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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上巳(过一个春天的节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待换防之事尘埃落定,各官员述职完毕,各自打点了预备着启程上任,时光已入了三月。

    春日明媚,正房屋后的桃花儿开得密密匝匝,宛如两团胭脂云,又像晨光映下的一片流霞,灼灼其华。

    不过寅时,天未大亮期恪便起了身,青娘难得也跟着一同起来,服侍他穿了上朝的官服。

    炕几上摆着昨夜翻看的花名册,期恪算了算日子,问起三月三上巳节的事。

    “家里的人手可够用?若是宴请的事忙不过来,就叫了耿亮、彭安他们来帮忙。他们几个见事机敏,这几年东奔西跑的,也算涨了不少见识。”

    “那像什么话!”青娘微笑着拒了,“这是内宅女眷的事,怎么好叫外院男子出面。你别操心这些了,帖子前几日已经都发出去了,我请了婶婶和大少奶奶来帮忙待客,宴请的事都应付得来。”

    一面说一面给期恪系着衣带,乌发低垂,眉目婉约。

    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情致,昨夜又是被她寥寥敷衍过去的,期恪心神一荡,搂了青娘在怀,与她唇齿缠绵起来。

    光影流动,昏黄中流淌着暧昧。窗外桃花的枝芽粉瓣儿摇摇颤颤,在春夜沉醉的风里嫣然含笑。

    好半会儿,隔扇外传来丹冉低低的声音,“......寅时过半了。”期恪才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那甜糯似蜜的红唇。

    他声音嘶哑,拇指在她晶莹粉润的唇上流连着摩挲,“晚上等我回来。”

    脸上羞红一片,火辣辣的,青娘倚着他,浑身像被水泡过一样,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只有点头,只有应承。

    “嗯,我等你回来。”

    ......

    午后,青娘在暖阁歇了晌起来,叫了计嬷嬷来说话,“......那日各府的太太夫人们多半会带了自家的小姐过来,到时候让珍妹妹招待着去园子里玩。”

    计嬷嬷点点头,并不说什么。

    两人绕过屏风,走至正对暖阁的书房,紫檩木镶卷云纹的大书案上摊开着一幅冬园布局图。

    青娘细看两眼,道:“我预备叫她们在凌波轩玩,那里地方大,又三面环水,不拘她们想玩什么,或钓鱼、或划船、或放风筝......都方便。”

    计嬷嬷注视片刻,“很好,往西不过片刻便是横波桥,过了桥就是听戏的知春堂。万一有个什么,这边的夫人、太太、奶奶们也可以很快就过去。”

    言下之意,这些小姐中或有个性强的、爱挑事的,碍着长辈们相距不远,也只小打小闹罢了,折腾不出什么大事儿。

    青娘失笑,想起自己幼时家中宴客,或与母亲外出做客,叹道:“小姑娘家,不过耍耍嘴皮子,在衣饰、诗词上争个高下罢了,能做什么!”

    计嬷嬷怔了一瞬,发觉自己在用应付后妃争宠的经验看待此次宴会,不由也笑了,“是,是我想得多了。”

    低下头看了两眼布局图,盘算道:“凌波轩三间轩室,派两个烧水的婆子,两个粗使婆子,四个服侍茶水点心的丫鬟,再四个听使唤的小丫鬟,也就够了。”

    想了想,又道:“再就是划船,需配了识水性的婆子跟船;钓鱼,得配了善垂钓的仆妇服侍;放风筝,也要几个会做风筝、放风筝的跟着凑趣......差不多二十来个人,也尽够了。”

    青娘点点头,指了东北方向的随安室,“这里也要多安排几个人,备不住有跌了跤的,哪位小姐要更衣、梳洗,也有人服侍。”

    又指了东南面的湖心小筑,“还有这里,需叫了人在小码头伺候着,说不定就有划船至此处,累了、好奇了,想上去瞧瞧也未可知。”

    计嬷嬷点头应诺,听青娘郑重道:“那日,九姑伺宴饮之事,南妈妈管着戏班子,这几处便都交由嬷嬷你负责。”顿了顿,补充道:“若有说不到一块儿的小姐,或让珍妹妹下不来台的,也要嬷嬷瞧着情况调和。”

    “不过一日光景,我们不必失礼,却也不能叫自家人受了委屈。”

    ......

    到得晚间,青娘替期恪更了衣,丹姝已从针线房拿了衣裳过来。

    淡紫色的素面杭绸褙子,浅黄色绣宝相花襕边的十二幅湘裙,再一件素银绡纱褙子,轻软薄透,想也知道罩在身上是怎样如烟似雾的美。

    青娘瞧了,点头吩咐道:“到时梳倭堕髻,戴牡丹花的头面。”

    冷香接过衣裳小心收了,丹姝开了妆奁,将需要的首饰一一取出,单独放好。一时寒烟进来禀道:“黎少奶奶在针线房订的一件宝蓝色遍地金褙子,一件蜜合色对襟小袄,已经都送过去了。”

    青娘奇道:“谁没有做衣裳吗?”

