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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女性经济的困境

    第六十九章   女性经济的困境

    绿泉茶社的开张,着实轰动京都,倒不仅仅是前三天有赠送,促销很舍得花本钱,更加因为这是一间纯女性茶社,要说茶楼,在燕京城中本来并不稀奇,只是那茶馆里面聚集的都是些男子,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言,但是茶馆本来就不是女子该去的地方,除非是弹琵琶卖唱的女子,所以如今出现一个专门招待女客的茶社,便让人很觉新奇,很想进入看一看。

    还真的有人在那茶社门前逡巡,两只眼睛目光灼灼地向里面张望,那竹帘编织得并不是很严密,影影绰绰能看到里面坐着喝茶的客人,只是看不真,这便让人愈发捉急,心中跟猫挠的一般,火烧火燎血丝糊拉的。

    这种时候,那守门的老妇人便走了上来,笑道:“这位大爷,咱们这儿啊,是女茶社,这阴阳有别,您老不是很好在这里站立太久的,若是时辰久了,站坏了腿脚,我们也无处包赔,还请您挪挪金步,别处歇脚吧。”

    旁边一个男子也笑着揶揄:“别的也就罢了,那一对儿眼珠子若是掉下来,滚落到沟里,可让人无处捡去。”

    那三十几岁的男人也有些羞愧,道:“何尝看什么来?只是觉着里面唱得好听,多听了一会儿,你们就这么多话。”

    那男子笑道:“行了,您也别找辙了,看这点儿出息,啧啧。”

    自从茶社开始运转,沐雪元和紫鹃的事情便愈发多了,别的都罢了,茶社许多茶叶都是她们供给,雪茶不必说了,还有苦丁茶和辣木茶,连黛玉有时也会帮手,清晨采摘了整篮的带露茉莉玫瑰回来,晒干了收藏起来,时不时便要给茶社补货。

    另外海参干贝和荔枝的商行供货也要继续,那边的收入不能断,绿泉茶社虽然开业的时候很是红火了一阵,然而第一个月结算,除去店租、税金、人力成本和物资成本,账面亏了三吊钱,第二个月亏了一吊,到了第三个月,收支才勉强持平,之后一直都是这样不温不火的状态,亏了之前几个人还豪情万丈,想要将绿泉茶社打造成京都圈女性聚会中心,然而现实的经营局面却是非常严峻的。

    八月里,黛玉彩霞平儿沐雪元等人聚在潮音阁这里,开了一个小会。

    宝钗便道:“我有时候从那门前经过,听着里面虽然有弹唱,然而客人的声音却不是很热闹的,虽然是女子内敛,不过比起别家茶馆的沸反盈天,咱们这儿也太斯文了些个。”

    彩霞叹道:“是啊,按说咱们这里的茶水点心并不贵,地段也是好的,乃是京都极繁华的一条街,往来人众不少,然而旁的茶馆进去的人多,咱们的茶楼进来的人少,全靠着那几位熟客撑着,要说咱们这里的本钱已经很是压缩了,可还是为难。”

    所有的盘碗茶杯都是椰壳做的,相当的古朴天然,从沐雪元那里供货的价格也低,另外最重要的是,落到地上不怕摔破。

    平儿微微皱眉:“也是为难啊,咱们女子,向来就没有逛茶馆子的习惯,就是一些风雅的奶奶太太们,闲来到此一坐,有的还把姑娘们带了出来,除此以外,许多人家的夫人娘子日常都是守在宅院里,料理家务,本来就少出来的,哪里能指望她们来喝茶?她们纵然姊妹们汇集了茶会闲谈,也是在自己家里喝,少有出来的;再或者就是那走街串巷做一点小本生意的,经过这里实在累了,进来喝一杯茶水,再吃两个包子,那也是好大的破费,我还看到有的人干脆就在门口讨一碗水喝,也不能说不给的,都是烧开了的水,然后那杯子还要用沸水再煮干净,这柴禾也是钱。所以看着你们的账面,二奶奶和我也是有点发愁,二奶奶前儿还说,与其弄这个,不如干脆把本金抽出来,放了印子钱省事,又轻松,又来钱稳当。”

    沐雪元摇头道:“虽然那样做倒是容易许多,只是这茶楼说多不多,也有七八个人在这里做事,靠着它生活,倘若一旦关了门,让她们去哪里呢?”

