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书屋 - 耽美小说 - 白房子里的哑巴营妓在线阅读 - 十八、你去不去(终)

十八、你去不去(终)

    皇上驾崩的消息一出,就像往井里扔了块石头。一时间,全营上下没有不在议论的。大家都悬着心,知道这是个变化,又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变化。就连白房子里那些娘们儿,也会缠着来耍的主顾多讲几句,好知道是不是个转机。只有哑子不知道这些。他不能问,也没人会告诉他,说了,他也不懂。天福也没去告诉,不是因为哑子不能明白,而是到了这时候,出不出去,对他实在也没大的分别。

    消息还在不断进来,怎么扶灵入殡,怎么开丧致哀。没两天又来了个传令官,文邹邹地说了一堆。营里的主簿总结了一下,意思是国丧期间,不扰百姓。但新帝不日登基,有意大赦,那些因为家人犯案被送来的眷属,从今儿起暂且歇着,不许人再去嫖宿了。

    这意思一传达,将官们当然没意见,左右他们可以上城里逛得意楼去,下面的兵就有些意见。但一来这新皇帝得人心,又是龙将军的宝贝妹夫,二来虽然得意楼逛不起,便宜窑子总是有的,所以抱怨了几句,也就算了。那些妇人当然更加感激涕零,只等着脱了娼籍,就能重当良家子,那一阵也不晓得有多少人天天祝祷,盼望这新皇帝长命百岁,福泽无穷。

    天福也没意见,还是照旧往白房子去。那兵跟他说了两次,说眼下不能逛了,你就算来帮忙,也没钱给你,见天福还是来,就乐得不管他。

    其实天福觉得现在这样挺好,虽然没了额外的钱,但哑子不用每天被作践,自己的活儿也轻省很多。不过他也知道这情形不会长久。新帝大赦,要是哑子不被放出去,就什么都回复原样,要是放了出去,他现在这样,连做花子也是不行的,大概不外饿死或病死。不过这也实在没什么法子,眼下人人连自己都不知会咋样,哪还顾得了其他的呢。

    又过了几天,他再去白房子的时候,看到院里有几个人,站得错落远近,又都是生面孔。天福见了,不禁放慢脚步。但那些人只看看他,并没阻止他过去的意思,他就犹犹豫豫地往哑巴的住处走。

    还没到,就见看门的兵没头苍蝇一样冲过来,看到天福像看到救星,忙说,啊哟你来了,快过来,要问话呢。

    天福说,问啥?问我?

    那人说,快来。又说,不晓得问啥,就说要问。

    天福被拽进哑子屋里,看门的一进去就松开他,规规矩矩垂手站好。里边已经有三个人。站着的是营里的管事,坐在床边的是哑巴,手上的链子已经解开了,衣服也穿的好好的。另外还坐着一个,天福就不认识了。

    那人穿着体面,正坐在哑子身边,向他柔声问,你还认得我么?

    哑子自然是不会回答的。那人就在他不到一尺的地方,他却看都不朝对方看。

    那人等了会儿,低声叹了口气。

    天福站在旁边,看到那人的样子,忍不住说,他谁都不认得的。

    那人僵了一下,转头看看天福,却没说话,现出一些疑惑的神情。

    管事的忙解释,说这是天福,这,这个……哑巴,是他一直在照料的。

    那人神色就放松了一些,很和气地对天福说,辛苦你了。

    天福这时看清了他的脸,三十上下,长相俊秀,说话也有礼,很像大户人家的出身。

    那人又问,他这样有多久了?

    天福想了想,说,半年多了。

    那人喃喃说,半年,半年。

    管事的在旁边向天福使眼色,意思是不叫他插嘴。天福也确实没其他话可说了。要是那人再问,哑子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或者,谁让他变成这样的,那要怎么回答呢?

    好在那人终究没再问什么。天福低着头,见那人的手搁在床边,有两次往上抬了抬,像要去碰那哑子,但还是放下了没碰。最后他站起来,对管事的说,劳你跑了这趟,这几天还请多照看些。

    管事的忙不迭地说,是,是。还请您老给龙将军,梁将军两位带好儿。

    那人笑了笑,自管走了。天福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跟出去,看到外面站着的几个已经在那人身前身后。天福离得远,只听有人说,“主上要是想知道,属下可以去办”,又见那人摇了摇头,说,“要是知道了,未免……”,接下来的话就听不清了,就看到另一个退了下去。

    那人转身看到天福,向他招手。天福走过去。那人说,这位大哥,劳你一向费心。他看起来比天福还大着几岁,对他却很客气,说了这话,也不见示意,旁边就有人掏出块银子给天福,也说费心。

    天福见这银子总有十两,怎么也想不到会飞来这样一笔横财。那人见他接了银子,却又不走,就很温和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天福从没见过这样温和可亲,没一点骄矜的人物,就像什么话都可以跟他说,什么事他都能办到,支吾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你……那个,那个哑巴……他,他,你会不会,会不会赎他出去?”

