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我可以爱你了吗

    荀七脱下外套，蹬掉鞋子，伸手按开房间的灯，在迈出门廊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主人……？”霍岚掀开身上的毯子，边从沙发上坐起来，边看了眼左腕上的表。他神色懵懂，眼皮有一点浮肿，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含混，“这么晚了……”他几乎是下意识迎了上去，在闻到酒气后又轻轻皱起眉头，“您喝了很多酒？”他说着，就要转身去拿放在桌上的水壶，却被荀七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荀七下意识地用力收紧手指，看到霍岚的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痛楚神色，又仓促放了手，忽然放轻了声音，像怕惊动什么，“你没走？”

    霍岚被疼痛一激，从睡意里彻底清醒过来。见荀七放了手，他迟疑了一下，继续先前的动作转过身，却又被荀七眼疾手快地拽住了衣袖，于是只好站住了。“是，我没走。”他对上荀七泛红的眼睛，放缓了语气，“您先喝杯热茶，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好不好？”

    荀七紧紧盯着眼前的人，既不答话，也固执地不肯松手。

    “您就这么笃定，我已经走了。”霍岚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但想到眼前的人难得放纵地醉酒晚归，他忽然又觉得心底多了点底气，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您真不知道，您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从我跟着您回来的第一天起，就从没想过要走啊。”

    “我知道。”荀七答得笃定，却皱起了眉头。他把人从星月馆带回来，当然知道对方一直以来最大的不安源自何处。但今时不同往日……促使他下定决心的症结，本身就来源于此。想到这儿，他的心蓦地沉了沉，原本炽热的情绪冷下来，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明。他放开了手里攥着的衣袖，“但是……”

    “主人，求您……”霍岚忽然抬起眼睛，迎上荀七的目光，罕见地张口截断了荀七的话。他顿了顿，又悄悄改了口，“对不起。但我有些话……很重要的话，想对您说。我想了很久，我怕如果您再说下去，我可能……就再也没有勇气开口了。所以，”他把一句递到嘴边的“奴隶”吞了回去，“请您先听我把话说完。”

    荀七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霍岚笑了笑，略微加快了语速，“您知道我之前经历过什么。我不瞒您，那个地方……大概会是我一生的噩梦。您是把我从地狱里带出来的人，为此，我会永远感激您。”

    荀七的心像被一只手蓦地攥紧了，闷闷地疼。他忽然对自己曾经的肆意感到后悔。他张了张嘴，对上眼前人隐带哀求的目光，到底什么也没说，继续默默地听下去。

    “但是，您做的远不止这些。我曾经以为，我早就被打断了脊梁，压弯了膝盖，即使您愿意收留我，我也只配一辈子跪在您脚边，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早晚会被您厌弃。但您告诉我，我可以站起来，甚至……重新站到阳光里去。”霍岚目光深深地看着荀七，“奴隶不配有什么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我现在不……”他停了停，“不只是您的奴隶了。是您告诉我，霍岚有选择的权利。那么，如果今天我不试着为自己争取一次，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荀七的目光停在霍岚微微翘起的嘴角上，感到自己的胸腔慢慢轰鸣起来，而接下来听到的每一个字，都震得他的耳骨嗡嗡作响。

    “我不知道您之前是怎么打算的，还会不会想再见到我……您为我考虑得那么周全，那么请您允许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您是为了我好。只是，即使今天您刚刚让我相信，我还有以前从不敢奢求的漫长‘余生’可以期待，我也不想再浪费其中任何一秒了。所以，即使会冒犯您，我也要把之前不敢说的话说出来。”

    他眨了眨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垂落下来，声音带了点压抑不住的委屈，“之前您说我不信您，但其实，或许是您始终不肯真的信我。您不信我分得清敬畏、感激和别的感情，您也不信即使您给了我自由，我还是会想要留在您身边。我知道过去的伤痕没那么容易愈合，我可能要花很久、很久的时间来学习怎么重新做回一个正常人。我会有很多胆怯和犹豫，我会时常怀疑和憎恨自己，我会畏惧您、依赖您，也会想要臣服于您，被您支配和使用。我曾经对这件事只有厌恶和恐惧，但现在，如果是您的话……”他提高了声音，把最后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我甘之如饴。”

    他悄悄往前挪了挪，“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您，不过，我可能需要一点勇气……”他倏地抬起头，双手环上荀七的脖子，然后轻轻吻上荀七的嘴唇。

    荀七被突如其来的吻夺走了本就凌乱的呼吸。唇上的触感细腻柔软，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嘴，酥酥痒痒的电流跳上交缠的舌尖，又一路窜到砰砰跳动着的心脏。他双手环上霍岚的腰，把人狠狠扣进怀里。

    良久，霍岚喘息着抬起头，抿了抿自己湿漉漉的嘴唇，飞快地勾起唇角。接着，他端正了神色，认真地看着荀七的眼睛，第一次叫出了被他珍重放在心上的名字，“荀七……你还要我吗？”

    荀七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失措过。

    有无数人叫过他的名字，可只有一个人，只一声，就叫得他的心再也不能只属于自己。

    他的脑子里转着千言万语，可他怀里的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用上自己全部的勇气，等他一个答案。他久违地开了口，只说得出一个字，“要。”

    霍岚笑起来，眼眶蓦地湿了。

    原来，他真的还有资格拥有想要的东西。

    而这只不过是他漫长余生的第一天而已……

    真好啊。

    他轻轻抽了抽鼻子，把下巴靠在荀七肩窝上，声音里带了点鼻音，“那，我可以爱你了吗？”

    荀七的心尖被人狠狠戳了一下。汹涌的情绪呼啸着填满他心上每一个细微的孔隙，让他整颗心都胀得满满的。他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开口时勉强稳住了声线，“你刚刚，说错了一件事。”他一手紧紧揽着霍岚的腰，一手轻轻摸了摸霍岚的头发，“你不是一厢情愿。”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怀中人震动的双眸，又一次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