    黛玉道:“才刚刚三个月,倘若如此就收了摊子,难免给人家笑话,咱们本也不指望靠这个赚金山银山,现在反正能支撑,只要不赔钱,便这么做下去好了,大家也有个事情打发时间。”

    听黛玉和沐雪元这样一说,彩霞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是真担心潮音阁那边眼见经营困难,就此将茶楼关了,自己诚然是在这茶社领一份薪水,然而除了以此谋生,这也是自己平生第一份事业,虽然仅仅三个月,然而彩霞已经在茶社投入了很大的感情,实在不愿绿泉茶社这一方小小的女子天地只是昙花一现,这么快便消失了。

    这时宝钗说道:“我现想了一个主意在这里,倘若只是茶楼,有一些夫人小姐们平日里轻易不出门,若说只是为了来这里喝茶,实在很是有劳,像是我们女子,购买一些笔墨脂粉之类颇有些不便,总要等到惊闺上门的才好,不如在这里带着卖一些胭脂水粉,书本纸墨之类,让她们来这里除了喝茶,还有其她一些事情可做,或许可以请得动大驾。”

    平儿登时一拍手,笑道:“宝二奶奶好主意,我觉得这事可行,纵然卖不掉,拿回家里来,我们自己也可以慢慢地用。”

    沐雪元马上开动脑筋:“那书籍也不必一定要卖,就是大家在这里坐着喝茶,闲了看看图书画册也是好的。”

    宝钗笑道:“善哉,名家图书画谱,若说买来研习揣摩,只怕未必人人有此财力,倘若陈列在此,随来随看,于文教之普及倒是不无裨益,虽然是赚了些茶钱,终究也有些功德在此,并非纯粹以金钱为鹄的。”

    紫鹃十分钦佩地望着宝钗,看看人家,有学问的人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这赚钱的法子给她这样一说,连自己都觉得高尚了。

    于是宝钗便帮着她们联络货源,薛家的铺子虽然如今已经半间不存,终究有些老关系在此,宝钗便给引荐了家中一位老伙计,说明了要求,货物一是要好,二是要便宜,另外沐雪元也通过德茂行在找货,什么绒线绣花针之类,都是女性常用的东西,另一面又找人打造书架货架,那书架就陈列在一楼二楼的茶座附近,货架则是立在柜台之后。

    黛玉与宝钗闲了相约来到书铺,买了一些书回来,因为是开架借阅,也就没有买什么珍本图书,不过是一些诗词文史之类,还有就是各类不涉及风月的,自然也在书架名目之列,那是当初沐雪元以成本价从印刷厂购入,留着自己看的,此时便贡献了出来,另外也买了许多画谱图册,比如、、、。

    将这些书抱在怀里,黛玉打趣宝钗:“如今只差一部了。”

    宝钗笑道:“那可很是为难了,油画只怕难以如同中国画一般印在这纸上,顶多是素描印一印倒还罢了。”

    黛玉也是惘然叹息,宝钗说的是实情,不要说油画这种光影透视很强烈的画法,就算是稍微扁平一些的中国画,要真的将原图印在画册上,也不容易呢,尤其是那些复杂的、颜色丰富的构图。

    自从绿泉茶社成为一个兼营杂货图书的地方,生意倒是果真有所起色,虽然不至于门庭若市,比过去终究好了一些,所以阿娣在后面跟着贾盈练字的时间都少了,外面彩霞时常便叫她出去给客人递送茶水,店里其她人的精神也都打了起来,笑盈盈的。

