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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妖仙传》热评

    第六十六章    热评

    黛玉的这一部,从此紧锣密鼓地筹备,她们这一班多为才女,有的人虽然自己不热衷于作品出版,比如顾太清,然而毕竟与文化业界多有往来,晓得哪家书局的印版比较好,而且好像顾太清许云林这样的人,都是工诗善画的,许云林尤其擅长人物,从前就曾经画过一幅“闰七夕联吟图”的工笔仕女,她来画这个,乃是正好,再点缀一些山水楼台,便是一幅好“仙人清居图”。

    然后又是选择纸张,又是设计封面和书签,平装本的书签是硬纸板印制,精装本的书签则是木质,上面雕刻了花鸟,然后往里面填色。

    那封面乃是深蓝色的背景,喻示夜空,天空一轮明月,前方茫茫大海,碧波翻涌,海水中有银鱼蹦跳,一个白衣女子盘膝坐在礁石上,那衣服上印的是绯红的蛱蝶图案,她遥望远方,露出的是侧脸,容貌十分秀美,书签则是花丛下几只小螃蟹,橙黄色的小巧蟹壳如同琥珀,非常可爱。

    黛玉本来是有些害羞,不肯参与,然而见大家议论得如此热闹,她不由得便也加入了进来,共同筹划这一本书,沐雪元一看,这可真的是行了,这一个松散的组织,就是个读书会旅游团,平时大家一起出门,增长见闻,陶冶胸襟,回来后彼此推荐书籍,讲论读后感,如今连印制都合力来做了,要说黛玉这本书,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群体创作,无论是内容还是出版发行,都有其她人的影子。

    众人一直忙到第二年,永嘉十五年的四月上旬,燕京的书坊之间终于出现了这一本新出版的,第一个购买的人便是顾太清,而且买的是精装书。其实她那里本来已经有了一本精装本,乃是黛玉送的,她们这一众筹划出版的朋友,每个人都得黛玉赠送了一本精装,以表情意,所以如果是自己看书,很不必买,顾太清买这一本,乃是送给载铨的夫人,载铨夫妇与顾太清的关系都非常好,曾经为了给她洗刷冤屈,出过大力的,这些年时常往还,如今有了这样一本书,顾太清当然要买一本送给定郡王福晋。

    却说瓜尔佳氏打开这一本硬壳封面的书,在读正文之前,先看序言:

    世之,虽为市井之谈,究其源流,亦本乎人情。诸稗官或采摭史事,或留意闾阎,大者兴亡霸业,小者儿女闺阁,虽变化多端,查其情,不过为抒己之怀抱。

    者,本记叙唐玄奘西去万里,求取真经,途中千难万险,有悟空得力而开辟之,乃以神仙志怪而敷衍,潇湘逸史则又演绎,采选之女妖女仙,别成一传,将前书之邪魔斗争尽皆推倒,重立一世外散花之洲,精灵往来,妖仙游戏,超然红尘,不亦快慰乎?

    况亦非徒事遨游,潇湘之本心,亦有爱于人世者,观其牵星布斗,以星斗之力运役傀儡以代人工,又往碧波潭求取雨水,以舒山田之炎旱,可知人间之苦痛,有感怀于心者也。

    至于海外异树,或结果实如糖糕,或囊中储满米粒,或树干之中存有美酒乳浆,或飞叶入瓮,点缀素汤而成美味,俨然奇云出岫,千变万化,令人目不暇给,虽云作者点笔成幻,然历历在目,恍然为真,世界之大,宁知世上不真有其树耶?潇湘此书,通篇直抵半部矣。

    书中所记,虽为世外仙姝,朝西山而暮东海,云车雾幕,风动环佩,归来清溪之侧,香丛之中,纫芳瓣而制荷包,雕白石而成香炉,闲则飞泉瀑布,流水鸣琴,抑或长夏昼永,蕉荫弈棋,然其中实蕴忠君爱人之情,于人间多有关切者,勿以寻常游仙香艳笔墨视之。

    信夫潇湘仙稿能传不朽,是为序。

    永嘉十四年,岁在辛酉,腊月之望。西湖散人撰。

    瓜尔佳氏看了这序言,登时勾起了兴趣,便翻到正文,一列列看了下去,越看越是有趣,婶母顾太清是下午离开的,这一天余下的时间,她把什么都忘了,连晚饭都是将汤泡了饭匆匆吃过,便回到书桌前,继续读这本书。

    到了二更时分,丈夫载铨回来,见她坐在灯前埋头读书,便一边脱了外衣,一边笑着问道:“什么书这么入神?”

