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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戏

    一场激烈云雨过后,旦日宁清彻委实动弹不得,闭着眼由左廷隅哄着喂了几口早餐后又睡了个回笼觉,午餐依然如故,左廷隅本以为他要接着睡,孰料宁清彻看了眼手机便翻身坐起,左廷隅忙问:“不是傍晚吗,现在就要走?”

    宁清彻摇头:“一大早临时改了计划,我得赶紧过去。”

    左廷隅自觉地控制轮椅过去,伸手帮他换衣服,随口问:“什么戏份这么急?”

    “激情戏。”

    左廷隅顿时僵住,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什么?”

    “激情戏,”宁清彻语气稀松平常,“得早点过去和蒋邃磨合一下。”

    “你才多大?”左廷隅难以置信,“怎么就、就拍……”

    宁清彻不以为意:“二十岁了,又不是未成年。”

    言谈间他已下了床,正要绕过左廷隅往外去,男人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轻声问:“……可以不拍吗?”

    “哥哥开什么玩笑,”宁清彻觉得他莫名其妙,“不会真做的。”

    他出了卧室一路走到玄关,左廷隅一直紧随其后,见宁清彻指尖触上门把手时,男人心头蓦然生出莫大的慌乱:“彻彻,你别走,别去好不好?”

    宁清彻懒得理他,左廷隅想扑过去拉住他,却一不留神从轮椅上摔了下去,只来得及握住宁清彻足踝,这样的姿势愈发显得男人卑微如尘:“彻彻,求你,哥哥求你……不要去……”

    宁清彻蹲下身望着不知何时流下眼泪来的男人,倏地轻笑了声道:“就算我不拍这场戏,哥哥总不会天真地以为,我只有你一个人吧?”

    左廷隅面色苍白,有些出神地反问:“不……不是吗?”

    “当然不是,”宁清彻神色温柔,话语却近乎残忍,“我喜欢省心的,所以哥哥别让我觉得困扰,好吗?”

    语毕他便扯开了足踝上的手,左廷隅收了收空空如也的掌心,他双腿无力,只得手肘撑地向前爬了一点,无措地唤道:“彻彻,彻彻!”

    回应他的是宁清彻“砰”一声摔上的大门。

    ——

    五分钟后,左廷隅收到了一条微信。

    “哥哥想来旁观吗?”

    ——

    烛影摇红,摄影棚内已然清场,只留导演、灯光师、摄影师与拔步床廊庑下的两位演员,以及……

    王导瞟了眼角落里坐着轮椅的男人,激情戏的时候确然是允许演员的伴侣在旁的,可宁清彻并未明确承认什么,只以暧昧不清的“朋友”称呼。

    左廷隅虽是电影投资方,可素来鲜少露面,也不挂制片人的名头。与导演接洽等一切事务皆派了手底下人去,故而现场无一人识得他,且拍摄即将开始,大家各司其职,愈发显得左廷隅这厢同其余人方枘圆凿。

    左廷隅并不挂心旁人看法,只静静注视着与对手演员蒋邃窃窃私语的宁清彻。

    王导坐在监视器前喊了句“A”,蒋邃便展臂圈住了宁清彻的腰。

    二人只着贴身的直领大襟中衣与绢裈,宁清彻垂于腰际的如缎发丝绕在男人指间,昏黄灯火明明灭灭,一双身影逐渐交叠。

    蒋邃双唇贴上宁清彻颈项,将手伸入他中衣下摆的一刹,左廷隅握在轮椅把手上的掌心陡然攥紧。

    衣衽系带被男人急切地扯散,莹润的肩头裸露出来,继而便是霜堆雪砌中一点樱粉的胸乳,摄影师将镜头拉近,自宁清彻胸前逐步向上,定格在他一双流光溢彩的妖异瞳孔之上。

    为了避免二位演员起些尴尬的反应,关键部位都缠了数层肉色胶带,可左廷隅眼睁睁望着二人几近完全赤裸,腿心相撞,蒋邃的吻密密麻麻印在宁清彻心口肌肤,半真半假的喘息此起彼伏,只觉辨不清这虚实究竟各占几分。

    即便他早已与宁清彻做尽一切亲密事。

    呼吸困难,眼眶灼痛得厉害,他发疯一般想将宁清彻身上那个人掀翻在地,可宁清彻说……说自己喜欢省心的。

    要忍耐……不能给彻彻造成困扰,不能……不能惹他烦。

    直至王导喊“Cut”,左廷隅仍如在梦中难以脱身,二位演员穿好衣裳,助理进来要带宁清彻去化妆间卸妆,途经左廷隅身旁,男人本能般牵住了宁清彻的一点点衣角。

    “彻彻……”左廷隅哀哀唤了声,宁清彻晓得这人极度缺乏安全感,可他从不乐意惯着,拍了拍男人手背,将自己的衣角毫不踯躅地揪出来:“哥哥回家等我。”

    ——

    万灯初上月当楼。

    宁清彻坐在左廷隅腿上,寒玉绵雪似的颈侧卧着男人乌黑的脑袋。

    左廷隅闷闷问道:“这么急,明天就走吗?”

