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软禁（剧情章；皇帝陛下到访）

    卡尔文的宅邸一向少有宾客登门，因此当皇帝陛下不请自来的时候，卡尔文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紧张的情绪。

    皇帝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放轻松。”他笑着对卡尔文说，踱着优雅的步子走在客厅里，并在“埃蒙德”面前停了下来，“这不是一次正式的会面，我只是想来和你说说话。我们还从来没有这样随意地说过话，对吗？”

    “是的，陛下。”面对眼前这个站在金字塔尖的男人，一向谨慎少言的卡尔文变得更加惜字如金。

    “还记得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你的前辈。”皇帝的目光落在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上。那双眼睛没有焦距，看起来空洞而迷茫，但依然泛着水润的光泽。自卡尔文回到帝星后不久，这具AI脑袋里的中央处理器就被调查员取走，如今摆放在客厅里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当然，您是我的学长，在军校的时候，导师们常常将您作为我们学习的对象。”

    “是吗？”皇帝似乎并没有被这样的言辞取悦，他的目光仍然落在埃蒙德身上。

    “您很优秀。”卡尔文的语调平稳，但话语显然发自内心。他清楚皇帝在校和在战场上的成绩，并坚信如果皇帝愿意一直留在军部，如今也一定已经成为一位元帅了。

    “或许吧。”皇帝不以为意，“我在太空战场上待了五十年。但是，我从来没有和他对战过。”这里的“他”显然是指埃蒙德。“没法承受那种风险。”

    卡尔文微微转头，把视线对向皇帝的侧脸。“风险”两个字显然能有很多种理解，他不确定皇帝此刻说的是哪一种。

    “这个家伙。”皇帝自顾自地说，“长了一张这样迷人的脸，但是这里……”他的手指穿过埃蒙德的发丝，盖在他头顶上，“却住着一头野兽。”

    卡尔文皱了皱眉。为了将掌心覆盖在埃蒙德大脑的位置，皇帝和它的距离实在太近，姿势也过于暧昧了。即使如今那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仍然感到很不舒服。

    “抱歉，我想我不该这样评价他。”皇帝很快放开了手，“毕竟他是你的宝贝，对吗？”

    卡尔文没有说话，那基本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皇帝回过头看了卡尔文一眼，对着卡尔文倏然一笑。他的长相优雅迷人，金发红瞳，肤色雪白，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类型。但卡尔文脸上的积雪仍然没有化开。

    皇帝的目光扫过整个客厅，最终落在那只章鱼玩偶上。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走过去用指尖划过它看起来有点湿润的水生肌肤：“这太有趣了。完全不像是你的风格。”

    卡尔文的眉头肉眼可见地皱得更深了。“陛下。”他微微抬高了声音，“请问您想和我谈什么？”

    “噢。”皇帝转过身来。他身姿笔挺，转身的动作仍旧留有帝国军人的风范，显然在军队服役的五十年并非真的等闲度过，“只是随便聊聊。我说了，别那么紧张。”

    “对于放走了埃蒙德上将的事，我很抱歉。”面对皇帝模棱两可的态度，卡尔文决定直陈胸臆，“这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这样的机会也很难有第二次。”皇帝再次优雅地笑起来，脸上却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事实上，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我——感到安慰。原来你也并不是全无弱点。”

    卡尔文眉心再次蹙起。这一回，他完全理解不了皇帝的意思。

    “我说过，他是一头野兽。而你竟然能压着他打——这简直不可思议。”皇帝走到沙发边坐下，并示意卡尔文坐到他身旁来。卡尔文犹豫了一下，坐在了离皇帝稍远的位置。

    卡尔文的心微微下沉。

    “我说过，我在太空战场呆了五十年——如果不是你连续三次成功防住了他，我想我还会在战场上呆得更久。但你的出现让我明白，我应该及时退出了。”

    “您在政治上的才能同样耀眼。”卡尔文斟酌了一下措辞。

    “当然，那是我本来的目的。”皇帝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流转了一下，最终定格在稍远处的章鱼身上。那只章鱼正无精打采地趴在地面上，柔软的触手散乱地盘绕了一圈，偶尔缓缓蠕动一下。“我本来没打算成为军人，因为我很害怕。……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说害怕死亡。我害怕白幕。你刚刚经历过，一定印象深刻。”

    “您每一次的分数都非常完美。”卡尔文说，“以您对帝国的忠诚，您根本无需害怕它。”

    “对帝国的忠诚？”皇帝笑了一下，“那并不是通过白幕审查的必要条件。”

    卡尔文疑惑地看着皇帝。

    “是我的表述有问题。通过白幕审查的必要条件的确是‘对帝国忠诚’。正是因为这个，我困扰了很久。”皇帝很快更正了自己的发言，“想要进入军部，就必须接受最严格的政治审查。不过，想要成为皇帝，情况也是一样的，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而已。”

    皇帝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嘴角挂上了淡淡的笑容：“提交申请的前一天，我忽然顿悟了。后来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审查分数是完美的。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能够高分通过审查的人其实有两种——信仰坚定的忠臣，以及，真正的野心家。”

    卡尔文的瞳孔收缩了。他意识到皇帝向他透露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但他没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消化这个信息。

    “星际战争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皇帝忽而转移了话题，“尤其对于高级将领而言，我做过，所以很清楚。直到现在，我仍然必须定期接受精神力疗养来保证大脑寿命。”说话间，皇帝再次对卡尔文露出了优雅的笑容，“卡尔文元帅，你已经为帝国付出的够多了，或许你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像你这样的美人，是不该英年早逝的。”