    瓜尔佳氏头也不抬地说:“好书,等我读完了和你说。”

    载铨笑道:“好啊!我先睡了,你也早些休息,不要熬得太晚了,凭她是什么好书,明儿再读也是一样。”

    这一回瓜尔佳氏压根儿没回应。

    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瓜尔佳氏终于将这部看完,放下书本长吁了一口气,立在窗前回味良久,然后提笔在那扉页上便写了一首诗:湛然精神容光璨,曾经海枯顽石烂。花玉香暖洞房深,时人休作等闲看。

    这一天下午,载铨从外面回来,瓜尔佳氏正在午睡,他便也没有惊动,眼睛一瞟,正瞄到案头那一本装帧精美的书籍,便是昨天妻子痴迷的那一本,载铨有些好奇,便拿起来随意一翻,哪知看过几页之后,载铨的视线便黏在了那书页之上,再也移不开了,一个时辰之后,瓜尔佳氏醒了过来,看到他兀坐在那里,正在读书。

    瓜尔佳氏整理了鬓发,笑道:“有恒,你在读什么?”

    载铨的书房叫做“有恒堂”,因以为号,赏鉴书画的时候,盖的章子便是“行有恒堂审定真迹”。

    载铨点着头,“唔唔”了两声,算作回答,瓜尔佳氏往那书页上一瞄,抿着嘴便笑了,也不去理他,便自己坐在那里吃茶。

    话说载铨当晚看到深夜,第二天晚上回来,又熬到三更,总算将这书读完了,掩卷长叹道:“不意闺阁中有如此人物。铁岭词人,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本以为婶母已经是女子中的极致,然而这一位却也与她不分轩轾。”

    中国着名大城市铁岭┓(?′??)┏

    瓜尔佳氏微微一笑:“你怎知这书是一位女子所做?男子写闺阁文的,亦复不少,比如近来传抄的那一部,里面记录的便多是女子。”

    载铨笑着说:“那一本书,纵然不说‘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一并使其泯灭’,然而只要读了那文字,便可知乃是男子所写。虽然写的多是女子,然而却是从男子眼中来看女子,他倒是写得极好,不是那等酸文假醋硬充道学的,然而男子看女子,与女子看女子,终究是不同,甚至男子在书写女子的时候,其实书写的是他们自己。就比如说,牵强一点说,里面的照风与漱真(熙凤与探春),一个是治世能臣乱世奸豪,一个是诸葛亮一般素白忠贞的股肱栋梁,这就是化男为女的政史评判,寄托的是他自己的情怀,就好像男子写一般。

    可是这本书便不同,这可真的是女子所写,虽然这里面没有那许多慷慨壮烈,或者是九曲回肠的感怀,也没有那么多神奇陆离的构想,然而书写的确实就是女子的情怀,是女人的趣味,尤其是蝎子精与女儿国王那一段,简直呼之欲出,特别明显。”

    瓜尔佳氏笑道:“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要将这两本书再好好看一看。”

    有了载铨的品题,这很快便在燕京城中流传了开来,连同瓜尔佳氏的那首题诗,都有人传颂,茶楼酒肆不时便有人议论这一本书:

    “‘洞房’二字用得妙啊,可不都是石窟山洞么?”虽然原本的意思是深邃的内室。

    对面之人哈哈大笑:“这文字游戏做得也颇为巧妙啊!不知这潇湘逸史何许人也,也真亏了他能想,看这通篇都是女子,执笔者定然是个色鬼无疑了。”

    “我看此人倒是个钟灵毓秀的,不可以色鬼目之,通部书看过去都是姐姐妹妹,并无什么旖旎……除了蝎子精与女王那一段,然而毕竟是两个女子,他写两个女子这般缱绻,自己又有什么意思?”

    “嘎嘎嘎严兄,你却给这着书人骗了,他这一段乃是最妙的,齐人之福啊,一个典雅一个邪魅,若能同时得之,乃是人生的至福。”

    “常贤弟,你又在胡说,岂可这样唐突佳人?”那位姓严的男子微微一笑,略有些嗔怪地说,然后话锋一转,便道:“要说这书果然是不同,辞藻且不说他了,鲜妍妩媚,馥郁芬芳,虽然都是写的白话,然而却美妙得很,而且不琢不率,那一番风流宛如西子淡妆,虽有妆饰,人家都只当她天然优美,不施脂粉的;就说书中写的那许多稀奇的禽兽花木,我第一次知道还有鹿会长獠牙的,另外还有能够食人的鱼,那玉面公主在环绕洞府的河流之中养了这样一群鱼,倒是不怕给人打到门上来,虽然是牛魔王出长差了,不得回来,她也不必担忧有人打扰,还有那能产米面的树,倘若是我中华遍地能够生长这样的树,哪里还会担忧粮食?”

    那姓常的微微一哂:“不过是家言罢了,依他倒是想得好,米面都结在树上,也不用费力春耕了,直接秋收,倒是一番好意,然而办不到啊,哪里有那样的好事?要我说,这人纵然曾经经历过富贵,如今也是穷极了的,想着糖啊油啊醋啊,都可以从树上直接摘花摘果子地来榨,那花汁果汁放在锅里就能够用了,这倒是比菜籽榨油省事,然而不过异想天开,博个炫目动心而已。”

    那严某人听他这样一番话,登时正色道:“不然,这里面并非都是假托幻想,我曾经去过陕西,据说当地山中就有一种叫做‘白乳木’的,只要划破树皮,或者是折断枝条,便会有白色的油液流出,人只要在那创口处吊一只瓶子就好,连榨油都省了,山野之人往往以此烹调,或者用作灯油,所以此人写的那些什么米树糖糕树,也未必就真的没有,不在域内,也在海外殊方,就好像,并非只是奇谈怪论而已。”