    于是十月中旬的这个夜晚,沐雪元躺在凤炎洲木屋中的地铺上,在一片黑暗之中,伴随着连绵的潮声,用她那工科大脑非常困难地思考起了经济学方面的问题,茶楼如今总算是有了些生机,按理说这是京中唯一一所女子茶社,本来应该是人物荟萃的了,然而却依然如此冷清,实在是令人很感沉重的了,主要倒不是为了赚不到钱,而是这种情况说明了,女性是给排斥在社会之外的,只有渠道狭窄的家庭联结,少有社会联结。

    像是什么“社会生产”与“家庭生产”之类的话题,沐雪元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参与,她只是觉得,首先得走出来吧,且不说“女性消费经济”的问题,就都在家里这么待着,那是很难有太多的作为,生存基础太狭窄了,就好像一棵植物,扎根下去就再难移动,一旦遇上了风险,就没办法另觅生路。

    至于熙凤建议不如索性放高利贷,这就是金融业压倒了实体经济,这样的经济结构是很不健康的,而且能够吸纳的从业人员有限。

    如今的永嘉王朝,看起来仿佛正当如日中天的时候,虽有几缕西洋的新风,然而引人瞩目的不过是一些新奇的货品罢了,也就是古话说的“奇技淫巧”,至于社会变化,那还是一潭死水,根本看不到涟漪,如果不是因为有空间,沐雪元简直觉得憋闷异常,整个社会好像一口倒扣的大缸,要将里面的人活活闷死。

    而且在这里久了,有的时候恍然就会有一种幻觉,仿佛整个地球上的人类世界都是凝固不动的,会千年万代永远这样维持下去。

    一转眼又过了八年,永嘉二十四年,顾太清终于回到了荣府,这距离她当年离开府邸已经过了十九年,如今的顾太清也已经五十九岁了,回首这将近二十年的光阴,顾太清百感交集,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回来的一天,从前也曾经设想过的,然而总觉得好像是个梦,如今这梦终于成真了。

    对于这件事,沐雪元也是觉得,真的堪称侥幸啊,载钧这一年过世,而载钧的几个福晋都没有生出儿子,载钧的同母兄弟又幼年夭折,所以只得过继了深为痛恨的庶母顾太清的长孙溥楣为后嗣,于是顾太清作为新任镇国公的祖母,算是荣归府邸。

    这也就是女子不能继承爵位——虽然也有郡主郡君的封号,然而那俸禄和政治空间都大不一样,否则载钧的女儿袭爵,顾太清便终身难以回归荣府,而此时即使回来了,也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座府邸,前两年内务府奉皇命,将太平湖的荣王府收回,另赐东城大佛寺附近的一座宅院作为载钧的府邸,所以对于顾太清来讲,根本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府邸,连物是人非都谈不上了,所以有的时候即使要抒发感慨,对着这并没有印下旧日回忆的宅邸,也觉得无从发挥。

    顾太清回到镇国公府之后,请了在京的姐妹们来府中做客,虽然心情复杂,然而重归府邸,无论如何是一件好事,于是宴席上其乐融融,都是祝贺之声。

    这一天众人是至晚方散,潮音阁三人回到家中,沐雪元与紫鹃烧热了水,准备洗澡,进来招呼黛玉的时候,却见黛玉手托着腮,正怔怔地对着灯光出神。

    紫鹃笑道:“在那里的时候本来是欢欢喜喜的,怎么忽然间便有了心事的样子?”

    黛玉幽幽地叹道:“唉~~人比过去少了许多。”

    许云林八年前便离开京都,回了浙江,沈善宝过了两年也离去了,所以如今顾太清多年的挚友已经开始呈现星落云散的趋势,顾太清今儿看着席面上,目光恍然,似乎也有所感,只是不说出来罢了,如今回到家中,再不怕扫了众人的兴,黛玉便将这话说了出来。

    沐雪元笑着说:“不是时常有信来么?”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终究是不及当面亲见的好。”

    眼看着黛玉这感时伤怀的劲儿又上来了,沐雪元连忙劝道:“这就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世事难料,知什么时候又见了面呢?到那个时候再尽情说话,岂不是好?要说今儿去大佛寺那边,别的倒也罢了,只是那宅院比起从前太平湖边,可小了许多。”

