,死的时候也惨,若是她活到这咱,兴许就能享到你的福了。”

    商玦接过簪子,拿在手里看着,说实话她对陈氏的样貌还是记得的,但是这根簪子那时真的没留意。

    仇婆婆继续说着:“剩下的东西,就留着给我老婆子发送用,可叹我挖空心思四处钻营劳碌了一辈子,也只攒下这点东西。”

    商玦一看,首饰盒里只剩下一根铜簪,一副银挖耳,一枚手镯,两个牛角梳,上面镶着螺钿儿。

    仇婆婆将盒子盖上,放在一边,两眼看着商玦,语声沉重地说:“招娣啊,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没福,没托生个男胎。婆婆我这一辈子当牙婆,收生婆,救过人,也害过人,天地良心,我也是迫于无奈。所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婆婆我是认的。不过‘人之将终,其言也善’,婆婆告诉你一句,你那一家人都不是可信的,当初若不是婆婆拿鬼话拦着,你那早死的娘亲又不住地哀求,你这一缕小魂儿早就归了地府了,刚出生就是个死,活脱脱一个短命鬼,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让你摊上这样一个爹。可怜的孩子,你那时刚出生,记得甚么,只莫要以为婆婆是拿话儿诓你,凡事小心,只可恨你如今却又离不得那里,岂不让人憋闷杀!”

    商玦的眼眶有些湿润了,点头道:“婆婆你放心,我都晓得的。”

    仇婆婆见她这样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道:“唉,你从小就灵性,这才在那虎狼窟里挨到这么大,但愿菩萨保佑,今后的日子也平平安安地才好,将来得嫁一个好老公,再生个儿子,也算是终身有靠,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

    商玦暗地里一摇头,口中说道:“婆婆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定然会过上好日子,比他们都要好。”

    “孩子,你有这个志气,婆婆就放心了。”仇婆婆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摸着商玦的头发。

    注:盖老,丈夫的市语。古称夫为“灵盖”(),又将灵盖只取“盖”,与人称语尾词“老”相合为“盖老”。此称呼带有轻薄意味——引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