    那人有些讶异,就像没想到天福会这样问。天福想替哑子说几句好话,但又不好撒谎,绞尽脑汁,结结巴巴地说,“他已经改好了,不干坏,坏事了。你要他做啥,不管说啥,他都听的,真的。他,他以前还给我治好了腿哩……”哑巴并没真的给他治好了腿,不过天福想,他给自己开过方子,所以这样说也不算扯谎。

    那几个人已经走很远了,天福还是呆呆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想,那人是谁呢?他认得哑子,这是肯定的。他还认得龙将军,有那么多手下,又那么和气,想必是个很有身份,很尊贵的人物。要是他早点知道哑巴在这里就好了。最后问到会不会赎哑子出去时,那人虽然没说会,但也没说不会,所以这事还是大有希望的。

    天福正想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问,那人是谁啊?!他吓了一跳,转头见是管事的,就摇摇头,意思是不知道,然后看着对方,心想难道你不知道?

    管事的说我咋会知道,又说,是梁将军带来的人,说龙将军吩咐了,人家让做啥做啥,不叫耽误事儿。

    天福听了这话,虽然照旧不知道那人是谁,但觉得希望又多了一些。

    管事的因为那人走前的关照,不让再锁着哑子,但又怕他跑,只好叫人昼夜守在门口。那些人叫苦连天,因为没钱可拿,反多了值夜的活儿。但哑子看来并没跑的意思,他原先叫链子锁着,要是起得来,就常坐在床上或椅子上,现在没了链子,他也还只坐在那两个地方,一动不动地坐一天,连门口都不近。

    营里不少人也知道了这事,都在说哑巴走了运,这就要被赎出去了。也有人抱着怀疑,说那可是宫里发送过来的,要说是大赦,那或者能出去,不然,凭他有钱的做官的,也没赎身的道理。还有人想得多,说那人要真有那么大来头,晓得了哑子在这里的情形,会不会怪罪下来?有心大的就说怪罪个屁,没听说过嫖个官家的婊子,还要被事后追究的。

    天福是相信哑子会被赎出去的。他记得那人对哑子很柔和地说话,也记得当时自己结结巴巴地求情,那人一点也没不耐烦,更没出声打断,而是一直很耐心地听自己讲完。

    不过,如果要赎人的话,天福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以为是没几天的事儿,但一直过了半个月也不见动静,后一种说法就占了优势。有人猜那人只是从前认识哑子,知道他被送到这里,就过来瞧瞧,叫人照顾着些,再没其他的。

    又过了一个月,连天福也无暇顾及这事了。宫里下了旨,把眼下的募兵制改成府兵制,冗余兵力解甲为农,保有军籍,以后边境有事,就在当地应召入伍。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费功夫。营里的兵都是四面八方招募来的,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留在驻地附近,也不是每个人回去了都有地可种。于是又要收集意愿,又要登记祖籍,愿意留在当地的,就给分配合适的田地,想回老家的,就分发最后一笔饷银,很是忙乱了一阵。

    天福是早想好了,他攒了贰两银子,上次拿到了十两,这次又能发五两,一共十七两,刨去回乡的路费,要想买田置房子,还是缺着不少。但不管怎么说,他是准备回去了。

    走前他又去了趟白房子,也没别的要做,就是过去看一眼,好记着哑子穿着齐整,安静坐在桌边的样子,就像这样一来,就可以不去记得对方曾遇到过的事,也不去想他可能再遇到的事。

    不过他到那里的时候,只看到院里空落落的,坐着三两个闲散的老兵。那一溜屋子房门大开,里面都没了人。一个老兵见他发呆,懒洋洋地说,赦啦,都赦啦。

    天福傻傻地问,那人呢?

    那兵嗤地一笑,说都赦了,还不都走了。也有自己走的,也有家人接走的。哪儿还有人。天福呆了会儿,快步走到哑子的住处。那里的门也是开着的,他朝里头一看,人不在了,床上的被褥,桌上的油灯也都收了起来。屋里空荡荡的,就像从没人住过一样。

    天福怏怏地转身,没精打采回了营。不过他想自己总是要走的,哑子不管是留下还是被放了,也总是要自寻活路的,那有没有见着最后一次,似乎也没多大区别。他这么想着,闷闷地坐了会儿,就又打起精神来收拾行李。

    他当兵两年,脱下这身皮,也没剩什么东西。最要紧的当然是攒下来那些银钱。整锭的十两,零碎的七两,他从枕头里摸出只粗陋的银耳环,抬了手又放下,放下了又抬起,踌躇了半天,还是没扔,和其他银子铜钱包在了一起。

    才收拾到一半,忽然外头有人嚷嚷,天福呢?天福哪间的?

    天福听出是管事的声音,正要答应,一抬头,就见那人急火火地冲进来,一照面就说,哟,还在啊?

    天福说,在呢,明儿才走,又问,咋了?

    那人过来得急,这会儿一屁股做到凳子上,甩着手扇风,扇了会儿,说小子,你走狗屎运了!

    天福不明白。

    管事的说,刚京城来人了,说有个差事,说到这里就住了口。

    天福更不明白了,瞪眼不说话。

    管事的本想卖个关子,见天福一副呆样,只好自己把话说完,“傻小子,人家点名要你呢”,跟着问他,

    “你去不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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