    紫鹃也说:“是啊是啊,当年太平湖邸多么的恢弘,此时的这一个,一走就到头了。”

    黛玉笑道:“那倒也不至于如此,只是对比从前的府邸,难免小了一些,不过这也说不得什么,毕竟当年的是亲王府,这一个是贝子府,自然是有些不同的,虽然如此,却也够住了,太清姐姐的那贻黄馆颇为清幽,很可以颐养天年。”

    这中间涉及到一个降等袭爵的话题,皇族财政也是个问题,因为每一代人口增加,所以为了在财务上节约一点,每下一代的爵位继承,就要比上一代低一级,比如泓绘的祖父是亲王,到了他父亲就是郡王,泓绘本身是贝勒,而他的儿子载钧则是贝子,到了溥楣这里,便是奉恩镇国公,再往下就是辅国公,继续往下降,一直能降到奉恩将军,最后成为闲散宗室。

    有的时候沐雪元闲来无事,同黛玉紫鹃也替当今王朝算这一笔账:“每一代新晋的亲王也就罢了,就算是跌到最底,成了闲散宗室,也是四品官员的俸禄,每年一百两银子,一百斛禄米,这个是不能再减的了,国朝建立已经二百多年,这么多年蕃息的凤子龙孙不知有多少,只看宗人府的机构不断扩张便可知晓一二,倘若长此以往,不知能否撑得住。”

    黛玉点了点头:“我们虽然不是在户部管账,然而这些年来虽然号称鼎盛,我冷眼看着,花钱之处却也不少,打仗也就罢了,既然遐迩有乱,王师难免要出征的,只是这几次南巡,说是声势颇为浩大的,已经去了三回,不知还要再去几回,倘若也要效仿他的祖父,定要去上六回才罢了,照这样的排场,那可真是麻烦。”

    沐雪元深有感触,连连点头,她是知道历史上的乾隆乃是以康熙为榜样,把江南足足去了六次的,而且排面极大,在这个穿越文的背景里,即使是号称节俭的先先帝,也不过是前两次比较克制罢了,后来或者是因为臣下必然要献殷勤,也或者是他自己也有所懈怠,反正根据王夫人的叙述,那下江南的声势也是和简朴贴不上边儿的,如今永嘉皇帝比他爷爷的气派还胜过好几倍,可见给地方上增加了多少负担,虽然所过之处经常是蠲免钱粮,可是和所用去的花费相比,也不知哪个多哪个少,沐雪元就觉得,与其这样加减乘除,不如永嘉就不要出来,直接免钱粮就罢了。

    当然沐雪元也知道,永嘉南巡是带有政治和军事目的的,不是这么简单地出来游览观光,可是这财政实在是个大问题。

    从前对于收支平衡的事情,大家倒也都是罢了,反正凤炎洲是一个财务体系相当简单的地方,只是她们三个人,收入支出一目了然,而且随身空间的商业模式有天生的优势,大幅削减了运输费用和沿途税收环节,省下来的钱都是她们自己的,然而等到开办了茶社,财务马上复杂起来了,而且空间优势极大削弱,外挂起的作用极小,基本上就是和别家店面在同等竞争条件下经营,财务的问题便明显突出了,因此就连黛玉也心心念念着绿泉的账目流水。

    茶社财务支持不住了,那便是关张大吉,倘若王朝的财政败坏,便不知会如何了……

    紫鹃这时笑道:“瞧瞧你们两个,倒好像真的站在庙堂之上,为君分忧的一样,这些事情,自有比我们聪明百倍的人去思虑,你们又何苦这样呕心沥血?头发都要愁白了呢!”

    说得那两个人也笑了起来,确实,黛玉今年四十六岁年纪,沐雪元五十岁,紫鹃则已经五十二岁,即使是最为年轻的黛玉,头上也出现了星星白发,更不要说沐雪元和紫鹃,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时光真的如流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