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周末返校我又碰到了宋清寒，我几步追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请他吃了一顿廉价的早饭后，我们的关系从他对我爱搭不理到勉强搭理我。

    方扬的事让我对他特别好奇，也想知道自己究竟差在哪里，暂且可以把这称作我小小的攀比心。

    我推着车走在宋清寒身边，我本来就不知道和他有什么好聊的，正苦苦思索着话题，书包侧兜的伞突然掉了出来。宋清寒蹲下身帮我捡起来，动了动嘴唇好像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一个字。

    肩膀被猛地打了一下——手这么多的只能是陆昊，他一看见宋清寒，脸上的笑就瞬间消失了，把我扯到一边问我：“你怎么回事，怎么跟他走在一起了？”

    我钓足了他的胃口，等陆昊快用眼神杀死我了才说：“我跟他和解了，那事就算过去了。”

    陆昊脸色都变了，骂了句脏话，教导主任从他身边路过，他又麻利地闭上嘴，恨恨地看看我又看看宋清寒，咬牙切齿道：“所以我白白陪你挨了顿打？许如昭，坑人不带这样的啊。”

    要没这顿打，这事也许还堵在我心头郁郁不得解，宋清寒教会我的道理不过是：要做什么事，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本事，不然怪不了谁。

    “别气了，请你吃小火锅，随便用。”我把饭卡扔给他，用贿赂顺利解决了我和陆昊的情感危机。

    停好车我才发现宋清寒还站在边上没走，看了个全程。

    我请陆昊吃饭，宋清寒就把他的卡给我，让我刷回去。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他自己怎么办，宋清寒特别欠揍地来了句：“我跟方扬一起吃饭。”我当即一拍桌子把他赶出我的视线。

    中午我和他在食堂狭路相逢，我和陆昊抢到了最后一个火锅，队伍前头就是宋清寒和方扬。食堂二楼向来不缺空位，我果断地叫陆昊朝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走，陆昊刚应了一声，下一秒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拉着我坐在宋清寒旁边那桌——我往左边一看，又是他那个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我们五个人在食堂角落面面相觑，我心一横，不理会暗流涌动的气氛，拿起筷子就准备开吃。方扬却不长眼色地坐到我对面，问我：“你怎么把我拉黑了，有事想找你来着。”

    方扬性格随了他的名字，极度张扬，最爱在网上偷偷摸摸秀恩爱。他和宋清寒在这谈恋爱，我心态还没好到给他做情感导师，眼不见为净。

    我没想到他会当着宋清寒的面就这样问，宋清寒也跟着方扬坐了过来。我看了他们俩一眼，胡诌了个理由：“你动不动就刷屏，很烦。”

    这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嘴里快嚼不出肉味来，偏偏陆昊沉迷于看他心上人，故意磨蹭，我几次给他递眼色都对我视而不见。

    大概我的焦虑还是准确传递给了对面的两位，他们很快吃完，走之前不忘对我说句再见。其实我不是很想回应这句话，对宋清寒我不得不见，客套话毫无意义，至于方扬我希望这辈子都别再见到他。

    陆昊说：“他们两个是不是有毛病啊。”

    我立马点头支持，回头才发现哪里不对劲，立马跟他翻脸，“你这种见色忘友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跟宋清寒的关系还没到能心安理得花人家钱的地步，下午第一节下课才想起这事，赶紧把饭卡还给他。宋清寒接过东西，却不转回去，反而久久地盯着我的眼睛。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中午做的那个梦又清晰地浮现。

    梦里是我们打架的那个下午，宋清寒拎着我的领子，也用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他的瞳色很浅，在阳光下有些发灰，我从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却无法理解他眼神里的意味。

    陆昊摔倒在一边叫骂，宋清寒没分给他一点注意力，就这样看了我很久。

    梦里最后一幕，是他弯起的嘴角。眼神能够传递很多种感情，但我看不透他的神色，像包裹着蛹的丝，迷迷蒙蒙。我甚至记不起这是现实还是梦境。那天真的曾发生过这一幕吗？为什么我会记得那样清楚？

    他说：“你脸上有水笔印，擦一下。”

    周一例行晨会，谁都没想到宋清寒和方扬在最后被广播通报“同学交往过密”，予以记过处分。这话说得相当含蓄，间接性地等于向全校通报他们俩是个同性恋。

    谈恋爱不要紧，但性向一不小心就会沦为大家茶余饭后的闲谈，要是心理素质不过关，结果就是下一个班花。

    我先是在心里偷乐一番，他们两个毫不遮掩，被抓也是迟早的事，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