    略显轻浮的话语让卡尔文的眼神中多了不悦的含义，但皇帝的神色里并没有任何下流的意味，因此卡尔文很快强迫自己抛开了杂念：“但这次机会很难得。虽然没能成功歼灭埃蒙德，但从他逃离战场的方向分析，至少五年内，他没有办法重回战场。我想这会是帝国彻底征服星际联邦最好的机会之一。”

    “为什么要彻底征服？”皇帝轻飘飘地问。

    卡尔文的目光转移到皇帝脸上——这样盯着皇帝显然有些不敬，但这一刻他想不到那么多：“您的意思是？”

    皇帝没有正面回答卡尔文的问题。他微微眯起眼，饶有兴趣地岔开了话题：“我想起一件事。在你79岁、晋升元帅那一年，从联邦内部传出过一种说法，怀疑你是帝国基因实验的产物。”

    “那是污蔑。”卡尔文回答。他不知道皇帝为何会提起这个，但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显然没有话题的掌控权。

    “没错。然而出于好奇，加上一些特别的手段，我研究过你的基因。”皇帝说，“我那时怀疑你的身体里是不是流着达莉娅女王的血。不过最终的结果显示，你的特征基因和达莉娅女王的基因重合度只有0.2％。有趣的是。”皇帝的目光对上卡尔文的眼神，“你和另一个人的特征基因，有高达32％的重合度。这简直是个概率奇迹。”

    “是谁？”

    “虞玄雅。”

    “虞元帅？”卡尔文感到震惊。虞玄雅——那个在几万年前，带着全部人类的基因库消失在茫茫宇宙的帝国元帅，达莉娅女王唯一的爱人，星际联邦的创造者。他的身体里，竟然流着她的血？皇帝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怀疑他对帝国的忠诚吗？

    “别紧张，我说过，我只是过来和你随便聊聊天。”皇帝站起身，目光又转回了客厅中央那只软软蠕动着的章鱼玩偶，“它看起来真有趣，我真的不能再碰碰它吗？”

    卡尔文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没有回答。

    “好吧。”皇帝没有坚持，脸上仍然挂着和煦的笑容，“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

    送走皇帝后，卡尔文全身的紧绷肌肉终于舒缓下来。“章鱼”伸出触手，将他整个人卷起来，放到自己水床般柔软的脑袋上。

    “那家伙。”章鱼说，“出乎意料，我竟然还挺喜欢他。”

    “埃蒙德。”卡尔文皱起眉，抓着那条盘绕在自己腰上的柔软触手，“别闹。”

    “好吧。”章鱼埃蒙德闷闷地回答。他的声线其实和真正的埃蒙德别无二致，但由于发声系统被安置在仿水生肌肤的内部，听起来像是加了什么混响效果似的。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卡尔文蹙着眉问。

    “噢，我曾经夸赞过你的政治嗅觉呢。”埃蒙德用调侃的语调说，“你问的是哪部分？”

    “全部。”卡尔文用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触手的皮肤，“你的看法是？”

    “首先，你显然逃不过那命运般的软禁生涯了。”埃蒙德听起来似乎很开心，“你的皇帝陛下不信任你。”

    “我知道。但是，为什么？”

    “能够高分通过审查的人其实有两种——信仰坚定的忠臣，以及，真正的野心家。”埃蒙德重复了皇帝的发言，“你觉得你属于哪一类？”

    “我不知道后者应该怎样通过审查。”卡尔文皱着眉。

    “很简单。”埃蒙德的声音微微上扬，“只要相信自己就是帝国就行了。我想我们美丽的皇帝陛下就是这样通过政治审查的，并且显然，他对自己的忠诚无懈可击。”

    “……”

    “帝国的王座也不是从没有过被篡夺的历史，对吗？当皇帝过于昏聩无能时，强大的臣子以帝国的名义夺权上位——我记得有那么几次。当然，只要把皇位传给自己和达莉娅女王基因结合产生的继承人，帝国人民就很乐意承认这种做法的正当性。”埃蒙德伸出另一条触手，安抚似的在卡尔文脸上摩挲了几下，“你曾经说过，精神力水平越高，越不容易通过政治审查。但你和皇帝都同时拥有顶级精神力和近乎完美的审查分数，我想他很难不认为你和他是一类人，也就是所谓，真正的野心家。”

    真正的野心家——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帝国，因而毫无疑问，必然忠于帝国的野心家。皇帝的意思那样清楚明白，只是卡尔文在潜意识里不愿去面对。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那么，他为什么会提到我的基因？”

    “噢，这个，我想他只是单纯地想到了虞玄雅元帅而已。”埃蒙德的触手缓缓蠕动到了卡尔文的脖子上，有意无意地挑逗他敏感的地方，“还记得她为什么要离开宇宙帝国吗？‘任何文明都需要敌人，我亲爱的陛下。’古地球时代的政治艺术。当一个国家拥有强大的外敌时，内部就更容易团结一致，统治也会变得更加简单轻松。一旦失去了外敌，人类很容易从内部分崩离析。所以，皇帝陛下并不想要统一全人类，我猜他只希望维持一种相对平衡的局面。”

    “不过，小冰果。你的基因竟然会和她有那么高的重合度，这真是太令人惊讶了。”发现卡尔文并没有抵抗自己的触碰，埃蒙德大胆地让触手钻进了卡尔文的衣领，“我突然觉得，你那超高的精神力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解释。这真是——令人感到安慰。”

    “埃蒙德……”被柔软触手上的小吸盘吮吸了乳尖，卡尔文的身体轻颤，忍不住用力掐了一下手上触感湿润的水生肌肤，“别动……让我静一静。”

    “哦，我可怜的小冰果……”埃蒙德很快缩回了触手，体贴地盘起触手做了一个靠背，让卡尔文能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当然，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