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交往(剧情章;目的不纯的恋爱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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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文盯着埃蒙德看了一会,时间长到让对方以为他根本不准备回答自己的问题。就在埃蒙德嘴角开始微微抽搐的时候,他紧抿的双唇终于微微分开。 “我不认为这个时代的智能机器人还会在最基础的语音识别上出错。”卡尔文说。 “好吧,你说得对。”埃蒙德立刻同意,然后不太确定地放低了声音,“我想,我应该不会因为‘知道得太多了’而被报废吧?” 他看到卡尔文压着胸腔强行舒了口气,然后才回答:“不会。” “噢,太棒了,感谢上帝。”埃蒙德真情实感地说,“嘿,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闷?嗯,我是说,或许我们应该出去透透气?” “它的控制器在你手里。” “噢,没错。”埃蒙德眨了眨眼,用无线通讯命令章鱼先生用触角把他们从那个仿生体腔里挖出来安放到沙发上,又让它去卧室的衣架上给他们勾了两件睡衣下来。 “很方便对吧?”埃蒙德说,“它可以做的事比你想象得还要多。” 卡尔文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把睡衣穿在了身上,然后问:“想知道什么?” 埃蒙德转了转眼睛。他让章鱼先生给他们拿衣服当然是因为觉得有正事要谈,赤裸相对显然会有点尴尬,然而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又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起了。 “嗯……你喜欢我。”埃蒙德用了陈述句。 “是。” “我想我得先搞清楚,你指的是145岁、拥有人类身体的埃蒙德上将,还是——这个AI埃蒙德?” 卡尔文把目光投向他,一贯缺乏情绪的眼神里涌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仿佛一向能用最简洁的方法回答问题的他,这一刻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了。 “好吧,我明白了,你不用亲口告诉我。”埃蒙德说。他显然问了个蠢问题。如果他是虚拟偶像类型的AI,这个问题或许还有一点价值,但,谁会喜欢上一个以真实人类为目标训练而成AI呢?毫无疑问,卡尔文喜欢的一定是真正身为人类的那个过去的自己。 “下一个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埃蒙德刚刚问出口,又抬手打断了自己,“先别回答,让我猜猜——不会是六十年前吧?” “72年前。” “七……那一年你才14岁?噢,噢上帝——或许我不该让那段视频流出去的。”埃蒙德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望向遥远的天花板。 “问完了?”卡尔文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平稳而冷淡。 “不,没有。”埃蒙德立刻把脑袋转回了原处,“你说你喜欢了我72年。是一直喜欢?” “是。” “然后我们在星际战场上相遇过五……不,六次。在你喜欢我的前提下,你仍然把我打得——”这下轮到埃蒙德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了。 “落荒而逃。”卡尔文替他补全了句子,“有什么问题?” “不,当然没有。”埃蒙德吸了口气,睁大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无辜的无奈,“你真是一个信仰坚定的好军人。” 埃蒙德了解帝国的政治审查流程。他坚信在这72年来,卡尔文从未把自己的感情透露给第三方过,否则——不对。埃蒙德意识到。不是有一个人吗? “妮妲知道这事?”埃蒙德立刻问。 “不完全知道。” “什么叫做……”埃蒙德惊讶地摊开手,“不完全知道?”难道这种事还能只知道一半吗? “她只知道,我——”卡尔文的语气里罕见地出现了犹疑和欲言又止的迹象,但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没法对着其他人发泄出来。” “什么——?”埃蒙德突然觉得,或许这个时代的AI在语音识别上,真的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先进。 “妮妲是我在军校时的同期,也是最早发现我在精神力恢复上有障碍的人。购买具备人格模仿能力的AI也是出自她的建议。当然,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技术人员的思想审查没有那么严格。” “购买AI……但那也是在你毕业后的事了。在那之前呢?从14岁到26岁,你怎么——?” “手。”卡尔文说,“一开始只依靠想象,后来她偷偷帮我训练了一个以你为原型的语音AI,让你可以……陪我说话。” “只是这样?你只靠这个就撑过了那么多年的精神力训练?” 卡尔文看了他一眼,他没有说话,但眼神分明在说“因为我足够强”。 上帝。埃蒙德想。这可真让人备受打击。 “还有什么问题?”卡尔文又问了一次,不过语气平淡,倒是没流露出什么不耐烦的情绪。 “事实上,我觉得我有能装下一整个银河系的问题。不过,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是说,既然你喜欢……他,而且喜欢了这么多年,就从没想过为此做点什么吗?” 卡尔文把视线从埃蒙德脸上移开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埃蒙德仿佛从他的眉间看到了一点落寞,但他再一眨眼,又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什么都不做。”卡尔文说,“我不会错得更多了。” “不,等等。什么叫‘错得更多’?” “他是帝国的敌人。我们立场不同。”卡尔文简短地回答。 “好吧。但这不是你的错,卡尔文。”埃蒙德转了身,面对着卡尔文,“我想经过这么多年,你一定已经试着说服过自己了。但……喜欢就是喜欢,对吗?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事。” “我的确不能完全控制。但这不等同于我没有错。他侵犯帝国的疆域,在战场上杀死我的战友,甚至……”卡尔文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起伏。 “如果他是你的同伴呢?”埃蒙德问。似乎被触发了某种开关,他的声音明显冷静了下来,那种严肃的语气让他在一瞬间变得像个真正的军人了。 “什么?” “如果他也是帝国人,如果他是你的战友呢?你还会认为自己错了吗?”埃蒙德问。 “当然不会……为什么这么问。” “即使他会侵犯联邦的疆域,杀死联邦的军人,你也觉得无所谓,是吗?即使他们同样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卡尔文,你这是双重标准。” 卡尔文抬起头,再次看向他。 “我想我不得不提醒你,如今这场星际战争的发起方不是联邦,宇宙史上第一支跨进星际战场的军队也不是联邦舰队。你学过历史,知道在四千多年前,当我们最初发现彼此的时候,大家都带着和平的愿望,我们友好交流,互通有无,直到你们所谓的帝王试图用战争来满足他不可遏制的政治野心,当然,在你们的教学资料里,战争爆发的原因一定被完美地粉饰过了,但是,四千多年!我们打了多少次?每一次都要打上至少一百年。每一次你们发现自己的后方无以为继,或者爱好和平的新帝登基,你们就举起双手表示‘哦,为了宇宙的和平,让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吧’,但是几百年过后,历史总会再度重演。” 埃蒙德的眼神死死盯着卡尔文:“我侵犯了帝国的疆域?没错。我也确实杀死了你的战友。但既然你提起了这个,这就是我的态度。卡尔文,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并且……”他猛然想起最初的话题,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泄了气的河豚,锐利的气场从他身上缓缓散去,“我……我只是想说,我们的确立场不同,但你也不用觉得喜欢上我是什么罪恶的事。事实上……”他深呼吸了一次,终于找回了一点儿平时的幽默,“我这么有魅力的人,不吸引几个对手的爱慕简直说不过去。” 平复下情绪,埃蒙德再次靠在了沙发背上。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刚才的情绪爆发到底是为什么。作为一个联邦人,他觉得自己的思想足够包容多元,他完全能够理解卡尔文的处境。虽然他大半生都在和帝国作战,并最终见证了帝国的覆灭,但他对任何一个帝国人都没有恶意。他从来都坚定地认为,错的不是任何一个帝国人,甚至不是帝国的皇帝,而是帝国那腐朽的制度。坏的制度才是罪恶的温床,而人类——人类就只是人类而已。最可悲的矛盾是,制度是由人类建立起来的,但在没有外力作用的情况下,人类总是很难改变自己曾经建立的冲突。放眼整个人类的历史,制度的进步很少来和平改良,大多来自外部威胁,或是内部革命。 “话说完了?”卡尔文问。 “好吧,我想是的。”埃蒙德说。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卡尔文作势就要起身。 “等一等。”埃蒙德叫住了他。 “怎么?” “你仍然觉得喜欢我是不对的吗?” 卡尔文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看着他,眼里的含义不言自明。 “好吧。那么,你想不想解决这件事?”埃蒙德问。 “什么?” “我知道怎样才能让你不再喜欢我。”埃蒙德说。 “……说说看。” “我们交往吧。”埃蒙德直截了当地说,“我的意思是,确立恋爱关系。” 卡尔文皱起了眉:“这算什么?”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关心过某些……恋爱理论。距离产生美,或者,罗密欧朱丽叶效应之类的。在无法真正接触到对方,或是恋情遭遇压力和阻碍的时候,人类反而容易对自己的爱情更加坚定。而如果在没有负担的情况下和对方普通地相恋,大部分荷尔蒙的有效期都不会超过四个月。”埃蒙德耸了耸肩,“经验之谈。” “所以?” “所以你可以试着和我谈一次恋爱,或许用不了几天,你就会对我彻底幻灭了。”埃蒙德说,“反正星际战争也暂时告一段落,我想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会变得很闲。”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卡尔文说。 “我想在这方面我绝对拥有碾压性的经验优势。”埃蒙德摊了摊手,“你知道,我一生中谈过无数次恋爱,最长的一次也没有超过一年。噢,对了,那次是我的初恋。”他对自己的情史一向不怎么避讳,面对显然不热衷传递八卦的卡尔文就更加无所顾忌,“那是我在军校的一位导师,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350岁了。说出来或许会被你嘲笑,我那时候常常因为自己出生太晚而感到伤心难过,并坚定地认为我会一直陪伴她,直到把她的骨灰埋进她最爱的精灵星球。但是仅仅过了十个月……我们已经谁都不想再见到对方了。” 他对卡尔文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你看,所谓爱情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当它到来的时候你觉得它比超巨星更加耀眼,等它走了你就会发现那只不过是一颗彗星,甚至,一颗流星,一朵烟花。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也是对的——你的战友的确比爱情更加重要。”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卡尔文说。 “什么?” “你的导师。你从军校毕业以后没有立刻从军也是因为她吗?” “噢……”埃蒙德意识到自己似乎又犯了一个错误。还好,这时候帝国与联邦的星际网络已经全部切断了,卡尔文暂时没法考证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到底有没有在联邦网络论坛上出现过。“有一点吧,我想。但并不是主要原因。我主要还是想尝试一下更多的可能性。”这一句就是众所周知的内容了。 卡尔文用他那烟紫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埃蒙德,没有说话。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埃蒙德觉得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如果他有那种东西的话。 “好吧,我也只是提个建议,决定权在你。”埃蒙德再次耸了耸肩,不想继续承受这种沉默的尴尬,“毕竟我也不是145岁的那个埃蒙德,虽然我以人格担保——不,事实上,我们的确就是同一个人。” 在确信卡尔文不会多想的情况下,埃蒙德第一次把真话说出了口。 “可以。”卡尔文说。 “什么?”这下轮到埃蒙德反应不过来了。 “恋爱。”卡尔文说,“但今天到此为止。” “……好的。”埃蒙德眨了眨眼,看卡尔文起身走开,绕过巨大的章鱼触手,消失在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