    他尚未从白日里那场戏中缓过劲来,便听宁清彻道一早便要乘机往衡店去。

    “嗯。”宁清彻懒懒应了句。

    左廷隅失落道:“那彻彻早点休息。”

    话虽如此,臂膀还牢牢缠在怀中人腰际,宁清彻稍稍一动他便环得更紧,仿佛生怕一错眼宁清彻便会蒸发一般。

    “不急,”小猫在他瞧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唇,“还得对对戏啊。”

    ——

    “阿弟,”左廷隅不自在地调整了下睡衣里塞的抱枕,盯着剧本念道,“战事果真如此吃紧吗?”

    宁清彻忍俊不禁,望着腹间高高隆起的男人:“是啊阿姐,百姓已从暗道转移得差不多了,今夜是最后一批,我安排了人一路照应,阿姐也一并走罢。”

    “不是说援兵即刻便到?何以半月已过,仍不见大军踪影?是不是、是不是陛……”

    左廷隅念起台词来语气干巴巴的毫无感情,宁清彻一面笑着戳他身前塞的抱枕,一面打断:“阿姐慎言!我相信……最迟明晚便等得到了。”

    “可突厥岂会坐以待毙……”

    “阿姐安心,小外甥尚未出世,我还等着吃百日酒呢。”

    左廷隅察觉宁清彻的手一直在自己腹部揉来揉去,抱枕摩擦着皮肤委实发痒,倏忽踌躇道:“彻彻……你喜欢小孩吗?”

    “不喜欢,”宁清彻答得斩钉截铁,“就是觉得哥哥这样好玩。”

    他歪了歪头,故作天真懵懂,却难得毫不矫揉造作,“哥哥真的不能生吗?”

    “不能……彻彻我……”左廷隅有些不安地想去抱他。

    宁清彻却躲过他的胳臂,神态间很是扫兴:“没意思,我要睡了。”

    男人悻悻垂手,跟在他身后往卧室去。

    宁清彻倚在床头回消息,左廷隅则一颗一颗地解着睡衣扣子。

    宁清彻惯于裸睡,左廷隅本无裸睡之习,可自从与宁清彻在一起后,他便只想极力减少与宁清彻之间的阻隔。

    肌肉贲张的宽阔肩背赫然在目,宁清彻瞥了眼道:“哥哥别忘了先关灯。”

    左廷隅的背影似乎僵了下,而后急忙摁灭了床头暖黄的小台灯,才有些迟缓地脱起长裤。

    他的腿并未完全残废,仍保有一点聊胜于无的知觉,形态望之也与常人无异,只是……曩昔车祸遗留的陈年伤疤在小腿上纵横交错,皮肉凹凸不平、色泽深浅不均,委实可怖。

    在他尚且不善于隐藏自己缺陷之时,曾无意被宁清彻瞧见一眼,彼时小宁清彻一语未发,只是迅速闭上眼,继而又抬手捂住,眉心攒出一点细微的皱褶。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腿遮起来,掩得严严实实一丝不露,小心翼翼道:“已经挡住了,彻彻别怕……以后、以后一定不露出来。”

    宁清彻张开指缝悄悄瞄了眼,才放下手托住腮,小声指责他:“有点吓人,哥哥。”

    左廷隅忙将口袋里的棒棒糖撕开包装递给他,低声下气道:“是哥哥不好,再也不会这样了,彻彻别不高兴,好吗?”

