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被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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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承熙被赶出京城的那天,没有人来送他。三月份的寒风分外的冷,饶是身上多穿了件,也阻止不了咳嗽。说来奇怪,他虽然向来怕冷,但已经很久未像如今这般,风一吹就咳得不成样子,活像个肺痨鬼。 不过,这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赵承熙回首望着京城,空中尚浮沉着元月佳节的喜庆味道,只叫人恍如隔世。 不久之前的他还是尊贵的太子,领皇命参与朝政,赵宣哲每次看到他这个太子都要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行礼。那时候天也凉,可赵承熙不在意。太子之尊、百官俯首,已是世间最好的驱寒良药。 赵承熙并非生来就是太子,惦记了这个位置很多年,一朝得偿所愿,难免有些喜难自禁。 他却是忘了,先太子离奇暴毙后三年未再立储君,期间皇帝的三个各有权势的皇子明枪暗箭地厮杀,最后可都是死于非命。 只剩下赵承熙这一个被皇帝大骂过“蠢材”的四皇子,以及最小的七皇子赵宣哲。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皇帝偏偏选择了赵承熙。 大概是被喜事砸晕了头,赵承熙这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愈加犯浑,竟然真的把这张天上掉下的毒馅饼吃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朝赵宣哲卖弄身份。 直到—— 出事的时候已经是四天前了,赵承熙却总觉得只发生在上一刻。韦惠妃的尸体衣衫不整地躺在他的床上,那血是热的,顺着床流到赵承熙磕头的地面,让他全身都凉透了。 皇帝将身边的一切都砸在发抖的太子身上,赵承熙不能躲,只能一个劲儿地磕头,泪流满面地求皇帝听他解释。 然而到皇帝稍微冷静下来,冷着眼等待赵承熙解释的时候,赵承熙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发生的事太多,赵承熙理不顺头绪,赫然发现自己已经牢牢地被束缚在阴谋漩涡的中心,挣脱不得,逃不得。 赵宣哲这时候恰到好处地赶了过来,他总爱笑,也会哄皇帝开心,比赵承熙这个木讷的哥哥更讨人喜欢。这次也不例外,他三言两语就说得皇帝暂息了雷霆之火。皇帝冷冷哼了一声,终于丢掉手中想杀赵承熙的剑,临走前还不忘踹他一脚。 顾不得疼痛,赵承熙跪爬着想抱住皇帝的腿,却只得到一个对赵承熙厌憎至极的眼神。 赵承熙如坠冰窟,没有了任何力气,只跪在原地不停地颤抖。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是他醉酒误事还是谁在背后陷害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认定是他做的,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是天家皇子,为了名誉,即便皇帝再宠爱韦惠妃,他也不会把韦惠妃的死公之于众。过了这夜,宫中宠妃韦惠妃会不明不白地“病死”,而太子赵承熙,则会很快因为一些小事被废、被贬,甚至被杀。 赵承熙颓然地跪伏在地,失去了一切支撑自己的力量。 在一旁站了好久的赵宣哲忽然轻笑出声。 四皇子赵承熙与七皇子赵宣哲两个人也算是相处多年,当初三兄弟夺嫡时腥风血雨,赵承熙在二皇子集团做事,赵宣哲则是三皇子的军师幕僚,那时候他便总笑。赵承熙听过他各种笑声,欢喜的、虚伪的、紧张的、谄媚的……但从未像这次一样,听在耳边阴冷可憎得吓人,仿佛毒蛇在吐着信子。 赵承熙不可控地抬头,正见老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笑意。 他说:四哥,怪你太蠢啊。 一阵冷风夹杂着马蹄声,让赵承熙从沉思中回过神。 如他所想,皇帝并没有把韦惠妃的事弄大,那个可怜的年轻女人只在后宫中昙花一现,便再没有了消息。事情发生后的两天里,赵承熙绞尽脑汁地去回忆,只记得宴会之上,惠妃娘娘称赞太子端方有礼,而后……就是她半裸着开膛破肚的尸体。 多想无益。最后一名幕僚离开之前语重心长地嘱咐赵承熙,既然皇帝让他去沧州,该是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被流放到沧州那片荒凉之地,一辈子不得回京,就是废太子赵承熙下半生的生活。从万人之上的太子到如今伶仃一人的犯人,竟然只用了短短的四天时间。 在赵承熙被勒令离京的同时,赵宣哲被册立为太子的消息很快传来。 这并非什么意外的事。赵承熙面无表情地想,他那聪明绝顶的弟弟、智计绝伦的七皇子殿下,当之无愧成为整个国家的储君。 是他太自不量力,也太蠢了。一如皇帝的评价,他骂赵承熙蠢,这个儿子就真的蠢了半辈子,一这一种滑稽方式落寞离场。 让赵承熙吃惊的是,唯一一个来送他的人竟然是赵宣哲。多么可笑,事到如今他这个皇弟居然还没有玩腻兄友弟恭的游戏,从马上下来后就一直笑着。 来人身上是象征太子的蟒袍,而赵承熙一袭素衣,平民百姓都不如。 赵承熙搞不清楚新太子是专程来看笑话的还是来杀自己,不管是那种,自己都跑不掉,所以只得硬着头皮在原地不动。 赵宣哲上上下下打量赵承熙,似乎很满意,赵承熙不知道他看什么,没见过似的,又好像当他这个人是死的,眼神十分肆无忌惮。 赵承熙从来都不算对这个弟弟友好,以前如此,如今更是万分厌恶。他冷哼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从京城到沧州还有很多路要走,赵承熙不耐烦继续应付胜利者的炫耀。 赵宣哲却抓住了赵承熙的手臂,强迫赵承熙面向他。 赵承熙被他这种大胆又无礼的举动震惊到忘记挣脱,即便是蠢材如他,也能够把宫中礼仪记得死死的,更不用说天赋异禀的其他人,尤其是赵宣哲,你来我往的厮杀是一回事,在礼仪上,他从来都是让人找不出破绽的。 面前近在咫尺的面容,是赵承熙的弟弟。他终于看见一派笑颜如花背后,赵宣哲眼中沾了毒一样的冰冷。 “赵宣哲!”赵承熙挣脱不开,只得强装镇定。 赵宣哲盯着赵承熙良久,才松开手,恢复成为赵承熙那熟悉的、做事滴水不漏的七弟。 他说:“恭送四哥。” 赵承熙再也多等不得一分,近乎逃也似的走上官道。赵承熙不知道自己诡计多端的弟弟在想什么,赵宣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不在乎了。 他赵承熙已经是这场皇权游戏中的失败者,捡回一条命去沧州过下半生就好,比之已死的三位兄弟,幸运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