    常姓男子听了咋舌道:“居然还真的有,让他给碰对了。”

    这时他们后面一张桌边有人说道:“确实,我还晓得那盐树也果真是有,只不过长在关外,每到夏季,那树干上便生出雪花般的盐霜,虽然只是薄薄一层,然而刮尽一棵树上的,却也够用一阵,还是好盐,不是粗盐,很细腻的,也没有什么苦涩的味道。”

    常姓男子愈发愣住了,片刻之后拍了一下大腿,道:“倘若果真如此,那可真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在房子周围栽种几颗糖糕树米树,一年的粮食便有了,又有这白乳木和盐树,油盐便能在附近采收,糖醋也在树上结出来,还有乳浆树醽醁树,奶和酒都齐了,自己简直都不用做什么,只是缺少肉食,那就养几只鸡鸭猪羊,就拿白米和糖糕果子来喂,简直逍遥快活如同桃花源一般。”

    他那位严姓同伴也很是感慨:“这倒是省了官盐私盐的官司,当今连年用兵,十年前便平定苗疆,前几年大小金川狠打了一场,今年西藏那边又有事情,虽然是圣朝天威虽远必诛,然而这军费飞涨,百姓疲敝,盐价就显得格外的高,以至于有穷困者‘坚韧淡食,数月不知盐味’。”

    所以云贵那边有人用辣椒来代替食盐,不仅仅是因为地处偏僻,运输不易,也是因为盐价实在太高,作为帝国中心的燕京都是这个样子,更何况是遥远的云贵。

    要说食盐的问题,潮音阁这边倒是没有的,紫鹃有的时候也感叹:“幸好这岛外是这样一大片海水,将那海水炮制了就能够得到盐,否则也是麻烦呢,虽然我们是吃得起盐的,只是倘若有些变故,便有些担忧。”

    煮海熬盐其实也没有那么简单,这里夏季的温度倒是够了,一盆盆的海水晒到饱和之后,析出的便是粗盐的晶体,然后将苦卤水倒掉,把粗盐收集起来,当积攒到一满罐的时候,便投在清水里面溶化,过滤了杂质再蒸发掉水分之后,就是这个时代的精制盐。

    如今的永嘉王朝,虽然号称是盛世,然而经济已经肉眼可见地恶化了,街头乞丐数量增加,而且态度越来越咄咄逼人,甚至带有威胁性,这是一个明显可以观察到的变化,至于卖身的人,沐雪元没有做过统计,不过隔壁许绍霖的妾室徐蕙田,去年刚满十四岁的姑娘,就给买作小妾,她的父亲就是出征金川的,死在了那边,家中登时失去经济支柱,靠着母亲给人做一点针线,艰难度日,最后实在穷不下去了,将她卖给许老爷为妾。

    许绍霖的所作所为,在这个时代或许不会受到太多指责,人们只是会为徐慧兰悲叹两句,也伤感她那死去的父亲,贫苦的老母,不过当黛玉得知了原委,淡淡地说:“难为了许老爷除了悼亡诗,还最爱作边塞诗。”

    许绍霖边塞诗作的不错,如今过了这么多年,那诗艺愈发精湛了,有的时候宝钗看到也颇为赞叹,已经不需要蘅芜来润色了,那诗写的,简直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倘若不看他那连年增加的地契,还有家中奴仆的数量,只读他的诗,还以为真的是一线军人。

    这种情形连顾太清都有所察觉,曾经写过一首鹧鸪天,咏傀儡的:傀儡当场任所为。讹传故事惑痴儿。李唐赵宋皆无考,妙在妖魔变化奇。  驾赤豹,从文狸。衣冠楚楚假威仪。下场高挂成何用,刻木牵丝此一时。

    顾太清的这首傀儡词,很得宝钗的欣赏,沐雪元也觉得写得很是不错,不过“下场高挂成何用”却不很符合现实,那些在政治经济上处于统治地位的人,可不仅仅是“假威仪”而已,那真的是相当的强有力,要想有一点点变动,弱势者就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统治者的狂妄,与其说是好笑,不如说是可怕,就好像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牝鸡司晨”之类,看起来很弱智,可是这种荒诞正反映了父系男权的强大,迎头砸来一句话,就必须得接受,不能质疑,就好像沐雪元前世看到过的一句话,“指鹿为马体现的是权力,不是智商”。

    也有人说“接受不能改变的,改变能改变的”,沐雪元觉得,对于一些事情,自己并不是接受,只是忍受而已。

    因为这“盛世”光环之下的黑洞,紫鹃便隐隐地感到了一种威胁,所以才说起事有万一的话来,沐雪元也觉得,守在海边确实就有这个好处,将来无论外面怎样乱,三个人只要往空间之中一藏,便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可以自给自足,除了必需的食物之外,食盐这种极其重要的物资也不担心用完后无法补充,那大海里就是取之不尽的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