    小朋友窝在沙发里,眸子弯起来,大发慈悲般道:“唔……那等我吃完糖,再原谅哥哥。”

    口中被糖塞住,小奶音含糊而甜蜜。

    ——

    衡店。

    骝马新跨白玉鞍,少年长发高束脑后,身前是突厥十万大军,身后是紧闭的宛州城门,以及寥寥九千七百三十五名将士。

    忆及昨夜城墙之上满地卷刃的刀剑与遍体鳞伤的士卒,血丝遍布的双目半阖一瞬后又睁开。

    宛州距都城唯有三日之程,可李琤在此苦守十日,却只得了朝中六军不发的军报。

    李家功高震主,早已惹来猜忌,今上哪怕拼着丢了宛州,也要绝了李琤的生路,而李琤哪怕起初不懂,十日后也深明其意。

    今上舍得,可李琤做不到这般洒脱,宛州是李家先辈埋骨之地,他断不能容忍突厥铁骑踏入宛州一步。

    李琤早已晓得,自己等不到家姊腹中孩儿呱呱坠地那一日了。

    援兵……援兵会在他将死之时,恰到好处地做一场及时雨。

    年轻的主帅缓缓拔出手中长剑,剑锋直指正前,字字掷地有声道:“守将李琤,誓死护卫宛州!”

    随着一声令下,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李琤身上的伤口愈来愈多、愈来愈深,日色下肤色近乎透明,瞳仁隐有碧色清辉流转,宛若人间罕有的绝世美玉,可顷刻间又染了殷红。

    皮肉翻卷,淋漓鲜血洒在盔甲、战马、沙场之上,李琤齿关紧咬,砍落肩头数根箭羽,劈手又切了几名突厥士兵的头颅。

    鏖战不知多久,天际忽而隐有闷雷之声,乌云蔽日,却有马蹄哒哒渐近,李琤身后所剩无几的士卒们爆发出惊喜的欢呼。

    ——“援兵到了!”

    可李琤永远都听不见了。

    前胸后背插着密密麻麻的箭矢,少年郎君早已血流如注,喊杀震天里,他凝睇着高扬的鲜红旌旗,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松了缰绳坠下马去。

    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地砸落下来,携风雷之势冲刷着血流成河的疆场,一切痕迹都会被抹去。

    皇权斗争下悲凉的牺牲品、辞世时年仅十九岁的少将军李琤,终究也成了史册泛黄书页里一个冷冰冰的名字。

    ——

    “Cut!一条过!”

    王导话语中满含赞许,关了扩音喇叭让大家提前休息。

    宁清彻口中都是咬破血包后的诡异味道,散乱的墨发也沾了薄薄一层飞尘,他走出拍摄场地进了单独的化妆间,拧开瓶水一下接一下地漱着口。

    道具自然不是真血,而是以水、淀粉、蜂蜜、食用色素等等混合在一起做出近乎逼真的效果,然而宁清彻仍有些排斥这味道,漱口时眉头都是拧着的,期间灌得猛了不慎呛了下,整个人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脊背忽而被人用手温柔顺着,浸过热水的湿毛巾贴上唇角,宁清彻顿了顿,抬眼便见左廷隅手捏着毛巾,眼神担忧地注视着自己。

    宁清彻脸上身上都是血和灰,头发乱蓬蓬的,咳得双目微红、漾着水色,加之年纪尚轻,狼狈得便似叛逆期打群架后脏兮兮回家的高中生。

    屋里没第三个人,左廷隅干脆将人提起抱到自己膝上,拿毛巾轻柔擦拭着他面颊上的污渍,宁清彻病恹恹地倚着他肩膀:“哥哥不嫌脏?”

    左廷隅动作未停,只是将人揽得更紧,一瞬不瞬地盯着宁清彻略泛碧色的瞳仁,摇头诚实道:“彻彻最干净了。”

    口腔已清理完毕,小猫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嘴唇,指尖意有所指地绕着左廷隅颈侧盘桓,男人瞬间会意,低声道:“彻彻喝吧。”

    ……

    宁清彻这次反应格外强烈,一直在哭,左廷隅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抱着小猫不停地顺毛哄。

    “都怪……呜呜,都怪哥哥……”

    左廷隅捋着他垂落的长发,连连赞同:“是是,都怪我。”

    “化妆师快来了,你呜呜……出去……”

    左廷隅哪里放得下心,拿衣袖给他擦滚落的眼泪:“我等宝宝不哭了再走。”

    左廷隅曾问过宁清彻何以对他的血另眼相待,宁清彻答他的血味道好闻,他割破手指尝过,却品不出什么独到之处。

    倘使将来,宁清彻遇到了比他的血味道更好的……

    左廷隅强抑心头愁苦,亲了亲宁清彻微微浮肿的眼帘道:“彻彻……可以只喝我的血吗?”

    “喝干也不要紧的。”

    声音极轻,未及传入宁清彻双耳,便已转瞬散在风中。

    几个化妆师拎着工具箱进来时,左廷隅已然离去,瞧着宁清彻双眼红得兔子一般,主化妆师还笑着感慨:“小宁老师真是敬业,这还没出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