    寒烟笑道:“是黎太太,那日送去的料子软薄些,黎太太说自己年纪大了,怕穿了着风,开了箱笼选了匹秋香色的料子,前日已做好送去了。”

    青娘哦了一声,见期恪依在炕上,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望着自己,不由道:“你笑什么?”

    期恪道:“我瞧你这样子好像要上战场打仗,在预备兵器似的,”说着便笑出了声,“可要我去帮你应敌?”

    “可千万别!”

    瞪他一眼,青娘转身坐下,对着妆台镜子摘了耳朵上小小的柳叶耳坠儿,“你若现了身,怕是整个京城都要在背后笑我是个不知礼数的草包,宴请女眷竟然叫了男人来陪席!”

    说话间扬手将一根镶水玉的佛手簪子拔了下来,满头青丝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晃了期恪的眼。

    青娘想了想,又道:“你那日不许进园子,也不许领了人进园子!我指了人守着各处门户的,不放闲杂人等进去,记住了吗!”

    期恪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前几日自己不打招呼领了黎介进园子,在侍云庵东边的牧云峰练箭。那小子一箭射歪,把在问菊斋洒扫的丫鬟吓了一跳,万幸是没有伤到人。

    那之后他就被她拎着耳朵教训了一顿,很是讲了一番“有备无患、事预则立”的道理。总归就是以后在内宅、后院、园子里,不管要去哪里、做什么,都得提前向她打声招呼,不许擅自便做了。

    想到这里,期恪一双虎目便溢了掩不住的笑出来——那夜他打过招呼,可是折腾她折腾了整整一夜呢!

    “青,你早上答应我什么了?”

    青娘愣了愣,刚要耍个赖含糊过去,便被他一把拽进怀里。然后自家丈夫那手便探了上来,还在耳边无耻不要脸地说着下流话儿。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想“小阿令”了,她想不想我?”

    “......”

    想你个大头鬼啊!

    ......

    三月三,上巳日,女儿节。

    民间一向流传着“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轩辕生”的俗语。原是上古时,人们认为三月初三上巳这日为黄帝诞辰,于是常在这一天举行祓禊、祭祀高禖等活动。

    后来流传下来,又有踏春折柳、互赠香草、曲水流觞等习俗。更值春和景明,桃花盛开,有了“桃花节”的雅称。到晋时,少女及笄常于此日举行成人礼,便也称三月三为“女儿节”。

    青娘仿着从前家中旧例,便选在这一日宴请宾客,与正月里各王公勋贵的春宴区分开来。

    三月三一大清早,玉霜社的人便进了府。

    南妈妈亲自带人,在小花厅对面的澹碧门接了,引人顺青石甬路东行片刻,往南拐了。待穿过一片桃李杏花林,便见一条丈余宽的小河,回环蜿蜒,碧波荡漾,引得跟在班主身后的小戏子们东张西望,窃窃私语。

    “今天在芙蓉榭唱戏,”南妈妈一面引人上了曲桥,一面温声道:“芙蓉榭两层楼阁,一楼有‘莲台’探出水面,已经布置好了做戏台使。”

    说话间已过西侧一个小小水榭,檐下筑了石台,石梯可入水。有识字的小生回望过去,见檐上錾了“垂纶处”三字。

    “你们更衣换装都在二楼,一楼的大厅用做候场,”南妈妈指了大门中央一架黑漆镶螺钿的西湖十二景屏风,道:“出了这道屏风便是戏台,夫人们都在对面看着,其他的你自知道轻重,也不必我多嘱咐。”

    那班主曾双玉转眼间已将前后左右看了,见再往东有一小亭,名曰“鉴碧”,这时节虽芰荷菱蓼,却也水波澄澈,清可鉴人。那朱栏曲廊蜿蜒至岸,没入一处青翠所在。

    一时躬下身子,笑着奉承道:“嬷嬷选的这个地方真真儿妙极,太太夫人们隔岸赏戏、临水听音,别有一番雅致。”

    心中却想:此处碧水岫石,环绕小楼于江中,仅北面渡桥通了池岸,另有左右曲桥连接东西,人往其上一举一动俱在南岸众人眼中,着实可保万无一失。

    虽则自己的戏班子常在高门贵第中走动,向来知道轻重,哪处该去、哪处不该去,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可主人家这一着,足见其思深忧远。

    南妈妈点点头,微笑着道:“午时开戏,你们且预备吧。饮水饭食、洗漱更妆,有需要的叫了人来告诉我便是。”说罢经渡桥去往北岸,与几个仆妇婆子在岸边厢房坐了。

    这头小戏子们见人走远,低低欢呼一声,四散开来,有的奔上二楼,有的蹲在莲台上撩了水来玩。

    “师父,这园子可真好看啊!比我去过的其他家都好看!”

    “呀,对面好漂亮,一片玉兰花!”

    “我喜欢那边的杏花,嗳呀,往东还有樱花,快看!”

    曾双玉登时无语,顿足斥道:“你们!都给我消停点儿!”拎了那玩水的小旦过来,“丢人不带现眼的,你们以为看戏的主子没来,这地界儿就没人是么!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这会儿正看着呢,都给我上去换戏服去!”

    上了二楼。

    “不许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