    按理说这不可能，没人不了解宋清寒的背景，学生会再怎么听校方的指示，也不会真把宋清寒给报上去。我忍不住去看他，宋清寒依旧坐得挺直，和过去每一天无异，仿佛这份通报没能影响他分毫。

    我和方扬那点情分早在他俩的莫名其妙的行为里耗光了，也没精力专门嘲笑他。好不容易熬到打铃，我问宋清寒到底怎么回事，宋清寒看了周围，云淡风轻地说：“他本来就不满我一定要转班，想借机给我个教训，大不了让我转校。”

    “他”指的是宋清寒父亲，宋清寒好像话里有话，我却懒得琢磨他们父子关系。凭宋绝的家业，必然不会允许家里断后。我干巴巴地安慰他：“别难过，大家很快就会忘了的。”

    宋清寒挑了下眉，颇有兴趣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幸灾乐祸。”

    “那个啊，”我摸摸鼻子，朝他不在意地笑笑，“都过去了，当时顶多就是不甘心，谈不上多深情。”

    我继续低头写题目，听见他走之前对我说：“我跟他已经分手了。”

    我愣了下，笔芯断在稿纸上，教室里已经没有宋清寒的影了，算完题也没揣摩出他为什么要特意跟我说这声。

    之前我以为宋清寒走到哪里都人见人爱，现在突然发现墙倒众人推。许多人对他颇有微词，当着他本人的面也能说起小话，尤其是家里略微有权有势，但又没到宋家那个地步的那些——都嫌他是个花瓶，没真本事，还要靠后台。

    而方扬作为他的前任，也不留余力地向外宣传宋清寒的性格有多差。谣言传了一茬又一茬，编得越来越离谱。

    跟他相处这段时间，我愣是不知道他有传言里那样坏，班上女生都急了，在空间里跟人互掐。宋清寒本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没被这些话影响到，当月的月考又是榜上有名，照样拿奖学金。

    陆昊因为重感冒请了一周假，身边少了个人让我有些无聊，宋清寒的破事让我对他有了些许同情，干脆吃饭打球都喊他一起，他的回答总是拒绝。如此几次之后他问我怎么对他这么关心。

    他并不需要我的同情，这点我一直清楚。然而每次活动课他一个人坐在空教室里睡觉，我还是看不下去。宋清寒未必喜欢独处，他和方扬在一起时总是自在而轻松的。

    “看你挺帅的，打球能多收两瓶水。”我编了个理由。

    宋清寒看我一眼，终于高兴放下笔。去球场上他也不打球，就靠在一边看着我。他站在树荫下，柔和的光洒下来，立在欢呼声之外朝我点点头。

    投出一个漂亮的三分球，我下意识往他的方向看，宋清寒正朝着我笑，平时的冷意都在日光下被冲淡，手里有瓶冰水。

    被他的笑给迷住了，我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打了一会儿就心不在焉，干脆跑到他身边，自然而然地伸手，“有水吗？”

    他把手里的水开完盖递给我，说：“不用还了。”

    和那天我给他早点的台词一模一样。

    我仰头灌了几口冰水，清凉感直冲而下，几滴水流到脖子上，我撩起衬衫擦了擦脸上的汗，又搂住他的肩，“宋清寒，你人真挺好的，以后记得离那些嘴碎的人远点。”

    “行，都听你的。”

    接下来几天我和宋清寒越来越熟，很快我就发现他并不是内向高傲看不起人，只是不愿意在无关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和口舌，这一点酷得让我佩服。

    而我误打误撞成了他信任的人，着实不可思议。宋清寒偶尔会在我面前露出幼稚的那一面，我看着眼前的人，无法将他与开学那个冷冷淡淡回答我的少年联系起来。

    steam课上我故意和他分到一个组，坐到他身边，小声问了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和方扬在一起的。”

    宋清寒沉默了很久才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一开始追你就是图新鲜。”

    我在宋清寒嘴里听见了一个与亲身经历截然不同的故事。他说那天看见我和方扬去了器材室，猜到我们是准备干点什么，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看见有老师往那边走，还是没忍住帮了我一把。

    “所以你为了让我不被骗，就牺牲自己的色相？”

    宋清寒立马自证清白：“我什么都没和他做。”

    若真如此，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说进器材室是好心，那和方扬谈恋爱闹得全校皆知，难不成是他见义勇为，凭我们那时的关系，就连我都不信。

    “因为……”老师让组长上去领器材，班上顿时一阵骚乱，他俯身凑到我耳边，又叹了口气，“算了，有机会再告诉你。”

    他这话说得过分暧昧，让我不得不自作多情地胡思乱想。宋清寒恶劣得太可恶，整整半节课，靠近他的那只耳朵都在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